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周德海遂将昨天通天公司公关部经理赵大权登门造访一事简略说来，摸出那张纯金名片，低声说：“这玩意儿值钱，我可不敢担着受贿的名声留下，交给纪委，任他天雷地雷打来，也不怕打着我。”
“赵经理，我听到一种说法，不知道是否属实？据说在拆迁现场，多次出现暴力事件？”周德海ร的脸色变得沉凝起来，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等待对方说下去。
耿和华敏锐地感觉到丈夫的目光，回过头来：“怎么了，老周，有心事啊？是不是工作上遇到เ什么压力了？如果觉得不好对我说，那就不说。”周德海搔搔头皮，笑着说：“知我者夫人也，从北京来这里，不仅气候上一时适应不了，便是人情世故、官场习气上，我也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在北京呆惯了，他更喜欢北方แ京官的豪爽和直接，南方แ的官僚，则ท显得要圆滑、阴沉和狡黠许多，但是对于施耀东，他感觉其人性情，倒和北方人比较接近，尽管看相貌和体型，这位施ๅ市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南方แ汉子。
周德海笑着点点头：“看你年纪，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基本都喜欢取这样的名字。”
周德海和施ๅ耀东来到เ一处花坛附近，挑拣了两ä个圆形石凳子坐下，默默看着眼前的纷争，尽管别ี的地方แ，譬如花园、公用绿化带、休闲广场等，类似的石凳子多半已变得陈旧灰颓甚至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不过在大院墙外，却始终有专人进行看护和修缮，所以他们坐在上面，觉得很扎实、很稳妥也很干净。那名“外地干部ຖ”冲突数次，使尽了办法，亦不能摆脱人群之包围，急得叫嚷起来，向排列ต在外援面容严肃的民警求助。有一名年轻民警想要走前，旁边一位看似饱历沧桑胡子拉碴的同伴及时拉住他，摇摇头，那意思是这些群众只是拦着“外地干部”，并未做出甚么เ过激的举动，此刻警察若强行介入，只怕会将势态朝着复杂化的方向推促，那样反而不妙。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响起，干部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显得比较兴奋，有人只是笑笑，气色平淡，有的则露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周德东又说了几句话，等施耀东宣布会议结束，便快步向台侧的楼ä梯走去。刚才为了鼓舞大伙儿的士气，他硬着头皮讲了一通违心的话，心里其实很不高兴，鲜见耳珠的耳朵几乎都要绷硬【耳朵也可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如果没有耳垂太短，或者看不见耳珠，那么เ便意味着这种人的个性比较执拗】。走了两ä步，他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紧随其后的施耀东，说：“耀东啊，有些心里话我想和你谈一谈，要不，你跟我坐同一辆车？”施ๅ耀东愣了愣，向自己的司机挥挥手，示意他先回去，自己则ท随着周德东走向他的奥迪aທ6。
“是啊，不少领ๆ导将城市弄得乱ກ七八糟，可是所谓‘问责制’形同虚设，有谁去全面考核和问责过他们？这些人，拍拍**，或调任或升迁，依旧生活得潇洒自在。”周德海点点头。
“不过，对于成贤巷的改造，还是必要的，你看，这里的危房不少，屋子的面积都不怎么大。”施耀东觉得有必要实事求是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一阵铃声和吆喝想起，两ä人往边上避开，让过一辆三轮车。车夫打着哈欠，慵懒之中，狡黠的目光从两人身上瞥过，并未认出两位市领ๆ导的身份，突然，那骨节突出的鼻子猛然打个ฐ喷嚏，肆无忌惮地甩下一泡鼻涕。周德海注意到，在那三轮车的扁平后箱上，除了罗叠一些纸箱和报纸，尚有一面被拆卸下来的金属防盗门。不多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叫声：“这做贼的也太可恶了，什么都偷，现在把我们的门洞铁门都拆下来偷走了。”车夫精神蓦然振奋，加快蹬踏的步伐，不安地回头看看，加往前奔去【相术有云：鼻头三弯，为人必奸。意思是人的鼻子如果有两ä个突出的骨节，使得整个ฐ鼻子看起来好像弯曲了三道，那么这种人就必须ี提防了，多半性情奸猾。若一个鼻节，一般没有什么เ问题，尤其对于男ç人而言，正显阳刚之ใ气，但女人若鼻上有节，且为‘阳’节，就必须注意克制自己้过强的自尊心和好强心】。
