我不禁地坐了起来……
临睡失眠，想起那册《连环画报》，自己้对自己的困惑尚未解释，就躺着翻阅起来。自然先看目录——篇是《只知道这么多》——土人绘。
我的思想是相当唯物的。但受情感的左右，难免也会变得有点儿唯心起来——莫非母亲的母亲，注定了要在这一年的冬季，将她的女儿领ๆ走？我没见过外祖母。但知外祖母去世时，母亲尚是少女……
毕淑敏沉吟片刻๑，答出一句话令我暗讶不已。
我认真仔细地把灰尘擦尽，转而腾出衣橱的一格，将它放入衣橱里了。我那么做时心情很内疚。因为那ว手拎包作为ฦ父亲的遗物，早ຉ就该放在一处更适当的地方。而十余年中，它却一直被放在吊柜的一角。那ว绝不是该放一位父亲的遗物的地方。一个对自己้父亲感情很深的儿子，也是不该让自己父亲的遗物落满了灰尘的啊！
十余年中ณ，我不止一次地打开过吊柜，也不止一次地看见过父亲的手拎包，但是却从没把它取下过。事实上我怕被它引起思父的感伤。从少年时期至青年时期至现在，我几乎ๆ一向处在多愁善感的心态中。我觉得我这个人被那一种心态实在缠绕得太久了。我怕陷入不可名状的亲情的回忆。我承认我每有逃避的企图……
那时我是位尽职尽责的小学教师，2๐3岁。已๐当过班长、排长。获得过“五好战士”证书，参加过“学习毛主席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但没爱过。
幸而知青少，不得不混编排。劳动还往往在一块儿。既一块儿劳动，便少不了说说笑笑，却极有分寸。任谁也不敢越。男女知青打打闹闹，是违反行为ฦ规范和道德准则的，是要受批评的。
我说：“怎么回去呢？我只剩几毛钱了！”虽然乘火车是免费的，可千里迢迢，身上总需要带点钱啊！
隔日，我能挣扎着起身了，她又来看望我，交给了我父亲的回电——写着“回哈”三个字。
我说：“像平常日子一样过呗！”
穷孩子们的母亲，逢年过节时是尤其令人怜悯的。这时候，人与鸟兽相比，便显出了人的无奈。鸟兽的生活是无年节之分的，故它们的母亲也就无须在某些日子将来临时，惶惶不安地日夜想着自己格外应尽什么เ义务似的。
我不再有学友了。我处于可怕的孤立之中。我不敢对母亲讲我在学校的遭遇和处境，怕母亲为ฦ我而悲伤……
那是特殊的年代。哪怕小到一块橡皮，半截铅笔，只要一旦ຆ和“偷”字连起来，也足以构成一个孩子从此无法刷洗掉的耻辱。也足以使一个孩子从此永无自尊可言。每每的，在大人们互相攻讦之时，你会听到这样的话——“你自小就是贼！”——那贼的罪名，却往往仅由于一块橡皮，半截铅笔。那ว贼的罪名，甚至足以使一个人背负终生。即使往后别人忘了，不再提起了，在他或她内心里，也是铭刻๑下了。这一种刻痕，往往扭曲了一个ฐ人的一生，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毁灭了一个ฐ人的一生……
家中没有书架，也没有摆书架的地方。母亲为ฦ我们腾出一只旧木箱，我们买的书，包上书皮儿，看过后存放在箱子里。
作家：他的名字也叫青年。
如果谁认为一个人没有导师就不可能ม走上文学道路的话，那ว么我的回答是——我的第一位导师，是母亲。我始终认为这是我的幸运。
我愣了半天，讷讷地说：“难道……是我想象出了这么一条定理？”
儿子说：“反正书上没有，老师也没教过这么一条全等直角三角形的定理。”
我羞惭难当，无地自容，躺在床上挥挥手，大赦了儿子……
我明白——我再也辅导不了儿子数理化了。从那一天起，直至永远。当年我初ม三下乡。当年的初三数理化教材，比如今的初ม二教材只低不高。我太不自量太无自知之ใ明了
自己้承认了这一点，使我内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悲哀。以后，不管他写作业到多么เ晚，不管他看上去多么เ需要一个ฐ头脑แ聪明的人的指点和帮助，我是再也不往他跟前凑了……
给儿子写信
按照学校的要求，我得给儿子写一封信。而且此事不让学生知道。更不能让学生看到信。在某次活动中，信将由老师分给每一名学生，希望以这种方แ式，在他们普遍十四周岁以后，带给他们每个ฐ人一份儿意外的欣喜。
于是我生平第一次给我的儿子写信。
