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据你看，他献的什么谶记……”
“唉，这心情确实复杂。今日来到闯王军中，对闯王全军情况，未窥全豹，仅见一斑á。我好像身临沧海，而自己渺如一粟。平日朋友间对我谬加称许，说什么有文武全才，其实咱们平日所讲的武，不过是书生们纸上谈兵，毫无实际阅历。可是闯王知兄虚名，推诚相待，献策等又过为ฦ吹嘘。古人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日一看闯王骑兵操练极其认真，全从实战着眼。童子军培养少年将才，目光远大，实为千古创举ะ。又听说匠作营所属各种作坊，除火器坊尚未建立外，都很齐全。凡我们所曾想到的，闯王这里全已有了；我们没有想到เ的，闯王这里也已๐有了，或已想到เ了。闯王起义至今，十载以上，驰驱数省，身经百战，在治军与作战上阅历甚深，见闻极广，而又虚怀若谷，博采众议，故进入豫西以来虽然诸事草创，可是已๐具备了宏伟规模。你我毕竟是书生出身，束受书，惟知学做八股，醉心举业，闭塞心智，如瞽如聋。近几年虽然抛弃举ะ业，稍稍涉猎经世之学，旁้及兵法战阵诸书，然十年来足迹不出杞县、开封，交游多是同窗、社友，言谈不离乎ๆ纸面文章。今日到闯王军中，一日见闻，远胜读书十年。我平日自视甚高，今日爽然若失，恨无真才实学，以报闯王知遇之恩。”
李信笑着说：“你不知道，这圆通长老深通禅理，宏扬佛法，是目今十分有名的高僧法师。他与我平日颇有往来，所以来书相劝。”
“好骑手！这样后生有为ฦ，竟是出家之人，空对着黄卷青灯！”
2๐河东盐——山西地盐产于解县、安邑é一带。古代曾将今山西省西部黄河以东的地方แ置河东郡，治安邑，故山西地盐称做河东盐。
李自成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什么皇帝ຓ、亲王，尽是强盗、吃人魔王！”
崇祯被刺๐到疼处，想大作，但因为黄道周是当时全国闻名的儒臣，素为清议所推重，只好再忍耐一下。他用手在御案上毫无目的地画ฑ来画去，过了片刻，冷笑说：
黄道周说：“大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如今兵多虚冒，饷多中饱。但求认真实练，则兵无虚冒，切自足用。所以核实兵额，禁绝中饱，即可足兵足饷。若兵不实练，虚冒与中饱如故，虽另行措响，搜尽百姓脂膏，亦无裨益。目前不是无饷练兵，而是缺少清白奉公、认真做事的人。如得其人，则利归公家；不得其人，则ท利归私室。今日百姓负担之重，为祖宗列ต朝数倍。皇上深居九重，何能尽知？左ุ右近臣，有谁敢据实奏闻！因陛下天威莫测，使耿介者缄口不言，怕事者唯唯诺诺，而小人则阿谀奉承。皇上左右之人，动不动就称颂陛下天纵英明，明察秋毫，而实在背后各自为私，遇事蒙混，将陛下孤立于上。行间每每掩败为胜，杀良冒功；到处人心涣散，不恨贼而恨兵；官以钱买，将以贿选。凡此种种，积弊如山，皇上何曾洞知？今日臣不避斧铖之ใ诛，冒死直言，恳皇上三思！”
当时向东、南两方都驻有张献忠的西营人马，李自成只能从原路向西北拉走。但是房县、竹山、竹溪各县城内和重要乡镇关隘都扎有官军，沿四川省边界各隘口也扎有官军。李自成的部队人数既少，又加四面皆敌，只能逃往房县以西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边。在出商洛山以后曾天天盼望同张献忠会师，共御官军，打破杨嗣昌的“围剿”部署，没想到刚刚ธ见到เ献忠，竟几乎遭了毒手，不得不仓皇离开。
双喜和几个小将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定要替吉元报仇！”
