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耀东跟着叹口气，说：“关于成贤巷的拆迁，我是明确表达过反对意见的。你要卖地赚钱，填充财政收入，我没有意见，毕竟我们这里的工业早ຉ已落魄得不成样子，税源十分稀少而且脆弱，但也应该对地块有所选择，不能为ฦ了攫取它的商业价值而丧ç心病狂地毁灭其文化积淀ຖ吧？说一句实话，我认为ฦ，现在的不少政府干部都是理工科出身，他们的思维比较狭隘，缺乏文化素า养，适合做受人指挥的工ื匠，却不适合作为ฦ营建城市的领导。”周德海微微一笑：“你是什么专业毕业？”
“走这边吧。”一位同志骑着单车顺着旁边的花坛小路过来，看见两位领导，慌不迭下车，恭恭敬敬地点头致敬，施耀东并不认识他，微笑着以示还礼ึ，然后拉着周德海ร走上花坛中间迤逦曲折的彩色碎石路，“通天的老总，几年前才从市政府副秘书长的岗位退休，乘着国家大力扶持房地产展之际，运用各种人脉ำ，建起了通天公司。你听听，通天通天，多么豪迈大气啊。”“是退休的副秘书长？那么说起来，现在也有六十多岁了？”“没有，那ว时不是进行机构改革么เ？他的工龄恰好满了三十年，能够享受提前退休但待遇不变的政策益处。算算看，现在也就五十多岁，正壮年啊。对了，他的相貌和你一点都不像，可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共同点。你们的两侧腮帮子和嘴角之ใ间，都有两道比较明显的竖皱纹。”看见一位身穿黄制服的环卫工ื人走过来，施耀东往边上侧了侧，空出道路，周德海跟着往边上挤了挤【这两道皱纹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唤作“捧场纹”或“贵人纹”，意味着但有危难之时，往往会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经意和不经意之间替其排厄解困。需要澄清一个概念：贵人并非仅指有权势的人，能提供帮助的人，一概可以被定义为“贵人”】。环卫工人聚精会神地清理着地上的烟头、纸屑，下意识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却没有抬眼看看身边的两人，自然也没有认出本市的党委和政府领导。
“有空我一定会去的。”周德海轻描淡写地说，他并非虚言敷衍，不去实地调研，就无法把握确实的真相，他可不屑于成为一个闭门造车、拍拍脑袋就胆敢做决策的“二流子”领导。达摩克利ำ斯之ใ剑，他不禁笑了笑。
“砰砰，砰砰”，忽然有人敲门，声音显得低沉而谨慎，然内中似犹透着几分自信和不舍。周德海愣了愣，看了看妻子，走到门前，问了一句：“谁啊？”“啊，是我。”“你是哪位？”说话之ใ际，他将眼睛贴上猫耳孔，仔细往外看去，一张略๓有些膨胀变形却笑容盈盈的老脸映入目中ณ，神情晦暗，看不出是狡谲还是忠厚。耿和华催促一句：“有人来访，你就开门吧，小心兮兮的，可别让人笑话。”周德海拉开门，对方แ立时点头哈腰地问了一句：“您是周书记吧？我是本市通天房地产公司的职工ื。”周德海ร上下打量他，此人年约四十，脸色红润，保养甚好，蓝白柳条的衬衫被膘肥油厚的将军肚高高撑起，显得富态十足【提醒读者，肚子挺起来，也就是有了所谓的“将军肚”，并不就意味着此人会大富大贵。人的体形亦可分为五行属，其中有一种“土”形，也叫做“龟”形，便即肚子鼓，腰背也鼓，看起来好像乌ไ龟一般，才是富贵体态。所以文中的赵大权也仅仅是一位房产公司的公关经理而已，算不得甚么富豪】。他眉头微蹙，不及说话，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已经递到了跟前：“鄙人姓赵，叫做赵大权，冒昧来访，还请周书记多多海涵见谅啊。”那张名品妆饰得忒也豪华，周德海看了看，“赵大权”的名姓之下，分别ี列ต示着“通天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公关部ຖ经理”以及“通天投资公司咨询部主ว任”两个头衔。他不喜欢同房产商来往，在他的印象中，这些人非但贪婪成性，而且都是些擅长投机钻营之徒。
“我，我姓曹，叫做曹爱国。”
“啊，好象是阳社县的办公室主ว任。”施耀东说话之际，侧着身体，将墨镜顺ิ着鼻梁往下略拉了拉，透过人群的缝罅，想要看清楚轿车牌照。因为年纪的关系，他有着比较厉害的老花眼，隔着偌远的距离，也将上面的字母和数字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有人从后面蹑手蹑脚๐走了过来，将一份材料递给施ๅ耀东。施耀东看了，满脸喜色，提起笔方แ欲签字，忽然反应过来，搁下笔，却将材料贴着桌面推至周德东的跟前。周德东愣了愣，低下头扫了两ä眼，脸上终于挤出几分笑容：“同志们，展的机会，总是垂青于那些早有准备的人。告诉大家一个好消เ息，我们市准备引进的第六代液晶显示屏生产线项ำ目，日前，已经获得了改委的批文。”