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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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教室是专为上大课而建,可同时容纳三个班的学生,一百多人。前面的四五排座椅直接安在水泥地面上,一人一椅,桌椅一色贴有明黄色的胶合板,共有三列,左右两列一排四人共用一张长桌,中间一排则是八人。虽然一旦坐惯某个位置,大家就不愿再随意更换,但这里因为靠前,听讲、看黑板都更便宜,所以长久以来一直是学生们的必争之ใ地,绝不会被某几个ฐ人坐稳江山。除去前๩面这几排桌椅,后面的都在阶梯之上。桌子是一条条固定的木板,用铁钉螺丝等铆ຆ在前排的椅背上,下面用三角支架支撑,桌面又长又窄,宽度只容放下一本32开的教科书,平常的大笔记本放在上面都要抻出去半边,以致在上面写字很不舒服。桌子坑凹不平,既有木材本身的材质原因,同时也是学生们多年以来在上面刻划涂ิ抹的结果,是为“课桌文学”。学校方面虽然屡次禁止,同学们却仍前仆后继,锲而不舍。内容不一而足,有抒爱情的:“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粒砂,于是便有了撒哈拉”;有为ฦ自己辛苦学习,别人却靠打小抄拉关系过关而忿怨不平的:“学不在精,作弊则灵;功不在深,会溜就行”;有讽刺某系学生会的:“庙小妖风大,池小王八多”;有慨叹于官僚腐败的:“吹是虚的,贪是实的,色是软的,权是硬的。务虚的,捞实的,玩软的,抓硬的。能贪会吹,歪戴乌纱”;有随着对现实逐渐认识而心生感慨的:“大一的时候是理想主义,大二的时候是浪漫主义,大三的时候是现实主义แ,大四的时候是悲观主义”。采用的手法更是式样繁多,写、刻、画、粘、贴,样样俱全。至于其中ณ下流不堪者,为免污人耳目,这里恕不赘录。靠后几排有两块桌板掉了半边,那是大家都不愿意要的座位,轮到谁只能ม自叹倒霉。椅子是几根二十多厘米宽的板条拼成的长凳,桌椅早先的时候可能刷过油漆,但年深月久,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显出幽深晦暗的颜๨色。椅子一级高过一级地固定在木质地板上,到了最后几排,已经高出地面大约有将近一人左右,只在近门处缩进来一块,靠墙安有几蹬梯阶,可供人上下,在梯阶的右边,还留有一个低矮的小门。

通常情况下,这一时间学校里的任何一间教室都是人满为患,走廊里到เ处有背着书包蹓跶的学生,四处寻找着座位,可是这会儿,这里的人却散了大半,但也有十多个学生,依然在一丝不苟地读书。阶梯附近的空气很怪异,看上去灰蒙蒙的,闻起来有一股烟火味儿。定睛看时,烟雾正从面前小门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钻出来。着火了。

岑星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郑伟国赶紧回答道:“是谁吸烟,把烟头扔进地板缝里去了,男生经常这么干的。一般情况烟头过一会儿自己就会熄灭,所以开始大家也没当回事,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冒烟。地板下面扔满了大家平时用过的废纸,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年了,估计是烟头掉在上面,把纸烧着了。”一个ฐ男生因为被岑星碰上,担心他追究,赶紧ู说道:“不会有事的,烟头才能有多大火星啊,就是落到纸上,顶多也๣就是冒一会儿烟就灭了。”岑星听也不听,径直走上去拉拽那ว个小门,想打开看看情况,不想门竟是锁着的。

岑星回头问道:“这个门的钥匙应该在谁手里?”郑伟国道:“这烟越冒越厉害,刚才您过来时,我们也正商量着要不要打开那个门看看呢。有时看到打扫卫生的女人往里面放笤帚搓子,估计应该是在她手里吧。可她早已经回家了呀!”

主楼的建筑大都是采用的木质结构,学校一向资金紧缺,楼里虽然在某一层楼ä梯口并排摆有两个灭火器,但不过是为了应付上面安全防火检查而置备的摆设,数年如一日຅地站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还能ม不能ม用。尽管有几个系有自己的教学楼,可供本系学生上课自习,新建的图书馆也分流出去一部分学生,但这里此刻依然是校里学生最密集的地方,四层楼ä,几十间教室,加在一起少说也๣得有一千来人,一旦火真的着起来,再点燃屋顶天棚里密布的电线,后果不堪设想。

岑星眉头紧锁,迅地盘算一下,然后果断地对郑伟国说:“好像二楼正面楼梯那儿有灭火器,赶快取来,看看能不能ม用?再到เ楼下收室的大爷那儿,问问他有没有钳子、锤子这些家伙事儿?没有就到最近的宿舍楼去借,总之得赶紧找东西把这扇门撬开。”又掏出自己办公室的钥匙递给另外一个男生,道:“赶紧去我办公室,把里面的洗脸盆拿来,暖壶里好像还有水,都倒在里面一起端来。”