1玛瑙山——在四川ษ万源县西北七十里处，靠近陕西镇巴县境。
杨嗣昌第二次在襄阳召集诸将会议过了十几天，左良玉的军队和陕西的官军各路齐动，要向张献忠进行围攻。献忠事先得到เ住在襄阳城内的坐探密报，知道了杨嗣昌的作战方略和兵力部署，但没有特别ี重视。他对左右亲信说：
李信正要再问，忽然有人在楼下叫道：“伯言！伯言！”他吓了一跳，把要说的话咽下肚里，故意哈哈大笑。陈子山随即跑上楼来，说道：
李信打量一下献策的自信神色，然后凭栏沉思。国事和身家前途，种种问题，一古脑儿涌上心头，使他的心头更加纷乱ກ，更加沉重。过了一阵，他重新望着献策，感慨地说：
慧梅是随着高夫人在战争生活中成长的姑娘，打起仗来十分勇敢，对死亡已经看惯，并不害怕。在这个世界ศ上，她没有一个骨肉之亲，没有别ี的值得留恋，只有高夫人是她的恩人和亲人。她知道尚神仙未必能及时赶来，这种烈性毒药正在向她的内脏侵入，不久她就要死去。此刻๑她心中ณ最觉得难过的是，从此以后，她再不能ม够跟在高夫人的身边，遇到紧ู急时自己跃马挥剑，舍身保护她了；另外，慧英姐不在此地，永远不能同这位情同骨肉的女伴再见一面了。望着高夫人，她一句话说不出来，泪珠在眼中滚动。高夫人替她把身上的衣服盖好，转过身来呼唤一个男亲兵，吩咐说：
高夫人一边向松树走去，一边忍着泪说：“慧梅，我来了。”
“原来比坐山虎好得多，近来却跟坐山虎的样儿学，像鬼迷了心一样。窦阿婆曾劝过他，他不但不听，反受坐山虎挑唆，几乎要干掉阿婆。这人很难回头，万不可留。”
闯王问：“能ม不能把铲平王同坐山虎拆开来？”
“叫我从白羊店去进攻商州么？”
闯王想了一下，又说：“好吧，还有一千二百名义勇，全数给你，老营一个不留。另外，我已经决定从马兰峪抽调四百人，星夜开往白羊店，交你指挥。你必须ี在白羊店南边打个ฐ大胜仗。你打了个ฐ胜仗，挫了郑崇俭的锐气之后，立刻将大部ຖ分人马撤回。从白羊店往商州去有一条人迹罕到的小路，你知道如何走么？”
“爷爷是郑总督大人派来的官军剿贼的。你们是谁的人马？”
黄昏时候，人们才被叫醒，继续赶路。因为大家知道再有一夜行军就可以同闯王会师，路上再也不会有官军阻拦，加上几天的疲劳得到半天的休息，真是人有精神马撤欢，不断地说说笑笑。只有高夫人和刘ถ芳亮明白商洛山中的艰难日子，并不因为ฦ快要同闯王会师而心情轻松。特别是高夫人非常沉默，愈走进商洛山中ณ愈心中害怕。她怕当她同闯王见面时，他已经被无情的传染病打倒了。另外，到เ底围攻商洛山的官军如何布置，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她一点也不清楚。因为日夜急行军，走的多是荒无人烟的山僻小路，消息不灵，反而像坐在鼓里。她完全没有料到，当离闯王的老营只有三十多里远，前面一个险要山口竟然被敌军占据了。
天遣我辈杀不平，
包仁用小锤子指点着，闯王和一个翘鼻子青年士兵一替一下抡大锤。打了一阵，一个枪头的模样打成了。包仁把这个半成品送进炉里，笑着说：
“如今且不去管，慢慢打听，等候确实消เ息吧。但愿子明能一路平安到了北京，死的是别的客倌。”
“到เ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高夫人拿话激他：“唉，明远，你十九岁就跟着自成起义，南征北战，立下了数不清的汗马功劳，由小校升为大将。别ี说咱们义军中ณ人人敬佩你的英勇，就是官军看见你的白旗和一杆红缨枪，也纷纷退避。我万万没有想到เ，经过潼关一战，你竟会变得如此胆怯！”
刘芳亮不禁连连点头，但依然紧ู皱双眉。
“还是没有下落。”
“一功呢？”
