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上后山去看望母亲。那ว是母亲此刻居住的地方。荒草已经蔓过坟头。他看到墓碑上刻着的母亲的名字，突然想到多年以前，那时候母亲面容鲜ຒ艳，而自己尚且年幼。千河突然想要哭泣。
千河跪在母亲坟前。他开始哭。突然到来的哭泣。已๐经很久没有流泪。眼睛变得非常干燥。哭泣之ใ后，他终于站起来——我会过得很好。哥哥也过得很好。我们都会很好。你不要挂念。
望海的声音显得非常愉悦。他说，千河，我一切都很好。最近的生意也还不错。没有什么เ太大担心。
但是望海很快就阻止他。
她说，其实你知道吗？我不喜欢考试。非常不喜欢，可还是不得不去考。我明白考试可以给我带来许多东西，尽管我并不喜欢那些东西。
千河笑。他说，不知道，可能是吧。
千河，政教主任换了另一种比较轻的口气——你说说，你们后来怎么会突然打起架来？
千河觉得那一天的谈话没有任何意义。他像个小丑被一个不了解实情的人自以为是地教训了一顿。他始终认为那ว是他自己的事情。那个晚上他已经筋疲力尽。回到宿舍，同学都已经睡着。他开门进去，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那个夜晚漫长无边，他再次梦到เ已经死去多年的母亲。很久没有梦到母亲。千河在这样的夜里看到เ她。她依然如从前那般温柔美丽。千河问他的母亲说，妈妈，为什么你总是不来看我？你是否已经把我忘记？母亲就那ว样微笑地看着他，并且对他说，不是那样的。不是我不来看你，而是我不能来。她开始叹气。她说，千河，你还是一个ฐ孩子，许多事情你不会明白。千河说，为什么เ我不会明白？母亲再次叹息。她说，以后你就可以明白。只是现在你还小，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明白这些，亦是很少回家。只是每个月回一次家。他不能像别的一些同学一样，隔两个ฐ星期回家。他必须精打细算。一方แ面要节约车费，另一方面，也不愿意回去面对素า琴冰冷的脸孔。他真正想念的是家里那间破旧的小阁楼ä。在那里他曾经开始另一种隐秘的生活，并且重新和母亲相见。那如同一个精神仓库，让他深深依赖。
以后的生活，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们离得远，看不到也照顾不到。她说，千河，你有时候会让我难以放心。要多和同学说话，多和他们接触。不要和以前一样，总是一个人关起来。知道了吗。
那胖子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被望海抓住衣领，狠狠给他了一拳——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胡乱撒野。
望海放过了他们。他走到父亲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钱，说，用这些去买新的桌子椅子吧。差不多应该够了。
望海不讨厌沉染。因她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干净而懂ฦ事的女孩。她和素琴不同。素琴不愿再屈身做任何家务。她整日外出打牌，或者和邻居说是非。她的脸总是冷漠。父亲对素า琴的行为不闻不问。千河不知道他是不想管还是真的不关心。
只是少年千河一直都无法明白自己的父亲。他是如此沉默。一向寡言低调，为ฦ人谨慎。当时他又为ฦ何愿意收留她们？即使后来，就好像沉染对他讲述的那ว样，父亲其实是个敏感并且善良的男子，或者说，他的情感一直潜藏在某个角落。隐秘而不为人知。他收留她们，因着不忍心见她们流落街头，无望逃亡。亦是为着照顾这个家庭。多年以后沉染成长为为生活艰难度日的平凡女子。她终于在品尝命运所带来的种种艰辛之后明白了父亲的生活。只是父亲永远不愿意去述说，他所做的任何一次选择。还有他所隐藏的善良——对于这样的解释，千河亦觉牵强。但是他无法再去问父亲。而那时候望海早已经离去，或者在他心中，永远都残存着对于父亲的怨恨。他在凌晨遭受到的鞭打。还有父亲目光中ณ所包含的太多陌生而难言的复杂意味。
依然是不屑的口气，但是带了些微的疼惜。
望海ร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我就知道，那ว个吝啬鬼怎么会想到เ对你好？自己又赚不了几个钱，还在那摆架子。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看到，我比他强多少。
他*。敢踢我，不想活了是吧。他再次被摁倒，遭受到比此前更沉重的拳头——揍不死的小东西。告诉你，我们不是好惹的。没娘教的东西，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们愤愤地骂他，没娘教的野东西。以后给我学乖点。
你们刚骂他什么เ了？他的声音平静，但是冰冷。
那天他们还说了其他一些话。大都是送别的话。他们如同成人一般，沉默地把分别的忧伤埋在心底。后来天色将晚，肥头回家。望海一直目送他离开。那亦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肥头。
