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在推促城市化进程的过程中ณ，要保护好传统的建筑、古迹文物什么的，那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被这一理念给禁锢。”赵大权将茶杯放下，双手十指相扣，有意无意地环于膝前，看得出，他颇有些紧张，“成贤巷那ว个地方，虽然有一两口老井和四牌楼ä甚么的，可客观地说，也就是一个破烂不堪、拥挤脏乱的棚户区，是不折不扣的贫民窟啊。许多房屋，都是改革开放前的建筑，不仅面积小、构造差ๆ，而且年久失修，简直就是好象达摩克利ำ斯之剑的危房，随时会给居住在其中的市民以及从旁经过的游人带来危险。周书记，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真希望你能抽空亲自去那ว儿走走。”
周德海蓦ย然想起自己来，尽管自己生得体格魁伟，不过在以前北京同事的眼里，他倒颇具“南国风情”。
“你们这一次是想反映什么情况啊？对了，我也略有些了解，是不是关于拆迁方面的问题？”看见两ä位市民神情紧张，举止忸怩，周德海顿了顿ู，笑着站起身，将窗帘往左右拉开些，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穿泄而入，洋洋洒洒地铺在地板上，令人精神立觉一振。施耀东说：“你们不要拘束！书记和我除了职务，啊，也就是为社会主ว义事业做贡献的具体岗位和你们有所不同，自然，相应待遇也不同，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你们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直言，书记才从北京过来，很需要了解民生民情。对了，你们两位贵姓啊？”
施耀东忽然咦了一声。“怎么，你认识那人？”
周德海低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将麦克风朝台前方向推了推：“同志们，施市长，耀东同志刚才说的不错呀，我们阅江市，既然是省会城市，具备优厚之历史沉淀和文化优势，地理环境也不错，紧挨着长江，那么就应该有‘全省一流，全国创น优’的意识和魄力。确实啊，往北，我们比不过都和天津；往东，我们斗不过上海和杭州；往南，想要越达的广州ะ和深州也相当不容易，但是，我们如今连省里面的兄弟城市也比不过，这个ฐ啊——”“啊”的尾音拖曳得甚长，他没有将后面半句话说完，不过台下众多干部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走这边吧。”一位同志骑着单车顺着旁้边的花坛小路过来，看见两位领导，慌不迭下车，恭恭敬敬地点头致敬，施耀东并不认识他，微笑着以示还礼，然后拉着周德海走上花坛中ณ间迤逦曲折的彩色碎石路，“通天的老总，几年前才从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岗位退休，乘着国家大力扶持房地产展之际，运用各种人脉，建起了通天公司。你听听，通天通天，多么豪迈大气啊。”“是退休的副秘书长？那么说起来，现在也有六十多岁了？”“没有，那ว时不是进行机构改革么？他的工龄恰好满了三十年，能够享受提前退休但待遇不变的政策益处。算算看，现在也就五十多岁，正壮年啊。对了，他的相貌和你一点都不像，可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共同点。你们的两ä侧腮帮子和嘴角之ใ间，都有两ä道比较明显的竖皱纹。”看见一位身穿黄制服的环卫工人走过来，施ๅ耀东往边上侧了侧，空出道路，周德海跟着往边上挤了挤【这两道皱纹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唤作“捧场纹”或“贵人纹”，意味着但有危难之时，往往会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经意和不经意之间替其排厄解困。需要澄清一个概ฐ念：贵人并非仅指有权势的人，能ม提供帮助的人，一概可以被定义为ฦ“贵人”】。环卫工人聚精会神地清理着地上的烟头、纸屑，下意识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却没有抬眼看看身边的两人，自然也没有认出本市的党委和政府领导。