丁启睿听出来这话中有保荐他接任陕西巡抚的意思，赶快躬身回答：
孙传庭回到战场上巡ำ视一下，看见到处都是尸体和负了重伤的人，因这一阵月色昏暗，也分不清是农民军还是官兵。他来到曾经是农民军驻扎的那座小山寨中，农民军所留下的几百个重伤号都没有了级，这种惨无人道的现象并没有动一动他的心。他明白这是某一部ຖ官军来割掉这些重伤号的级虚冒战功，但是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他也将以假作真地上报朝廷，也让那ว位从北京来的刘太监看一看他的战功。所以他看了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话，赶快策马向他的老营奔去，这时，天色已经黎明，而总督也来到他的大帐中了。
“老乡，往河南的路你熟ງ不熟？”
“哎，没想到你这老头子是个老英雄。你不要回家啦，随我们往河南去好不好？”
“五明骥。”卢象升忍不住自己回答。
“请！”
闯王沉默片刻๑，说：“只要捉到福王这个主犯，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城中的秩序如常，你将李公子的几百骑兵交还给他。他今天下午作好准备，从明天开始由他主ว持，分别在三个地方赈济洛阳饥民。”他转向刘ถ宗敏：“大军进洛阳以后杀了多少人？”
宗敏说：“城上杀了几个人，有的是乱兵杀的。福王宫中ณ和宫门外边死了三十几个ฐ人。乱ກ兵进去时杀死了一些人，有的乱兵又给我们就地正法了。”
闯王点头，又问：“百姓看见捉到เ吕维棋有何话说？”
宗敏说：“我询问他家中ณ的一些丫环、仆人，还有一些街坊邻๑居，知道吕维棋确实纵容悍奴恶仆欺压百姓，洛阳人敢怒不敢言。将他捉到以后，百姓拍手称快。”
闯王转向牛金星问：“你看，吕维祺肯投降么เ？”
牛金星已经不敢再流露救合维棋的思想，回答说：“吕维棋曾为朝廷大臣，又以理学自命，一定不肯投降。既是小民恨之刺骨，杀了算啦。”
刘宗敏、袁宗第、李过都同时绽开笑颜，说：“牛先生说得是，杀了算啦。”宋献策和李岩也一齐点头。李自成见文武意见一致，心中ณ高兴，微笑点头，又问：
“在洛阳的现任文武官员有逃掉的没有？”
宗敏回答：“所有大小现任文武官员全未逃脱，都拘留在各自家中，听候处置。”
闯王又向双喜询问了查抄福王府和各大乡宦豪门的进行情况，便将话题转到了如何放赈，如何扩大部队的问题上去。午饭以后，他将李岩留在道台衙门准备放赈的事，然后带着刘ถ宗敏、牛金星、宋献策和袁宗第离开道台衙门。
这时，正有一大堆百姓拥拥挤挤地看照壁上新贴出的《九问九劝》，而大街上凡是贴《九问九劝》的地方，都有成堆的人在拥挤着看。有的人在看的时候不由得咕哝着念出声来，而有的人稍微放大声音，有意念给别人听。每处人堆中都有很多不识字或识字极少的穷百姓，他们挤进人堆的目的不是看，而是听，听了后好回去向街坊邻居和家人转述大意。有一个叫做李三景的老头，人们都叫他李三爷。他原是一个小地主ว，田地大半被王府占去，生活困难，但又不会干别的营生，每天大半时间坐茶馆，度过了许多年。他识字很少，每当府、县衙门张贴新า告示时，他就赶快挤进人堆，装做看告示ิ的模样，实际是听别人念告示，记在心中，然后到เ茶馆中大谈起来。街坊的年轻人多知道他不大识字，看见他刚ธ挤进人堆中，有时抬头，有时低头，装做眼睛随着告示上一行行的文字上下移动，便故意问他：“李三爷，这告示ิ上写的啥呀？”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厉害！厉害！”李三景并未说错，因为官府的文告十之八九不是催粮，要捐，便是宣布戒严和各种禁令，或出斩犯人。