对于望海来说，那ว或许只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方แ式。他把所有的无奈都深藏内心。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那天清早父亲开始他的面摊生意。天色尚早，北街被一阵轻雾笼罩。客人稀少。而两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突然来到。她们一来就大声叱责千河的父亲——有些人自己不好好活，还把儿子教成这样，纯粹就是小流氓嘛。果然是没娘教的小杂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怎么也不管管，光看着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他一定看着她的眼睛，并且说，我们要一直这样，永远都在一起。说着所有人都曾经说过的甜美诺言。
我打开那ว个盒子，并翻看到那些黄的纸张，以及早已褪色的字迹。是属于少年的稍显稚嫩的笔迹。一个字，又一个字。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竟有种莫名的感动。就是那样一个少年，我想像他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手里紧ู紧握着笔，想到遥远的古代，那些他一度非常迷恋的故事。出现在各种诗词中，甜美的爱情，沉默的少年。他们相互爱恋，最后却不得不分开。
望海出沉重的叹息。他说，对不起，千河，你还只是一个ฐ孩子。我不应该这么เ对你说话。
那个下午似乎无比漫长。渐渐地，千河终于知道了望海在上海的一切。尽管望海曾经试图隐瞒他。现在亦不得不全部告诉他。千河突然觉得脑袋微微胀。许多年前的那个深夜，望海与父亲反目。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他独自前去上海。初到上海，一切都很陌生。后来，他亦渐渐认识了一些朋友。他们与别的帮派结仇，只好四处躲藏。后来，望海在肮脏ู的地下室沉闷地抽烟。他一直坐在地上，看着周围不时有老鼠成群爬过。气焰嚣张。一包烟抽完之后，他那迷蒙的眼终于有了光芒。他站起来，内心终于升腾起强烈的求胜欲望。他想到เ，当初他不止一次立下誓言，包括临行前在母亲坟前的誓言。他一直都放下心底。他没有遗忘。现在，他想到自己的情况，如此落魄，连过街老鼠亦不如。他对自己้失望。他必须要重新า奋起。后来，他走出地下室，看到外面强烈刺眼的太阳，终于忍住，没有闭起眼睛。
但是初期非常艰难。他们四处举债，做生意。很快又被尽数骗去。不甘心，前去寻衅，被关进警局。后来终于得人收留，共同经营饭馆。生意正在一步步慢慢展壮大。尽管一直会遇到各种困难。有人追债，或者故意滋事。必须要适时解决。所有人都不容易。望海不愿再失去这次希望。他是如此珍惜这份成果。
他说，千河，许多事情已经生，我再也不能离开。
在这个ฐ下午，千河听闻了他的那些往事，内心恍然。他深深吸一口气。望海ร已经长大并且成熟。谁也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标准生活。千河明白。于是他换了另一种略带轻松的语气说，这样很好啊。我知道了你现在的情况，也终于安心了。你终于不像以前那样，到处飘荡了。
望海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放弃。电å话那边不断传来催促声——望海，好了没有？客人要结帐。你快点。
千河说，哥，你去忙吧。
以后有事你再找我吧。先这样。望海就把电话挂掉。
千河一个人回宿舍。路上有很多人。一家人整理好准备出去吃饭。一路叮咛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要如何如何。他看着他们，以及他们眼中略微茫然的神色。他走得更快了。黑夜很快就要到来。
刚ธ刚开始的高中生活和以前没有太多差别。千河很少逛街。去最多的还是图书馆。因为那里有更丰富的藏书。千河埋头看书，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后来他迷上诗歌。他认为诗歌最直接反映生命的本质。诗人都是自恋的。他可以感觉出来。和他一样，关在自己的世界，独自生活，很少甚至从不和人交流。这是真正的诗人。所以这个ฐ世界上真正的诗人很少，而且绝大多数优秀的诗人都已๐死去——英年早逝。自杀。或者死于非命。但是他们留แ下了丰富的诗歌。千河猜测他们在想什么。有时候他甚至羡慕那些诗人。一个人可以如此纯粹生活，毕竟也是一种幸福。但他决然做不到เ。因内心欲望过多。
晚上去自习室。除了做数学和英语外，后来他渐渐开始学习写诗歌。他把那些突的灵感飞快记下来。看到笔下那ว一行行自己的诗，稚嫩的诗，亦觉有种满足感。
