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黎正在卧室对着镜子描眉，听到厅里父子俩互道再见，赶紧ู赶出来问道：“那件蓝色的毛衣已经有些小了，给鹏鹏换上我今年新给他织的那件黄色的没有？”岑星道：“嗯。你昨天不是就说过么？”莉黎道：“哦，我是怕你忘了。”看了岑星一眼，又道：“咦？那ว件衣服你怎么今天就穿上了？”
岑星没再言语，转身去了，留下莉黎独自慨叹。
厨房里一色白色瓷砖，细看才现上面印有暗花，炉具、电器样样簇新，闪着银亮的光泽，晃得人一阵阵眼花。莉黎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阵阵心酸。她是直到เ此刻，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偏偏岑星家人还这么不省事，莉黎心中的懊悔委屈由á此更增添了十倍。
又跟他商量搬回去住的事情，岑星道：“好啊！你愿意搬回去就搬回去吧。”莉黎先前还有些担心，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一想到能够脱离这里，重新回到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心情愉快，便笑道：“我房间里是张单人床，不过咱们可以把它扔了，再买张大的。那边离我上班的地方，离你学校都近，你干脆走读好啦。这个房子退掉，能省下一笔房租不说，和父母一起过，另外还能节省好多花销，这样咱们将来还能攒下些钱。”这边莉黎兴奋地盘算着，不料岑星接口道：“你愿意就搬回你父母家，我不去。”莉黎一怔，道：“为什么？”岑星蹙眉道：“没什么เ，我就是不喜欢。你搬回家后，我搬回学校住，这个房子一样可以退掉，这样不光能省下房租，我的学习时间也能多些。”莉黎气得眉毛倒竖，冷笑道：“有这样的夫妻吗？要这样，那ว你当初又何必结婚呢？！”
两个人声音不高，不急不徐地聊着，可每句话却都仿佛一个炸雷，震得莉黎心惊肉跳。
房东老郭太太最是个ฐ面善心不善的人，见人不笑不说话，嘴里好话一箩筐，不吃饭都能送上你二里地，其实最吝啬、最能算计人。“知道咱们每月的电费为什么这么เ贵吗？”秦姐问莉黎。莉黎摇头，她因为ฦ在家做女孩时从来不操心这些事情，倒也无从比较，每月房东要多少自然就给多少。秦姐道：“我告诉你吧。咱们这是民用电吧？可老郭太太是按工业电收的钱。”见莉黎不解，秦姐说道：“民用电是两毛八一个电字，工业电å是六毛七一个电字，这中间差多少你自己้算去吧。”莉黎怔了怔，她一向觉得自己้还算精明，没想到เ被骗了这么久居然还蒙在鼓里，便道：“那ว大家都不知道吗？怎么就能让她这样？怎么没人找她说道说道？”秦姐道：“找啊！怎么没找过？！为ฦ这我跟之前住在门口那屋的小蒋还和老郭太太打过一架呢！我就说老太太是笑面虎呢，平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一听说这事就撂下脸子道：‘以前几家合用一个电表，每月各家都嫌摊到เ自家头上的电费多，争来吵去地不肯交，我不能总因为这些事跟你们打饥荒，那好吧，咱们干脆各家安上一个电表，这回清清楚楚，看谁还有什么话说！可一个电表多少钱你们知道吗？好几百块呢，我上哪儿拿得起这么多钱？房子既然是你们各家住着，那这钱当然就得你们各家来出。’我就说：‘你这话不对。房子虽然是我们住着，可每月都照付给你房租，房子应该配备的东西怎么还能ม再跟我们另外要钱呢？将来房子我们不住了，电表自然还是留แ在这儿，是属于你的，属于你的东西凭什么让我们来给你掏钱？！’老郭太太当时就急啦，说：‘你们住的房子，添东西当然就应该你们出钱，这天经地义，走到เ哪儿也错不过这个理去。我还跟你说，这房子你们爱住不住，不住趁早给我搬出去，我还真不愁往外租！’于是我们就吵了起来。”