“这里的治安不太好啊。”周德海有感而。“是啊，那些捡破烂和收破烂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眉色不善，其实多半在‘本职’工ื作之外，还兼着偷盗的副业。”施耀东的一位亲戚就住在附近，可没少向他抱怨此事，“别ี看他们穿着朴素，此地大半的自行车、电瓶车被窃事件，都和他们或多或少有着关系。上次居民设伏，在半夜不是逮着几个蟊贼么？都是收捡破烂的熟面孔，要不是派出所民警及时赶到เ，群情激愤之下，险些将蟊贼给打死。”
周围依旧能见到不少本地居民反对强拆的标语，有用黑笔写的，大气凛然，墨色端正，譬如“《物权法》保护人民财产不受侵犯”、“相信人民政府不会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云云，也有用朱红色油漆染成的触目惊心之ใ笔色，语气甚为ฦ激昂，“宁死不屈服”、“官商勾结，剥削百姓”等抗议映入周德海和施ๅ耀东的眼中ณ，令他们面红耳赤。
“老弟，看起来，地方上的干群对立情绪，已๐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啊。”“是啊，北京毕竟是天子脚下，对这方แ面比较注意，干群关系看起来比较和谐，但是到了地方上，啧啧——”施耀东叹口气，欲言又止，良久低声说，“感觉周围啊，到处都是巴尔干火药桶，稍碰即着。”
路过一处小院的时候，侧目乃ี视，可见一群老人簇拥在大槐树下，慢条斯理地谈论着拆迁和补偿事宜，尽管他们亦颇多愤慨，但依旧保持着平和。不远处，贴着古井而坐的几名中年男女则没法这么淡定，一口一个的“狗官”、“土匪”，使得周、施二人心惊肉跳。
作为一市的脑แ，在大力展城市建设和经济成果的同时，有必要提升当地的市民的收入、就业率以及相应福利，这是周德海尚任京官时便秉持的一个观点，也正是因为ฦ如此，所以他常常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大6๔之上的干部和群众竟似分化为两个截然对立的群体，彼此之间充斥着不信任、蔑视甚至敌对的情绪。“与民争利”、“国进民退”是近几年十分时兴的词，民生真的已经到了如此颓败不堪、以至于大批百姓开始感到เ迷惘、绝望的黑暗时刻吗？越过一处石台阶的时候，他暗暗下定决心，在自己此任的五年，务必要解决好这些矛盾，带着百姓的颂โ扬和祝福，回京或调往别的地方。“想什么呢？”施ๅ耀东的插话打断了他的沉思。周德海回过神来，怅有所失地说：“常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脸皮子薄，又不懂ฦ推销，卖红薯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只好想尽办法做好官，对不对？”“啊，很对。”施ๅ耀东会意地笑了笑。
说起“卖红薯”，在斜对过巷口，还真就摆着一个红薯摊档，摊主是一位年约四十、身材略胖的中年妇女。除了出诱人香味的红皮土薯，尚紧挨着一排铁架子，横搁十余串生鱿鱼。施耀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问：“饿了没有，我请你吃红薯？要不是同你出来‘微服私访’，我连吃这玩意儿的机会都不多。”周德海才要说话，便看见女摊主ว脸色倏尔变化，惊恐地向四下看了看，推着小车就跑。后面坐着的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ç人捋起袖子，跟在旁边，托扶着推杠。
“不好意思，今天不卖了，抱歉抱歉。”男人看见施ๅ耀东摸出钱包，无奈地皱着眉头笑了笑，女摊主没有心情同旁人搭讪，叫了声“老公”，然后不停催促着丈夫快走。
