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油厂当电工以后,用铁丝代替铜丝的办法胡安屡试不爽。在看到刘ถ莲的前一天,他又一次用铁丝换掉铜丝。当天夜里,如同在打一场生死决战,车间机器全开,在午夜时分终于把厂里的总线路烧掉了。第二天放了一天假,胡安在厂门口买຀了包农山烟,沿着镇子的街道闲逛。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镇子:大礼堂青砖墙上巨大的五角星,河堤上残破的浮雕标语,冷巷里犀利的黑猫眼睛;在经过露天电影院时,他幻想在黎明的晨风里,在小提琴的伴奏下看一场男ç欢女爱的默片。他站在空地上东张西望,想象着小提琴悠扬的声音,就看到了远处走过的刘莲。爱情闪电å般开始了。他拔腿抄小道跑到政府大门口,站在张牙舞爪的石狮边上,撕开烟盒点了一只烟。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烟,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抽。如他所料,在烟烧到一半时,刘莲迈着轻快的步伐从眼前经过。她脚步轻盈,身影矫健,双腿充满活力,像只奔跑中ณ的小猫。

在她看来,第一次见到胡安时,他身边萎靡的白杨树和呆板的石狮都反过来衬托了他脸上的棱角。他抽一支农山牌香烟,眼神聚焦在烟头上,表情严肃,如同做一次科学实验。当时她为ฦ了刚刚恢复的高考,每天到เ朋友家里与人共同复习一本书,在傍晚回家时路过镇政府,每次都看到胡安站在铁门前๩的石狮边抽烟。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不停变换着抽烟的姿势。在淡淡的烟雾里,她记住了他突出的眉骨和浓郁的眉毛。刘莲现每次看到他时,他的烟都燃到同一位置。想到这点,刘ถ莲心跳加,面部烧,手心流汗。她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她讨厌他伪造的漫不经心,如果高考完了,他还在那抽烟扮深沉,她一定毫不留情当面戳穿他,让他无຀地自容。事与愿违的是,高考结束的那天,刘莲鼓足勇气准备走向胡安时,他却中了暑昏倒在地。

面对未来岳父,胡安先想到เ的是巴๒结。他慌忙掏出农山牌香烟,递出去一根。遭拒以后,他简单的回答:“办不到。”

刘莲的父亲故意拧紧眉毛,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胡安。但是胡安此时已经开始抽烟,目光聚焦在烟头上,根本没注意到未来岳父费力做出来的凶狠。刘莲的父亲由á于被无຀视感到由衷的愤怒,他掏出裤管里的刺刀说:

“要么你吃我一刀,要么就别ี和刘莲来往。”

胡安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你还是给我一刀吧。”

刘ถ莲的父亲把刀收好,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知道,你他妈的想激我。做梦!想激我你还嫩了点。等着吧你,早ຉ晚我叫刘莲亲自给你一刀。”

在秋天晚稻收割结束时,刘莲的父亲再次找到胡安,叫他晚上到山上去和他长谈。刘莲的父亲说话时,眼里因无法遏制的愤怒几乎ๆ迸出火星。参与这次长谈的人数众多:刘ถ莲的父亲,他的狐朋狗友;胡安,胡安的哥哥、表哥和弟弟,民兵队长和他带来的一个ฐ尖子班。从见面开始,他们的话里就透着恨不能马上掐架的意思。胡安认为无论如何,揍一顿眼前๩这个讨厌的老头都无຀法跟刘ถ莲交待,所以从头到尾,他一直在努力尝试以理服人。在闹哄哄的辩论里,民兵队长第一个将刘莲的父亲扑倒在地。双方打得热火朝天,树木耸动,一群群斑鸠和猫头鹰飞上了天。后来刘莲在每周一次的通信中责问时,胡安用他变成了化石的祖宗誓,他并没有对她父亲动过手。