说到เ这里，他故意将那张纸晃动数下，“很快，我们在云宁开区空荡荡的厂房，会被高科技的设备、高素า质的技术人员所填满，装载原材料和产品的卡车，会给厂大门形成‘门庭若市’的盛世景象，我们的实体经济，必因此登上一个ฐ，不，应该说是几个巨大的台阶。同志们，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啊，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展机会，全国有好几个ฐ地方都在争取这个项ำ目，不夸张地说，简直是争夺得头破血流，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改委的领ๆ导权衡考核之下，最终还是决定让它花落本市，这正充分体现出中央对我们的关怀和期望。”
“哟，施市长，老同学，不管你是以公家身份命令还是以，以这个私人身份胁迫，我也不能将这家企业的名字吐露给你啊。嘿嘿，领导多多谅解。”
“诶！老胡，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施ๅ耀东半开玩笑地捋起袖衽。胡江抱拳连连作揖：“我是什么酒都不敢喝，喝了就惹祸。再说了，我们也欢迎你们派人，去我们开区挖墙脚๐嘛？你挖我的，我挖你的，挖来挖去，逼得相互之间不得不努力改善企业的生存和展环境，从而实现共同进步，那ว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施耀东还要嚷嚷什么，周德海ร拉住了他，笑着对胡江说：“胡主任，你说得很好啊？听说你业绩不错，怎么เ样，是不是有意来我们市里面的招商局展啊？”胡江摆摆手：“周书记，谢谢您的厚爱，不过阳社县父老乡亲和领导，对我真有知遇之恩，所以我决定一辈子留在那里效劳。招商局是个好单位，这么一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还怕招不来金凤凰吗，我就不占着一个窝了。”寒暄几句，胡江急着离开，说他的司机尚在停车场等着，向周德海和施ๅ耀东出“有空请来阳社县坐坐”的邀请后，他快步跳上一处花坛，如杂技演员一般顺挨着狭窄的水泥坛缘走上几步，闪身隐入几辆接踵开来的公交车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看他胖，动作还是灵活的。”施耀东笑着打趣。周德海ร点点头，没有吭声。
周德海颇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施ๅ耀东：“老弟啊，我们好歹也是省会城市吧？难道此地的投资环境就那么差，连一个ฐ区区县级地域也比不过吗？”说到เ“区区”二字，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胡江“挖墙脚”的从容姿态看来，恐怕他不是第一次大刺刺进入阅江市做这种事情了，而且那种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自信，显然意味着他成功率甚高，屡屡得偿所愿。蓦然，他似乎想起什么，眉头微蹙，问：“阳社ุ县的招商办对我们市的经济和税收资源虎视眈眈，那么高燮县呢？”
“啊，那ว也是一头了不起的小老虎哇。”施耀东竖起大拇指摇了摇，无奈地笑了笑，嘴角咧得颇็有些勉强，“以前我们市有四个管辖县，前几年进行区域调整时，将其中经济实力比较弱的两个ฐ县化作了阅江的两个区，希望成熟旧ງ区能给新区带来动力、借鉴的经验和项ำ目，唯独阳社县和高燮县因为‘长大’了，也有了一定的‘反抗力’，在省领导的干涉下，最终没能ม并入咱们市里面的行政区部分。现在想想，我们那ว时的妥协简直是失策啊，推行了‘省管县’制度后，两ä块大肥肉便这样飞出去了，投入了省衙门的怀抱。嗯嗯，我可是一直怀疑，省领ๆ导之ใ所以也给两ä县撑腰，可能ม也是早有预ไ谋的。”
“哦，预谋？”周德海明知其意，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施耀东点点头：“啊，可不就是么เ，借着‘省管县’的春风，把阳社县和高燮县纳入怀抱。”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扮作鬼脸，“有个ฐ秘密咱们心知肚明，虽说实行了阳光工资，省里面的年收入水平和我们市里面似乎一模一样，前后也就相差1ooo元左右的标准吧，其实咧，他们暗下还有些灰色收入可了不得。除了胆子大，归根结底，他们的财税收入丰厚，除了上解中央的资金，余下的‘口粮’多得令人羡慕。”
“阳光后还敢福利ำ？”周德海倒吸一口凉气。施ๅ耀东冷笑着说：“我们市一来胆小，二来底子薄，属于中下贫农的水平，阳光工ื资之外，自然连张草纸都不敢，可是省里面却真不在乎这些，不过稍微假借个名目，就能——我的一个同学，他儿子就安排在省委接待办工作，以所谓工作需要，前几天，不是每人从后勤处领了一个ฐ单反dV吗？价值一万多块钱。”忽然，他似乎ๆ反应过来，“哎呀，别人怎么钱，我们在这里绕嘴多舌地唠叨什么咧？明明就是声讨阳社和高燮两县的讨厌事，怎么เ跑题了？”
