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贴着名单的玻璃橱窗里找寻自己的名字。最后他看到了熟ງ悉的名字——舒浅。她的班级和自己隔壁。千河笑。他想，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或许正和父母一起。或许她和刚才看到的那些人一样，被家人包围着，享受烦人的幸福。他看着纸单上舒浅的名字。他想，很快就可以再见到เ她了。
千河看着这个一脸诚恳的女人。他微笑，并且点头。
他已经记不得母亲的脸了。
那ว个深夜他再次给舒浅打去电话。他叫她的名字，舒浅。
他又问，你呢，最近怎么样？明天就过年了。
千河，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不喜欢这个话题。你也是知道的。
她的语气有些固执。这么说的时候她就走在千河的右边。穿着深黑色毛衣，咖啡色粗布裤子。她把脖子藏在绿色的围巾里，嘴巴不断呼出白色雾气。他们脚步缓慢，踩着石阶向上走。这是一座低矮的山。政府在上面修建了一些凉亭，围了几块地并铺上石板，留给老年人锻炼。其实这并不是公园，只是大家习惯这么称呼。他们很快就走到第一个凉亭里。在那ว里，看到有几个老人在跳绳。
舒浅于是说，千河，你总是这样的。
因为一些小事情，我们没有说明白。所以后来就起了争执。
可是要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明白呢？
在九月的最后一天，千河第一次回家。他差点迷路了。第一次回家，找不到来时的方向。不知道车站的具体位置。站在十字路口，焦急地四处观望。找不到认识的同学。太阳已๐经落下去了，有些古旧的石板路泛着落日最后的清冷光芒。额头开始冒汗，如果再找不到เ车站，错过了，那么เ他就不能及时回家。最现实的是，下个星期的生活费就没有着落了。他想到刚来的时候，他跟在沉染的身后，一路向路人询问过来。沉染愿意开口，但是他很不习惯。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只是站在一边，看沉染如何有礼貌地询问。在学校，她帮千河布置好宿舍的床，然后在校门口告别。沉染容易伤感。千河第一次离开家，有些不舍。眼泪快要落下来。
千河点头。
那天在北街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他们看到一个混乱的场面——两帮人马纠缠在一起，操起凳子就砸。很少有人觉察到，那个少年的父亲此刻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他的脸冰冷。没有说一句话。只有沉染的哀求声不断响起，但很快就被淹没。
他站在父亲的身边，已经快和他一样高了。父亲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你终于有出息了是吧？敲诈勒索，你很行。打架，你也很行。你现在很有能耐是吧？你既然那ว么有本事，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回这个穷家？
望海说，我们的父亲早已不是原来的父亲了。
沉染的房间由一间破旧的书房改造而成。这座由á千河祖父遗留แ下来的老房子在风尘中站立了数十年。书房亦随着主人的死去而荒废至今。千河的父亲寄人篱下数年后重新回来。这里遗留着过往的回忆，亦留着他父亲的遗物。包括他生前所收藏的书和乐器。父亲会拉二胡，千河曾经听过一次。那ว二胡就挂在父亲的卧室。父亲常常擦拭上面的灰尘。千河想，或许父亲在用二胡纪念自己已逝的年华，还有死去的妻子——父亲的二胡千河只听过一次。在他五岁那ว年，二胡的声音凄凉幽怨。千河记忆深刻๑。那是母亲死去的一个深夜，父亲用二胡悼念已经死去的妻子。千河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悄然感受着二胡那哀怨之音。
平时在家是不是吃不到这些？望海问他。
千河听他说完话，剩下的混沌已๐吃完。望海问他说，你还想吃什么。蛋糕还是别的？我们等下去买。
千河已经疼痛地说不出话。突然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失去了束缚。他的一只手可以活动了。睁开眼睛，看到谢觞已经松开了手。站在旁边，一言不。
没什么啊。他就是没娘教的野东西嘛。
后来再次讲述这件事情，望海为自己当初作弄肥头而后悔。他始终认为，造成肥头举ะ家搬迁的原因是自己้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尽管肥头并不这么认为。这样在另一方面也使望海对他感到钦๔佩——当时在校长室，他并没有把自己和其他几个兄弟说出去。这说明他还是讲义แ气的。