刘莲对胡安深信不疑。从那个口琴声传遍大街小巷的夜晚开始,胡安就成了她精神虚荣的满足。在大学寝室的夜谈中,她小心翼翼问遍每个ฐ人,有没有人曾在她们寂静的夜里演奏一爱情之ใ歌?剩下的七个ฐ人不约而同的回答没有,反问道:“这有意义么เ?”在她们的世界里,男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成家然后想法养家,而她们读大学的原因是,从这出去能成个ฐ好家。对此刘莲无话可说,她独自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开始想念胡安,想念她以为爱上胡安的那ว个时刻,想念那个山林的月色,想念忧伤的口琴声。她把这些想念一股脑แ写进信里,连带校园里的一片青草装进信封,寄给胡安。但是胡安如电报般惜字如金的回信,让她大失所望。她每个星期写两封信,一封给她父亲,一封给胡安。每一封给胡安的信里,她都夹一片象征时间的花瓣:在刚ธ到学校时,她夹一片月季花瓣;秋天来临ภ,她搞到了细长的菊花瓣;在落叶凋零时,她就夹了一根仙人掌的刺๐。有一次她将信装错了信封,两ä星期后就收到了他父亲挨打的电报。在得知父亲伤势不重后,她马上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向胡安兴师问罪。即使是毒誓,胡安的信依然不动声色,短小精炼,干巴巴连关联词都舍不得用。刘莲在失落时怀疑ທ回信的到底是不是胡安,她甚至胡思乱想的觉得邮电局和她父亲串ธ通一气,根本没把信送到เ胡安手里;她怎么也๣想不到每天夜里,胡安在煤油灯下为她写一封没有结尾的情书而奋笔到天明,在这封百科全书๰般的信里,有她所有疑惑的答案;胡安把全部热情都倾注在那ว封长无຀止境的信里,到了给刘莲回信时只剩了可怕的冷静,迅分析因果作出回答。

胡安的存在和室友匮乏็的想象力让刘莲心高气傲。她懒得交一个朋友,每天形单影只走在林荫路上。她的生活除了上课,就只剩下时时刻๑刻的思念。在日积月累็的想象里,胡安应该是穿着笔挺的中山装ณ,梳着整齐的分头,手里拿一本红色的书皮的精装版莎士比亚;衣服的折缝如同刀锋,头黑得像锅灰,莎士比亚的纸张白得似象牙。实际上,这是经常在校园里穿梭的大学教授的标准形象。在评定职称和公开讲演的头天夜里,教授们就在筒子楼的宿舍里,用一个盛满开水的铁ກ缸子反复熨ຖ他们的中山装。在入冬后一次关于西方美术史的演讲上,几位高级画ฑ家轮流上台,车轮战般的演讲搞得所有在场学生疲惫不堪。最后一个ฐ上台的是本校美术系的副教授,穿着一套灰得白的中山装,在左胸口袋上别了一朵红丝绸假花。已经昏昏欲睡的刘莲,立刻被红艳艳的假花摄住,集中ณ精神听完了他关于西方油画ฑ色彩使用变化的讲演。他表情腼腆,声音干涩,举手投足拘谨得像个初登舞台的小孩子。演讲结束时,全场就只有刘ถ莲一跃而起,飞冲到副教授跟前๩索要签名。副教授问她签在哪?她从口袋里掏出小手帕:

“就签这。”

副教授没有签下自己的名字,反问:“你叫什么เ?”

“刘莲。莲花的莲。”

副教授用简约的线条在手帕຅上勾出一朵盛放的雪莲花。刘ถ莲看着白色手帕上的黑色线条,心满意足的捧在手里,一直等到墨迹变干,才小心翼翼叠起来放进口袋。从此她开始学习画画,后来逐渐成为她生命的全部热情所在,画了一辈子。

她第一次走进办公室向副教授询问调颜料的问题๤时,离放假还有半个ฐ月。学校里已经停课复习,教师们借口试卷的印刷和校对,聚集在油印室,在墨香里兴致盎然地讨论着年货置办的事。办公室里只有副教授一人,弓着身子用火钳播弄火炉。看到刘ถ莲后,他慌忙放下火钳๧,坐到插了一枝腊梅的办公桌前微微一笑。在对话中刘莲注意到,他被文革整垮的身体如同掠过窗口的银杏树枝,一直微微颤抖。这个老光棍曾少年得志,好几幅作品被李宗仁带进了台湾国会礼堂,在留声机怀旧的音乐中ณ目睹一对对情人醉步舞池。在回荡的腊梅香里,刘莲看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巨大的眼袋,心升怜悯:唉,一个ฐ无依无靠的男人。最后副教授结束了谈话:

“你的艺术感觉不错,但是缺乏理智的思考。”

刘莲理智的思考了一个晚上,最后得出结论:相对于胡安,这个副教授更需要一个照顾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