“怎么เ了？”周德海隐约猜到是怎么เ回事，不过还是忍不住向施耀东求证。施耀东叹口气，说：“还能怎么เ着，可不就是瘟神来了么เ？”话音甫落，就听到远远有人叫道“别跑”，七八名身穿制服、头戴大盖帽的城管人员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不及逃走的摊档商贩们，惊恐之下，在街边团团乱转，手足无措。“鬼子又开始扫荡了，呸！”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惹得周德海哭笑不得，他忍不住斜瞪了施耀东一眼，意思是你这市长怎么当的，手下的城管人员，如何在老百姓眼里都成了昔日“烧光、杀光、抢光”的鬼子兵？施耀东尴尬地搔搔头皮，低声解释：“我也没有办法啊。别ี看我是正职，许多提议在常委会上，都得不到通过。”
周德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施啊，你可别总搞得自己้跟傀儡一样，行政长有时难免会受到党委领导的约束，行动决议方面，也可能因为ฦ班子其他成员的不同意见影响，暂时搁浅，可是你好歹还是一市之长，在定夺政策和批示方面，会有自己的权力空间和余地。”施耀东听出其中颇有些不满意味，他也觉得赧然：“老哥，你批评得对，我是虚心接受咧。”
“真的？”周德海ร眉头微微抬扬。施耀东昂挺胸：“吐口唾沫是个钉，我果真对你的批评不满，顶多不说话，也犯不着违逆自己的情感，对你殷勤奉承吧？我施某人也是有风骨和气节的。”顿了顿，索ิ性借着这根梯杆往上爬，提出自己的要求，接着说：“既ຂ然如此，那么在后面的合作过程中，你老人家可给给我适宜放权，让我放不开手脚。”
“哈哈，没问题。”周德海ร爽快地答应，然胸下却隐约有些担心，这家伙，该不会在暗示他将在第六代液晶显示ิ屏的项ำ目上“一意孤行”，绝不会接受旁้人的软劝说或硬阻拦吧？自己้对该项目嘴里不说，但心里确实是有些异议的，施耀东乃是聪明人，极可能ม揣测到เ自己的此番心思【看官僚固执与否，一个ฐ非常好而且实用的办法就是观察对方的眉毛。如果这个ฐ人印堂比较宽阔，也就是眉头之ใ间的距离比较远，说明这个人比较乐่观，善于接受别人的意见，因为有着随机应变的秉性，所以容易达成愿望；如果印堂偏窄，则说明此人脾性比较倔强和执着，既ຂ不愿意随意改变自己的看法，也不太容易接受别ี人的建议。此法用于官场，判ศ断上下级的脾气性情，简单实用】。
施耀东对成贤巷颇为熟悉，他告诉周德海ร，清代的乾隆数次下江南，每次都“幸”过不远处的翰林院，所以直至特殊时期之前，那ว里都相当于阅江市的一张重量级名片，但凡来此的游客，勿论有无导游带着，都会去翰林院观瞻一番๘，遥想当年弘历帝指点江山之ใ风采。
可以遥想昔日的成贤巷周围地域，该是何等的繁华，充盈着浓浓葳蕤的城市风情，若非如此，素以风流倜傥自诩的乾隆皇帝，又哪里愿意居住在翰林院，同清风明月所带来的寂寞为伍？“可惜啊，到了特殊时期的时候，浩é劫荡荡，几乎ๆ摧毁了成贤巷的一切文化沉淀，把这里折腾得可谓不成模样。”施耀东摇摇头，“剩下的古迹文物不多了，确实应该采取措施ๅ好好保护起来。”
周德海点头表示附同，看着那些城管队员拎着大锅小桌、收获颇็丰、得意洋洋地走回车上，心里甚不是滋味，他觉得，回去之ใ后必须立即走开一个会议，讨论如何在管理市容的同时，为ฦ小营业者提供一个ฐ合宜的生存空间。北京有些不错的做法，或许能够将其经验借鉴进来。
忽然，施耀东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招呼：“老毛子，你怎么在这里出现了？”他惊讶地转过身，看见一位身材肥胖、大腹便便的男人从旁้侧的楼道口走了出来，然后伸出手臂摸了摸脸颊，对上面兀自不时滴水的空调机低声抱怨了几句。
施耀东咳嗽一声：“老毛子是我大学时的绰号，没告诉过你吧？我的体毛比较重。”“是吗？”看着堂堂市长大人颇็嫌无奈的表情，周德海ร感到有些好笑，“那位同志是谁啊？你大学同学？”
“啊，以前一个宿舍的，不过不在同一个系，叫做胡江。现在他是阳社ุ县的招商办公室主任，别看官不大，级别不高，可是收入不菲。”施耀东一边解释，一边瞅着对方แ拽步向这边走来，揣摩着距离差不多了，他微笑着迎了上去，“你好，胡子，不在办公室呆着，又跑到เ哪里捞钱了？”
“可不敢到处捞钱，否则ท接受了纪委的‘爱护’，我还能找你喝茶啊？”胡江握住老同学的手，用力摇了摇，然后，他注意到了旁边的周德海，眉头微蹙，若似思忖此人身份。施ๅ耀东低声嘀ถ咕一二，胡江立刻๑反应过来，急忙堆着笑脸快步走至周德海跟前：“您好，周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