在洛阳内城就流行一句歇后语，河南人叫做“嵌子”，说道：“李三爷看告示——厉害！”现在李三景的帽子上贴着“顺”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挤进人堆，目注文告，侧耳细听。一个陌生人从背后问道：“先生，李闯王的告示上说的啥事儿？”李三景随口回答：“厉害！厉害！”过了片刻๑，他已经将《九问九劝》的全文听了两遍，那些揭露王府占田à的问话特别合他心意。又有一个陌生人从背后问他时，他脱口回答：“痛快！痛快！”但是他立刻明白自己้失言，害怕闯王的人马离开洛阳后他会因这一句回答惹出祸事，赶快改口说：“说不得，说不得！”怀着兴奋的心情，从人堆中挤了出去。
李闯王一起人步行往福王宫去，亲兵们牵着战马走在后边。当他们走到王宫前边时，看见宫墙上也贴着《九问九劝》，挤着看的人更多，有些人挤不进去，只好站在人堆背后，踮着脚尖，伸着脖子，从人们的头上或头和头的空隙间往前看。有些听的人们不住点头，还有的忍不住小声说：“好！好！说的痛快！”百姓们看见闯王等走近时，都转身迎着他们肃立无声，目送着他们过去。这种情形，在洛阳城中也是破天荒的。往日，倘若是王爷出宫，事先要清道静街，不准闲人窥看；街上的人们如果回避不及，都得在街旁้俯伏跪地，不许抬头。如果是巡抚来到洛阳，街上也得静街，跪迎，在巡ำ抚的八抬大轿前走着卫队、仪仗，还抬着香炉，里边烧着檀香，并有人鸣锣喝道。即令是小小的洛阳知县上街，也要坐四人轿，有一群衙役前呼后拥，有一人高擎着青布伞作为仪仗用的走在轿前，而跑在最前边的两个衙役擎着虎头牌，一个牌上写着“回避”，一个ฐ牌上写着“肃静”，在虎头牌前边还有一个衙役一边跑一边打锣，一边吆喝，使街上走动的百姓赶快往街边回避。如今百姓们却看见李闯王是另一个样儿：衣饰俭朴，随便步行，既无如狼似虎的兵丁前呼后拥，也不鸣锣喝道，驱散街上百姓，有时还面带微笑地望望百姓，分明是叫大家不要害怕。等闯王一起人走进福王宫后，有一个ฐ听人念《九问九劝》的白须老人禁不住叹息说：
“我活了七十多岁，头一次看见有这样的平民王！”
福王宫是将原来的伊王宫扩充改建而成，差ๆ不多将一座洛阳城占去了三分之一。李自成在宫中ณ只走了一半地方แ，看见到处是雕梁画ฑ栋，金碧辉煌，向牛金星等叹口气说：
“你们看，这宫城中不知有多少亭台楼ä阁，单是一座房子盖成，加上里边陈设，花的钱就需要千百家中人之产。建成全部福王府，该花去多少银钱？该浪费多少民力？该使多少人倾家破产？多少工ื匠民夫被折磨死去？妈的，他们朱家在全国有几十处王府，单只这一项，就会使人心离散，民怨沸腾！”
李自成出了金碧辉煌的福王府，上马往周公庙了。事后，百姓们得知李闯王不肯留在王府，将行辕扎在周公庙，感到意外，也更增加了对闯王的敬佩。
李自成带着刘宗敏、袁宗第和牛、宋二人到了周公庙，立即商议明日杀福王的事，决定明日由闯王亲自在福王宫迎恩殿审问，然后推出洛阳西门斩，派李过监斩ล，并决定今晚就由牛金星准备好处决福王的告示ิ，以便明日上午在洛阳城内外到处张贴。商议完这事以后，闯王向宗敏问：
“吕维祺ຘ捉到后你问过没有？”
宗敏说：“我今天忙得连放屁的工ื夫都没有，还没有审问这个老狗。”
闯王又问：“张鼐捉到他以后，他说了什么话没有？”
宗敏说：“听张鼐告我说，天明时候，将他从北城墙根押往周公庙来，在西大街遇见福王，他叫着说：‘王！死生有命，纲常至重，反正都是死，不要屈膝于贼！’可是福王这老狗早吓得魂不附体，呼哧呼哧喘气，连路也几乎ๆ走不动，只是抬头望望他，根本没有听清他说的啥话！”
闯王望着牛、宋二人问：“你们看，吕维祺ຘ何时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