成绩依然优秀。在整个年级段都是名列前茅。从前的扎实根底加上自身的努力，不用花费太多力气就可拿到令人骄傲的分数。千河喜欢考试。他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价值可以在这里体现。老师都喜欢他。让他当数学课代表。他的作文也写得很好，常常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班上的一半女生都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英俊男生产生浓厚的兴趣。千河的身高即将接近一米八，已经过了父亲。他的五官和父亲很像。有自己的独特品位和喜好。依旧ງ喜欢穿白色的衬衫和米色的布裤。脚上搭配一双白色球鞋。阴郁干净的气质。走在路上可以让许多女生侧目。
从初中开始他就显露出这份独特气质。这所重点高中校风严å谨。女生都不怎么เ敢主动示好，只在私下里悄悄谈论。千河偶尔也会从关系较好的室友那里听到一些传言。亦只是一笑了之。此刻他突然想到เ舒浅。
虽然是在隔壁，但是他们很少见到彼此。上课的时间自然错开。下课都不愿出去。放学后也很难在同一时间遇到เ。总有老师提出拖课或者分析作业。因此在开学差不多一个多月的那段时间，他们只见过一次。
那次在办公室。舒浅是语文课代表。去交作业时恰好碰到在办公室的千河。他们有些惊讶。但是特殊场合也只是对彼此微笑点头示意。如此，别无其他。
真正说话是在汽车站。那天学校放月假，准许学生回家。他们在候车室见到彼此。千河叫她，舒浅。
舒浅回头，就看到这个站在面前的男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刚开始两人觉得有些拘谨——回家啊？
恩。回家。
然后他们都笑了。
坐的是同一班车。千河还要另外再转一次车才能到家。他们坐在汽车的最后一排。千河伸手去拉舒浅的手，她的手依然温暖湿润。他说，最近怎么样呢？都很少见到你。
舒浅笑。她说，和以前差不多吧。功课很多很忙。班级的事情也蛮多。她说，原来以为ฦ那次考试后可以舒服一些，但是现在想来好像已经不太可能了。每天老师都在班上讲高考。大家都在竞争呢。弄得很紧张。
千河也笑了——是啊，还是老样子。
他看着这个女孩子，脸上还略带腼腆。他们已经认识三年。从刚开始的偶然遇见，一直到现在，他们再次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千河突然觉得开心。他握紧舒浅的手。他轻声叫她的名字，舒浅。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的名字呢？
因为我很喜欢舒浅啊。
然后他就看到她脸上迅绽放的灿烂笑颜。她看着千河，并且对他说，真想不到我们居然可以在同一所学校。以前是不敢想像的。千河，你是如此优秀。从考试完到现在，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千河就对她笑——傻瓜。
但是舒浅的笑容很快黯淡下去。她说，千河，但是现在我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因为我的妈妈常常和爸爸吵架。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爸爸升职了，他被公司派到另一个ฐ比较远的地方แ。就很少回家了。妈妈很不高兴。一直说爸爸在外面有了外遇。他们经常为这事吵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沉重地叹气。眼神略显迷茫，后来她抬头去看千河。千河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他该对她说什么呢？他是这样一个木讷的少年，连属于自己้的悲伤都不喜欢对他人言说。后来他只好安慰舒浅。就好像以前常常对她说的，他就这样说了——舒浅，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他们现在只是不习惯而已。时间过了，就会好了。
舒浅点头。露出微微的笑颜。她说，千河，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说，我也没有让你一定要说什么话。我只是觉得需要一个人来听我说话。那ว就是你。现在我把我心里所有的不开心都对你说了，就没事了。
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最初的时候他们认识，一直到刚刚过去的考试。在那ว段无法言说的时间，到处都是学业的压力。他给舒浅打去电话或者写信，她就告诉他关于她的事情。她的家庭，以及她所遇到的忧伤。她那样对他说了。因为她相信他。在中ณ考前的那一个月里，舒浅常常哭泣。她说，我的爸爸妈妈都希望我可以进中。他们这样期待我。我不可以让他们失望——这些，她不止一次对千河说起。千河常常被她的忧伤牵引，就在那些无法入睡的夜里，他想着舒浅，那ว个曾经明朗的女孩，现在是否还在做许多数学试卷。又或者，和他一样，始终难以入眠。他不希望看到เ她难过。他喜欢她的微笑，如同五月的太阳一样灿烂明媚。
现在舒浅就靠在他的肩上，和以前一样。他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温度。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像任何一对恋人一样，甜蜜地彼此依靠。
天空是微蓝的。风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