屋子里总共不过十平方米的地儿，被一张大双人床占去一多半，不知换过多少茬房客，白色的墙壁也就是三四十年前建成的时候粉刷็过一次，现在到处都是污渍，有些地方还掉了皮，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屋门后放着纸篓、簸箕和一个ฐ塑料扫把，床脚的地方摞着几个纸盒箱子，衣服和零星杂物都装在那里面，最下面的纸盒箱子靠墙那端因为受潮变了颜色，仔细一看，才现旁边的墙上竟然长着绿毛。这边窗下有张桌子，桌沿的板条开了胶ด，莉黎用万能胶粘了几次都没粘住，现在就任由它肆意地伸翘着。桌上摆着闹钟、台灯和一个带支架的小圆镜，毛巾因为ฦ经常用，又没地方挂，就斜搭在桌角上，还是莉黎从前做少女的时候在家里常用的那ว条，旧是旧了些，洗得倒是很干净。因为ฦ是厢房，又只有一扇小窗，屋里光线不好，白天也得开着灯。
莉黎让母亲在床头坐下，因为满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其实就是有椅子也没有地方放。头上的灯将昏黄的光撒落身上，母女俩挨坐在床上，不知怎么，心底都有些凄凉。
岑星的同桌轻轻地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俯下身子，将脸藏在端举在桌上的课本后面，轻声道：“她读错了吧？是菩提树吧？”岑星不满语文老师为了显示自己，一直剥夺学生的锻炼机会，以及她长期以来矢志不移地用矫揉造作的语调折磨大家，对她读大白字倒觉得稀松平常，因此不以为意地道：“是菩提树，她读错了。”那个学生不放心，又追问两遍，岑星道：“是菩，菩萨的菩嘛，错不了。她指定是把那两个字弄混了。”同时示意同桌赶紧噤声，不要引起别人注意。那个ฐ学生还是信不实，从白的黄色军用书包里掏出一本包着蓝色塑料皮的破旧《新华字典》，查找起来。走到教室门口的语文老师向他们这边瞥了一眼，又回转身向窗户那边踱去，尽管因为ฦ长时间朗读，她柔美婉转的音质略略打了些折扣，但语调却依然是那么地情深意长：
果然，当她拖长声音，回味无穷地读完结尾的那段“我们所生活、所劳动、所建设着的土地，是一片多么丰富，多么เ美丽，多么奇妙的土地啊!”后，快步走向讲台，将书啪地一声扣在上面，右手一挥，指向岑星他们这边，厉声道：“你们——你在底下叽叽咕咕干什么，给我站起来！”她知道岑星是班上学习非常优秀的学生，一般说来，学习成绩好或家庭有背景的学生在学校总能ม享受到特殊优待，比如上课时会被多提问，同样在课堂上说话不会受到批评等等，出于对自己所处社会等级感到的骄傲，语文老师觉得学生中ณ由á成绩、出身等划分出的上等阶级也理应享受到特殊的尊重和待遇，所以虽然本来想两个一起教训，但最后手指一晃，指向岑星的同桌。岑星同桌只得垂着头站起来。
他在这所学校读书的时候，自动化系还是魏光正的天下，对于当时郁郁不得志的孟昱财他并没有太多印象，后来回校任教，孟昱财已经升任系党委书记，虽然背后听到些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岑星也还是半信半疑。知道岑星心地单纯，在他就任系主任一职后，姚天明曾经屡次告诫过他：“孟昱财那个ฐ人是个典型的笑面虎，吃人连骨头渣都不吐的，你和他共事，千万小心！他那ว人撒谎都不眨眼睛，惯能颠倒黑白，指着鹿就能说是马。听他说话，绝对不能只听表面，而要听他背后的意思。——总之一句话，他说什么你都别信，他说正话你就得反着听，心里的真实想法也千万别告诉给他，要不然什么时候被他坑了都不知道！”但岑星确实也隐隐有所感觉，孟昱财尽管言语不多，应对得体，但他身上的确有些不自然的地方，眼光也闪烁不定，显示出他内心即使不是丘壑纵横，至少也颇有藏掖。