周德海觉得有必要追问一句：“那么我们市，所有干部ຖ的收入怎么样？”“啊，就不和兄弟地市比较了，从纵向说说吧，比上，我们比不过省部ຖ门，比下，同区里面差距也大，所以大部分干部都在抱怨，说我们阅江堂堂省会级之大城市，gdp、就业率、企业规模、收入等，竟然样样都落在最后面，倒是cpI的通货膨胀率勇争前茅，还真是全国少见，堪为‘表率’了。老哥啊，这话听在我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呀。”
周德海尚从施ๅ耀东那里了解到เ，在两县甚至别的兄弟地市跑来拉企业的期初，原市委书记也感到เ这不是个ฐ好事，颜面无光，所以专程将商贸局和地税局的领导找来，严令对方แ制定出合宜的优惠政策，务必杜绝类似情况的生，然在整个市环境都不甚理想的情况下，想要阻止企业外流，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了最后，商贸局和地税局领导皆不堪压力，更不愿屡屡在市办公会议上作自我检查而成为ฦ官场的笑柄，遂一位提出调动申请，一位要求按照ั既ຂ定政策提前退休，到了这个地步，老市委书记亦无可奈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阅江市的经济因素缓慢瓦解，好歹能ม捱到他顺利退休即成。
从施耀东的语气中，周德海显然听出颇多不满的意味，他试探着问：“老施ๅ，你是不是觉得这位老前辈，其实不适合作阅江市党委班子的一把手领导啊？”
施耀东微微错愕，看了看他，笑笑。周德海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可以敞开些胸怀，于是先抛出自己的看法：“我个人感觉，老市委书记沉稳有余，但进锐不足，他适合在一个同级别但无甚利ำ害关系的部门作个ฐ领ๆ导，可是身系省会展的重任，他恐怕有些力不从心，或心不在焉。”
这话说得可是够大胆的，施耀东暗暗诧然，他想了想，点点头，说：“我说过自己比较尊重他吧？这话便有些虚套了。说实在的，我对他还是很有些意见的，无论人品、能力抑或其他什么方面，窃下以为，他都不应该被摆在省会城市市委书记的这个重要岗位上。”“哦，和你持同样想法的干部，恐怖不在少数吧？”“对，很多。”“你们没有向上级组织部分反映吗？”听到เ周德海如是询问，施耀东眨巴๒眼睛，神情滑稽地打量着眼前的市委书记，那ว意思似乎在说你老人家也是在官场厮混经年的人物，奈何会说出此等“很傻很天真”的话，摇摇头，笑着说：“我不会去反映，别人也不会去反映，原因你老哥应该清楚啊，之ใ所以出现如此糟糕的局面，基本都是因为制度上的问题以及组织任用方面的潜规则造成的，你如果反映上去，说某某人实在不适合担任领ๆ导干部云云，哈哈，你拉不下别人，反而会把自己给陷入泥淖，从此难以自拔。打个比方แ吧，换作我是组织部长，你跑到เ我跟前来说我任命的某某干部水平不行，各方面水平都不行，我会怎么想？你这举报人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说我组织部ຖ长用人不当吗？那某某干部水平不行，后面的画外音是否也在说我的看人选人用人水平不行啊。”周德海摇摇头。
“我亲爱的周书记，有些人明知不能ม用，但有时出于全局和维持利益均衡的目的考虑，还不得不用。”施耀东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前面的地砖上有摊狗屎，绕转而行，“就说我们先前看到的石牌坊吧，边上有一行小字，比较模糊了，看不真切，你知道那ว题字的是谁吗？是和珅，是那个清朝赫赫有名、电å视里同纪晓岚刘墉不停‘斗法’的大贪官和珅。乾ດ隆爷总算是个ฐ圣君，是个ฐ明白人，他会不知道和珅的种种劣迹，可是为什么เ还要给这么一个贪婪人物委予要职呢？便是出于政治考虑。先此人确实有才，并非不学无术之人，在外交和宣传方面很有一手，说白了，就是擅长搞公关和形象工ื程，有利于给皇帝贴金面；其次，也是通过和珅告诉别的官员，你们想贪啊，行，有本事就想和爱卿一般，先做出些‘杰出贡献’来；还有，便是通过树立和珅这个ฐ标靶，充分调动刘墉、纪晓岚等人的主观能动性。刘ถ、纪二人虽有着文人的酸气，可都是傲骨铮铮的好汉，偏不信邪，你皇帝ຓ偏袒，越不让和珅倒，他们牛脾气上来，还就真跟和珅较量上了，非得扳倒他不可，于是乎，他们日夜都盯着这名贪官，时不时参上一本。结果呢，和珅没倒，却揪出其余不少的蛀虫，那皇帝心里瞧得乐呢？怎么เ着，看看，放了和珅一条级巨型鱼，却能借着刘墉、纪晓岚和其余御史的手，网罗别的遍涉全国各地郡县的一大兜大鱼、中鱼和小鱼，他弘历帝ຓ的江山社稷，岂非因此而不断巩固？”周德海ร啧啧称赞：“老弟，你说得很有道理。”
施耀东摆摆手：“我一个人没事的时候，瞎琢磨的，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