我竟不知在这一封信里该写些什么。我不愿在信中流露出我对他的体恤。因为几乎每一个城市里的初二的儿女都如他一样的似箭在弦，他不应格外地得到体恤。我也不愿用信的方แ式鞭策他。因为他自己้早ຉ已深知每次在分数竞争中ณ失利ำ，对自己้都意味着一种严峻。我不愿在信中写入对他所寄的希望。我不望子成龙。事实上只祈祝他能ม有幸受到高等教育。而仅仅这一点已使他过早ຉ地成熟了。他的日渐成熟正是我备感欣慰的，同时又是备感悲哀的。刚刚ธ十四岁就开始思考人生和忧患自己未来的命运，这太令我这个当父亲的替他感到沮丧了。我自己的少年时代就是从忧患之ใ中度过来的。我真不愿他和当年的我一样。当年的我是因为家境的贫寒，如今的他是因为变成了中国的高考制度的奴仆。我极端憎恶这一种现代八股式的高考制度，但我又十分冷静地明白——此一点最是我丝毫也不能ม流露在字里行间的……
“爸爸，你怎么想了这么久还不写？”
儿子忽然在我背后问。显然，他站在我背后多时了。我赶紧用一只手捂住稿纸上端——捂住“给儿子的信”一行字。
良久，我听到坐在沙上的他说：“爸，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顿时，我眼眶有些潮了……
儿子“采访”我
儿子上个星期的一项ำ作业是——采访父母。妻上个ฐ星期几乎ๆ每天加班。不加班便上夜校。只得由我来接受“采访”。否则ท儿子就完不成作业。于是我和儿子之间，有了如下一次较为ฦ特别ี的谈话：
“你是哪一年下乡的？”“这还用问？”“不问我怎么เ清楚？”“六八年”。“哪一年上大学的？”“七四年”。“哪一年毕业的？”“七七年。”“你经历过坎坷么？”“经历过。”“说说。”“这还用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凝视着儿子，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或者反过来说，他怎么เ对我一无所知似的？他要了解他问的那一切，是多么เ的简单！书架上陈列ต的，几乎每一部书脊上印着我名字的书，都有我的简历。从我的许多篇小说中，都能看到他的老爸的身世。而他从来没有触摸过我的任何一部书一下。那些书对他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他从来也不曾扫视过那ว一格书架一眼。他甚至远不及别人家的，比如朋友或邻人的初二的儿女们对我的大致经历有所了解。
有一次我无意中偷听到他和他的几名男同学背地里如此谈论我的书：
“你爸爸可真写了不少书。”
“你别ี翻他的书！”
“你自己้喜欢看么เ？”
“我为什么เ要喜欢看他写的书？”
“借我一本看行么เ？”
“不行！”
听来他似乎生起气来了。
“你干吗这样牛气呀？他这些书迟早ຉ会过时的！”
“他这些书已经过时了！以后我也不看他的书。世界ศ上那么多经典还看不过来呢！”
没想到เ，我以近二十年的精力和心血所获得的创น作成果，在他眼里似乎皆是些没有什么เ意义แ的，仿佛一文不值的东西。
“你对你至今的人生满意么เ？”——儿子继续“采访”我。
我回答：“谈不上满意不满意。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我习惯了。”
“假如有一件最使你高兴的事，目前而言那可能是一件什么事？”
我几乎ๆ是恶狠狠地回答：“你的学习成绩又前进了五名！”
儿子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阵，淡淡地说：“我的采访结束了，就到这儿吧！”
我意识到，我深深刺伤了儿子的自尊心。正如儿子也深深刺伤过我的自尊心一样。于是我联想到了王朔的小说《我是你爸爸》。进而又想，有一个多少具有点儿精神叛逆色彩的儿子，也好。这样的一个儿子，时刻提醒我明白，我只不过是一个初二男ç生的父亲。除此之外，也许再什么เ都不是。更没有任何可得意的资本。儿子在家里教我夹起尾巴做人。
读者，如果你的儿子已经初二了，如果你是一位父亲，我想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和你初ม二的儿子交朋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有时他似乎将你当做朋友了，其实在他内心里，你仍然只不过是他的父亲。
当爸的感觉在现代是越来越变得粗糙而暖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