父亲面色略带僵硬，心中大概ฐ猜到几分。他慌忙赔笑着——大家有话好好说。都街坊邻居的，先消เ消火，不要动怒。
还有一些关于他的回忆都被她记在了稿纸上。还有他曾留给她的日记本。他写下的一个ฐ又一个ฐ的故事。都是如此。她珍藏着它们。锁在一个盒子里，放在床头。是一个褐ຈ色的有些年代的木质盒子。周身已被磨得亮。在她老去之后，所剩无几的时光中，唯一可做的事情，或许也只有不断翻看那些文字了。这已经成为仅有的记念方式。
那ว时候他是否已经想到เ，在许多年以后，他亦会遇到深爱的女子。有着娇艳的容颜，清澈的微笑。然后他们相爱。但是他是否会知道，他们最后，亦再也不能相见。
后来女孩舒浅抬起头来。她的眼眶湿润。她在哭。
千河抚摸她的头——没事的，舒浅。他勉强对她笑。
然后他们告别。舒浅对他挥手。她一遍遍地说再见，直到终于消失。和记忆中的影像不断重叠。
千河把唱片店女孩送给她的吉他放在床头。他不知道如何去弹奏它，让它出美妙的音符。那是几年以前他偶然同舒浅一起去琴行，听到เ一位吉他师傅所弹揍的音乐่。那声音迷人，非常吸引他。只是后来漫长而无聊的考试将这一切中断。现在他用手指随意拨弄那些琴弦，听它们出杂乱的声响。他突然有一种唱歌的欲望。那欲望最直接来自于那天舒浅给他听的《desperado》。好像一只鸟一样，长久ื地盘旋在头顶ะ。现在终于要栖息了。千河在记忆中找寻那歌的曲调。但是支离破碎。只记得一部ຖ分。于是他开始哼唱。唱到一半他停下来。
那关于音乐的欲望现在突然而至。千河不知所措。他胡乱地拨弄琴弦，但是纷乱的音调只能让他更加无措。
这个ฐ时候父亲悄然走进他的房间。父亲是惊讶。他惊讶那声音的来源。他问千河，这琴你从哪里拿来？
千河以为父亲要责怪他不务正业——是一个同学暂时要我保管的。我又不会弹。
这是他们说话的一贯语气。如同两个陌生人。
一阵沉默。后来父亲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一直都恨我？千河。
千河抬头去看他的父亲。他惊讶于父亲突然说这样的话。父亲一向极少言语，总是一脸冰冷示人。他已经很少这样直接去看自己的父亲了。此刻他现父亲已经苍老更多。身材变得伛偻。白已经爬满额头。目光有些涣散。他早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千河突然觉得心酸。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在写字台前坐下。他好像要说什么เ，但是不知道从什么เ地方开始。长年的沉默和隐忍已经让他渐渐丧失语言能力。千河此刻现自己้与父亲是如此相似。他们都不喜欢说话。他不知道父亲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猜测也和现在差不多。祖父是贵族出身。父亲的神情亦是高贵。眉宇之间可以轻易看出。当初素琴也是因着这沉默的高贵而决定和他厮守终身。
千河终于开始口说，爸，你找我有什么事？
父亲清了清喉咙。他说，千河，昨晚我做了一个ฐ梦。见到了你的母亲。
这个正在老去的男人嗓音嘶哑，他对自己้的儿子说，他梦到了自己早已死去多年的前妻。那个让他一直无法忘记的女子。有着明媚的眼睛，笑起来非常灿烂。
那ว不是一般的梦，好像在预示ิ着什么。千河，我老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你的母亲——父亲的声音变得很沧桑——我常常梦见她，以前她总是不和我说话。一会儿就走了。但是昨天晚上她和我说了很多。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你母亲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她也一直都看着你。奇怪的是，她居然知道望海已๐经不在这里了。她还让我不要怪望海。她说那孩子总是让她操心。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他离开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管以后将要生什么เ。都不要怪任何人。最后她叫我不要一直沮丧，要我开心点。因为她已经走了这么เ多年，再伤心亦是无用。要善待剩下的生活。
父亲说完。突然陷入了沉默。或许是许久没有说如此多的话，有点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