周德海叹口气，说：“老弟，说实话，我也想提前退休，然后腾出时间做做自己的事情。”“哈哈，何止是你，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想法，除了那些贪恋高位者。”“这位副秘书长有什么背景吗？”“有，所谓‘朝中ณ无人莫做官’，他是正儿八经的*โ*、意气风的‘衙内’少爷。提拔得很早，曾经本市最年轻的正局级干部，报纸上有过宣传，也是大院内外众所皆知、人人公认的市后备干部，可惜站错了队，不小心受了x人物的牵连，否则ท提前退休之时，说不定也是副市长一级的人物了。”
“为人怎么样？”周德海ร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看是个陌生号码，遂掐断了电话，继续问。7๕78๖8xiaoshuo
施ๅ耀东双手抱臂，吸口气，又摇着头叹口气：“嗯，怎么เ说呢？在官场混了多年，无论他以前怎样天真单纯，后面都变得忒也圆滑。且说了，一句老话怎么来着？对了，‘商场如战场’，他再在生意浪ฐ潮中洗礼了几年，老练狡诈，自然远胜你我兄弟之上。”
周德海ร忍不住笑了起来。
施耀东说：“不过他有个特色，那就是对女人颇็有偏见，从来不太信任女人。”眼睛四下看看，压低数分，“在任时，他没少在女干部ຖ面前，故意说些‘女人都是头长见识短’的话，为此可得罪了不少‘半边天’，包括咱们马上能ม看到的纪委罗书记。”周德海愣了愣，旋即想起那ว个短头、眉色坚毅的精明女人，罗风云，人如其名，听说这几年查处了不少涉腐的大案要案，掀起阵阵反腐风云，声名远播省内外。
一个女人能ม做到令男人见而胆寒的地步，真不知道是她的成功，还是失败。周德海想起耿和华，在自己心中，她委实是完美的妻子，只是似乎有些太过平淡。
罗风云难得今日略施粉黛，本来严å格紧绷的脸上，露出几分水粉的桃红色，使之看起来不再显得那ว么“怕人”，特别ี是在看见市委书记和市长两ä人联袂登门造访、遂露出些许笑容之后，更有些楚楚动人。据说她的先生虽贵为省某商业部门的副负责人，有权有势有地位，然到了家里，亦迫于“河东狮吼”，会抢着主动干家务，甚至弄得小保姆站立一旁无所事事地哭笑不得。施耀东和罗风云夫妻的关系不错，以前挑拣这种事开玩笑，调侃过纪委书记，直斥她“太过霸道，没有三从四德倒也罢了，如何还骑在大老爷颈脖上拉屎拉尿”。罗风云却完全不以为然，说她在家从不会同老公大吵大闹，那都是低层次悍妇干的事情，作为ฦ接受过大学高等教育、为ฦ党和政府的灿烂阳光沐照ั了多年的高级知识分子和优良女性，她只需营造出自己的女王气场，不说话，单单递出个“魅力无穷”的眼神，省商业局副局长同志便会心甘情愿、甚至满怀喜悦地乖乖扮演好“模范丈夫”的角色。这话倒颇็有些证据支撑：在大院多年，还真没有听说她和谁激烈争嚷过，即便是气焰嚣张的“双规”官员，在她跟前，也似能感受到一种不知从哪里涌来的汹汹绵绵、浓浓厚重的迫力，负隅顽抗一段时日后，就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违规违纪甚至违法行为ฦ。
“怎么，市委书记才来上任没有几天，便有人上门送礼ึ了？”罗风云接过纯金名片看了看，翻开一本厚厚的纸册，认真地进行登记。她的鼻梁比较高，颧骨也有些突出，相貌不错【女人鼻梁高，说明自尊心比较强，不容易服输，尤其在男人面前更是如此。鼻梁高和鼻子高不同，需要根据双眼中ณ间的位置进行判断。女人颧骨过高，在古代被认为ฦ“克夫”，现在因为时代生了变化，则意味着女人能够创事业并取得颇为瞩目的成就，甚至能反过来养活男人】。对于通天公司的如此受贿手段，她早ຉ有耳闻，却仅仅在今天之ใ前见过一次，那是几个月前施市长腆着脸“批评”了自己的“大女子主义”之后，话锋斗转，神情倏尔变得严肃，掏出这么一张沉甸甸的金名片要求归缴纪委。周德海笑了笑：“是啊，我出于民情考虑，强行中止了成贤巷的拆迁工程，可是这一举动却被某些人以为ฦ别有深意。”“认为您在故意为难房产商，是不是？而为难他们的目的，又是为了索贿。”罗风云的字迹秀气而工整，不过细细观之，却透着隐约的霸气。她拨了个ฐ电话，叫进来一名同志，把登记簿和纯金名片交给他，嘱咐入库，接着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屏幕，“周书记、施市长，早上不是有个会议吗？时间快到了。要不咱们先去议事厅，边走边聊？”
