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无聊的时候他开始看诗歌。就坐在窗前，翻看那本早已๐黄陈旧的书。祖父遗留下来的书。他再次读到那些句子，感到เ心安——是一李延年的诗。《倾城》。千河非常喜欢这诗。于是他大声朗读出来，就在他一个人的房间里。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再难得——
后来的生活依然如此。甚至变得更加平淡单调。已经初三。各科老师轮流着强调自己้科目的重要性。那是一个干燥的冬天下午，阳光非常清亮地从外面照ั射进来。千河歪坐在座位上，看老师眉飞色舞的脸。突然觉得无聊。他亦看到了同样姿势的舒浅。他想她或许也和自己一样，对这一遍又一遍的老生常谈已深感厌倦。千河和舒浅的成绩都不错。在年级排名前十。几乎每个老师都对他们宠爱有加。他们也许更多是为了学校的升学率。但千河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他想要离开这里。所以他必须要变得非常优秀。他当然明白老师的话。因为他正在努力。为着自己的中。舒浅亦知道他的目标。那天在操场上千河和她说过的话，她始终都记在心里。她知道千河的优秀。后来在那个漫长的寒假，她和千河写信，告诉他此刻的想法。她在心里亦悄然埋下愿望，亦希望可以去中念书。即使那对于决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每年这个学校只有不过五个的名额。
依然是沉静的声音，即使听起来有些慌乱。于是千河说，舒浅，是我。
后来他终于收到舒浅的信。三天之后她的信到เ达他的手里，带着柔和的温度。他看到上面工ื整漂亮的黑色钢笔字，然后微笑。
但是千河没有和她说起自己的感觉。或许他在没想好之前不会轻易说出来。同时他也继续写小说。空闲的时候把古代的诗词翻出来，重新阅读。他喜欢那ว些句子，带着迷人的压韵。念着非常舒服。
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所有的都可以在时光中被逐渐消磨以至淡忘。他记下电话号码，穿过一条街，到街口的杂货店给望海打电话。
千河努力去辨认那声音的来源。他拿着话筒，屏住呼吸不说话。在确认那声音真的来自望海之后他终于说，我是千河。
现在他再次拿起了这本书。在书店里，他已经不再羞愧。他想要拥有这本书。因为这本书所写的，关于最后的命运，让他感慨。他亦开始觉得，一个优秀的作家要善于把握故事的命脉ำ和角色的走向。或许情欲描写只是一种辅助手段——而即使他让自己้这样去想，无论如何，现在他重新翻看这本书，对于那些片段，他还是会稍感不安。还是会习惯性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人。
而秋风迎面吹起。作为ฦ一个早慧而生活艰难的少年，他在瞬间想到自己的命运，渐渐开始和书中的少年重叠。昏黄的天色中他仿佛看到那个ฐ早已死去的少年帝王，他的眼睛清明欲醉，面色苍白，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ณ。千河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觉，他站起身来，默默叹了一口气。
那些夜晚千河无法入睡。时间仿佛重新回到他失去母亲之ใ后的那ว一段混乱不堪的时期。哥哥绝望的眼神始终在眼前出现。像一盏灯，不肯熄灭。望海的离开让他的生活陷入更加孤独的境地。他们共同生活了十数年。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但是望海还是抛弃了他，一个人远走他乡。
后来事情变得严重。父亲亦无法阻止素琴。她仿佛已๐经疯，力气大得惊人。她用手猛抓男人的脸。声音已然绝望——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当你的妻子看待，你的心里永远只有那个女人。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为ฦ什么你还是忘不了她？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扔了不是更好。非要留着霉臭啊。
而，多年以后，千河再次想到这个场景，终于明白，那过往的话语居然已经成真。他忘记了当时自己的年纪。那个时候他非常依赖母亲，总是与她形影不离。他记得黑夜来临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漫天的星辰。而夜风微凉，母亲就睡在旁้边。夏日的夜晚。炎热的江南小镇。母亲给他驱赶蚊子。
但是后来他再也无法见到母亲。在很长的时间里，千河期待可以再次见到她，他想要问她，为什么生活会变成这个ฐ样子。那ว天他同从前一样，打开窗户，把半个身子探出去。九岁的千河保持这个姿态许多年。他以为这样又可以再见到母亲。但是没有。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是否因为ฦ自己已经长大，母亲就将他抛弃。不知道。他以为这样矫情的方式可以延续从前的期待——即使他已经知道，那从前的种种，亦不过只是幻觉。