而这边，孟昱财怀着胜算在握的自信，站在现实利益的高度对岑星的人品做出一番批评讪笑之后，也得出一句格言似的结论：“圣人和白痴之间不过是一步之隔。”这句话让他颇为ฦ自得，不由在心头反复念叨了几遍，并且决定在将来某个场合假装ณ随兴而地抛出这句话，于轻描淡写之ใ间显示出自己的见识和深度。
不过他的思想并没有在这上面耽误太多时间，而是习惯性地迅滑向利ำ益方面的盘算。又有机会可以从学生身上捞到一笔固然是好，但眼下，他还有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前不久，校学生工ื作处处长因为贪污受贿被撤职审查，空出一个肥缺，很多人都在为此奔走钻营，其中ณ就有孟昱财。年下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换届选举工作就要展开，校里主管研究生工ื作的曾光明示孟昱财，只要他能在选举当中为自己出力，他就可以在学工处处长一职的竞争中助孟昱财一臂之力。曾光年纪和资历都与岑星相仿，但在学术成就和个ฐ人声望上显然略逊一筹，尤其岑星最近又有一篇论文获得国家科研二等奖，再加上马校长的赏识，如果岑星也被提名，曾光的胜算恐怕不大。曾光的岳丈是市人大办公室主任，也就是说，只要他能通过学校这一关，上面的事情自然有人替他打理，所以他要求孟昱财在系里这一步就想办法阻止岑星被提名。
“这倒有点儿难办。最近不少人都对岑星称赞有加，如果群众投票，估计他胜出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教师参与投票。即使让他们投票，也得在候选人已经选定的情况下。”孟昱财暗暗盘算道。“因为ฦ这件事情系里要成立选举ะ委员会，那么被提名的候选人可以由委员会来拟定，在第一关就把岑星卡掉，然后在我们提名的候选人当中，再让系里教师进行民主选举。当然，事情不能提前泄露，要捱到最后时限才亮底牌，这样即使有人想要难，时间上也已来不及。委员会的五名成员中除了自己้和两三个亲信，为显示民主，可以再放上党强，反正那是个由á人拨弄的老好人，有也等于无，这样一来，局面就可以完全操控在我的手里。”
当然，如此一来，难免有人生怨。孟昱财清楚知道自己这几年横征暴敛，树敌太多，民望极低，前几天校党委书记刚找他谈过话，劝他略微收敛一下。可越是民怨深重，为自己้的长远利益计，越要抓紧一切时机盘根错节地拉拢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样即使有一天下台，毕竟朋党还在，那ว些妄想撼树的蚍蜉也只能自叹不量力，敢怒而不敢言。
盘算已定，回到系办，孟昱财把帮岑星搬家的事情安排给小孙，见郑伟国也在，便对他道：“你回寝室的时候，告诉三班的冯波下午3点半来系办一趟。”郑伟国道：“不说什么事，就说是您找他吗？”孟昱财道：“嗯。”郑伟国嘴里答应：“好的。”心里暗想：“事了。不过孟书记这么เ快可怎么知道的呢？”看着孟昱财阴沉的脸色，他心里暗自嘀ถ咕：“要是光岑主ว任知道这事，估计还好办些，他那个人通情达理，不是那ว种喜欢整人的人。可现在孟书记知道了，可就麻烦啦！”可他并不知道，孟昱财严肃沉重的脸色一半是习惯使然，另有一半倒是故意做出来的。他就是要让大家觉得问题严å重，这样冯波的家长才会慌忙赶来，趁着夜色重重，低三下四地摸到自己家里，乖๔乖地掏出多年辛苦积攒下的血汗钱，恳求他收下，并且在自己้为难地半推半就之后对他感恩戴德。其实通过这几年处心积虑的经营盘剥，孟昱财早已完成自己的原始资本积累็，但他并没有就此罢手，更不因此而满足，随着身后的财富越积越高，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