“哟，你提出建议的模样，到好像领导在号施令一般。”施耀东揶揄道。
罗风云狠狠等了他一眼：“施ๅ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挑拨离间、想要耽误我的政治前程是不是？”说完话，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德海摇摇头，笑着叹口气：“怎么เ，你们认识？”“啊，她和她先生都是我的高中ณ同学。”施耀东想起昔日的青春岁月，神情显得颇็为怅惘而闲淡，忽然抬抬眉头，“那时我太单纯了，恪守学校‘安心学习，不能ม早恋’的铁律金规，浑不敢越雷池半步。否则ท啊，嘿嘿，我和她还是同桌咧，如果早早动追求，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老公说不定现在还在打光棍呢。”罗风云有丝毫校友是好气，这位老同学兼上级，有时候开起玩笑来简直就不顾ุ场合：“周书记，您看看，市长大人的这些话，可实在不成体统。我是下属，自然不能拿他怎么เ样，您却不同，能ม不能请您狠狠替他一脚？”
这次会议的主持人，并非周德海，也不是施ๅ耀东，而是一位常年赋闲在家的副市长，主题便是“民生和经济的展应相辅相成、齐头并进”。班子成员对于第六代液晶生产项目的引进，皆抱着比较乐观的态度，但是周德海ร始终冷眼旁观，并没有表达明确的意见。他冷静地观察班子成员的神情，出于直觉和以往积累的诸多厚重经验，认识到，至少坐在桌尾的两位副市长以及纪委书记罗风云的表态，更多出于某种应顺大流式的敷衍，他们或许和自己一般，其实并不看好这个项目的前景。想起由这个项目牵头，或许很快阅江市的gdp增长幅度以及就业率的提升水平将会在全省令人刮目相看，施ๅ耀东便不觉激动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颇็有些“不成体统”地挥手划脚๐、唾沫星子乱飞。
最后，按照既定的程序，需要市委书记做一个总结性言的时候，周德海便随意说了几句，语锋言点，依旧避开明确性的表态。走出会议室，施耀东拉住他：“老哥，你是不是对这个项目有什么เ意见？”“怎么？”“我可不糊涂，感到你有什么话想说未说。”周德海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先去成贤巷看看，有些个人意见，我请你喝茶的时候慢慢聊。”“不去高尔夫球场了？”“还是先去成贤巷吧。”
施耀东投来狐疑难解的一眼，通过短短几天的接触，他感到เ，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男ç人有着缜密周全的心思，恰恰和自己形成颇为鲜明的对比。早先，他对“京官”或多或少有些偏见，感觉那ว些老爷们长年累月住在天子脚下，安然受享着地方官员的“朝贡”以及各级别驻京办敬奉的“福利”，却完全不懂得至19๗94年分税制以后地方政府的“疾苦”：每年地方财税的大半收入，都被中央政府收取，集权制ๆ在不停加强的同时，地方แ日益“贫困”，同时又不得不面对名目繁多、金额惊人的开销用度。
“老弟，走吧，带上你的标志性墨镜。”周德海坐上车，轻轻挥着手催促。施ๅ耀东“嗯”了一声，这一回，他却在司机的副驾驶位坐下，透过后视镜悄然瞥窥市委书记，心想此人才来阅江市虽没几天，但对于此地政治、经济乃至社ุ会民生情形的把握，或许不比自己้浅薄。也对，毕业后能ม被选拔留京的干部ຖ，其实多半都是精英俊杰，若无“千里马”似的活跃而突出表现，焉能被相关组织和人事部门相中ณ，甘为“伯乐”？自己委实不该小瞧这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