没什么เ。只是突然觉得很好笑——素琴渐渐笑出声了——那情景是何等相像。
她反手扇了那女子一个耳光——我要让你看看，谁才是贱货，谁才是婊子。
千河抬头去仰望他。太阳下那个男孩有着戏谑的表情。有些晕眩。
千河爬到เ一半的时候有些吃力——从未爬过这么高的树。谢觞笑得很大声。千河站在一根枝干上休息。他说，真的太高了。我快累死了。
千河转过头躲避他锐利的眼睛。他说，我都还好。他接着说，哥，我刚才差点认不出你了。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ฐ样子？
他现已经说不出别的任何话。
他的话曾让千河久久难以忘记。他记得自己当时目光中所流露出来的惊讶与茫然。他说，哥，我不明白你的话。
我现在不知道。但是我想，会知道的。
没有啊，千河说。事实上他亦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这是东南城市的沿海小镇，人们对春节有极大的热情。除夕前夜，陈旧的街道已初露节日的热闹。人群熙嚷。脚步频繁。各种声音嘈ฤ杂地围绕在周围。熟悉的方言。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出现了。他拉着母亲的手，不时和他们擦身而过。后来突然听到一声欢呼，他抬头，天空中响起第一声鞭炮。烟火灿烂。
女孩回头看了剩下的半屋子碟片——可能以后我不再打算把它们卖掉了。它们是我的一部分回忆。是仅剩ທ的财产。女孩无奈地叹气——也许以后我要一直把它们一直都带在身上。
千河说，我明白。有时候记忆无法代替。
女孩笑。她对舒浅说，这是你的男朋友吗。怎么第一次看到？她说，不要轻易把他放掉。她对他们开玩笑。
舒浅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说，你说什么呢。
女孩继续调侃她——不要不害羞啊。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的眼光不错啊。这么เ好的男孩子都让你找到了。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却是一个也没有碰到。
那是因为你眼光比较高的原因。没有一个ฐ人让你满意。
她们说话的时候，千河就一直站在旁้边。有时候笑。但是很少说话。
后来天色暗下来。舒浅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女孩点头。送他们出去——也没几天了，你们要多来这里转转。
千河送她回家。太阳已经下山。天边有好看的云朵，缓慢地移动。风很小。
他们谈论起刚才那个女孩。舒浅说，我知道她的一些事情——几年以前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来到这里。好像是偷偷从学校跑出来。那个男孩因为ฦ音乐的原因就很少去学校上课了。即使他们曾经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过早恋爱又遭到家人的反对。只好离开，来到这里。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似乎还在念高中。那些唱片都是他男朋友送给她的。他非常喜欢音乐。已经到เ痴迷的程度。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无法长久留在这里。有一次他为了寻找灵感出海。不幸遇到暴风雨死去。她非常伤心。但是他们共同的回忆过分浓烈，她根本无法遗忘他。尽管她选择卖掉一部ຖ分唱片，以为可以减轻痛苦。可是结果依然如此，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她要离开。离开这里，期待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她对千河说，刚ธ开始我有些羡慕他们。因为觉得他们很勇敢，可以那样不顾一切。我想我终究不敢。
千河亦点头。他说，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会很多。因为真正敢于抛弃所有的人需要太大的勇气了。
最后舒浅沉默。她在昏黄的夜色里放慢脚步。她问千河，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最后也不能一直在一起。
不会的，舒浅。千河轻微地叹息。然后他抚摸她的头。他说，不会的。怎么会呢？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没事的。
他勉强地对她笑。
舒浅看着他，以及他漆黑的眼睛。她微笑，然后点头——千河，我总是非常相信你。现在也是一样。你说没事，就会真的没事。
他们在弄堂的入口分别。
舒浅背着一个ฐ蓝色的书包。上面是白色的云朵。她回头对着千河展开笑颜。暮色四合。风更大了。她的头飞起来，非常的好看。千河站在那里，看到昏黄中舒浅那灿烂的微笑。他也对着她笑了。
再见。他说。
再见——舒浅转身消失在弄堂的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