田妮正巧在这间教室上自习,听到เ岑星说话的声音,早ຉ就走了下来,这时赶紧笑着道:“我去,我去。”口里说着,一把抓过岑星手中的钥匙,扭摆身躯,甩着一头柔亮的短,颇็有风致地跑了。

这边郑伟国依言刚要走,突然看见从楼梯那边拐上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ฐ大水桶。水桶太重,她单臂拎不动,只能将手臂在胸前๩左右来回摆动着,水桶荡向左边的时候,她就从右侧往前紧蹿两步,等水桶荡向右边的时候,她就赶紧从左侧向前挪动。她走得太急,桶里的水又装得满满的,不免泼洒出来一些,弄湿了她的裤腿和鞋子。

郑伟国一见,赶紧抢上前去,说:“我来吧,我来吧。”接过她手中的水桶。那女生方才直起腰来,在走廊一盏昏黄的灯下,岑星这才认出那正是宁馨。

宁馨走上前来,看到岑星也在这里,颇感意外,她怔了一下,旋即默默地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钳子递给一个男生。知道岑星是立意不理自己้的了,她没有跟岑星说话,除了最初的一瞥之外,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安静地闪到เ一旁。岑星知道这是自己前些天使性子,和她赌气的结果,不由歉疚地望着她,要说什么,又不好说,只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恳求着她的原谅。

坐在教室里看书的学生其实早就知道着火了,但中国人典型的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的心理使他们并不着忙,况且火还没真着起来,等形式确实不妙的时候,再往外跑也还来得及,至于说那时会给学校或其他人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只要自己毫无损,那就不在他们的思想考虑之列。关键是别ี让其他人都跑光了,自己却被留在危险里,那就太愚蠢啦!所以他们一边看书做作业,一边也留心观察着烟雾的浓度和周围的动静,这时知道果然有人出面解决,更是放下心来,泰然自若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也有三四个学生,听到下面人声喧闹,按耐不住,笑嘻嘻๵地走下来看热闹。

取来的两个灭火器果然都不管用,岑星心中又是一急,趁着郑伟国撬锁的当儿,他赶紧上到阶梯上面,敦促剩下的学生迅离开教室。大家显然都不太情愿,在岑星的一再勒令下,一个胖墩墩、脸຀上长满青春痘的男生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嘟嘟囔囔地道:“这个时候,让我们到哪儿去找座位呀?!”岑星不愿意跟他解释前๩些天师大一间寝室因学生偷着使用煤油炉着火,烧死三个学生的事情,当时春城各个高校传得沸沸扬扬,他不相信他不知道,只焦躁地道:“哪怕一会儿火彻底扑灭之后你们再回来呢,可这会儿都必须给我马上离开。不愿意走的可以到เ走廊里等着,但必须ี马上离开教室。”剩ທ下的几个学生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四盏日光灯,因为使用时间太长,其中两只灯管的堵头黢黑,还有一只因为接触不好,一闪一闪地忽亮忽灭,灯下的学生不约而同地都把书本留在座位上,岑星以为他们是无຀意中落下的,便指着道:“书!书๰怎么不带走?”其中一个学生回答道:“不能拿走,不然一会儿回来这地方就该被别人占去了。”一瞬间,岑星心中又急又怒又痛。急的是一旦火势蔓๧延,众多人的生死不过瞬息之间,可这些危险中的人们苦苦惦记着的居然只是灯下的一个座位;怒的是他们身为大学生,竟如此冷漠麻木迟钝,和他们在日本人枪口下被活埋时还得自己้挖坑跳下去的祖辈相比,竟毫无二致;痛的是面对这样一种根深蒂固强大深重的民族心理,艰苦卑微挣扎求存的生存困境,作为一个渺小的个人,纵然有满腔热血、冲天抱负,又能改变什么?

等岑星疏ຕ散完学生下来的时候,锁鼻儿已经被郑伟国拽下来了,拉开小门,郑๳伟国被扑面而来的烟呛得后退两步,咳嗽起来。里面黑乎乎的,除了烟味儿,还有一股难闻的土气,众男生都在那里看着不动,岑星想也๣不想,提起水桶弯腰就要往里钻。在这所学校里,讲课、人品俱佳的老师如凤毛麟角,岑星便是其中之ใ一,所以虽然接触时间不多,也已๐深得学生尊敬。班副郑伟国平时负责的就是班里劳动方面的事情,脏ู活儿累็活儿没少干,这时如何能看着他堂堂一个系主任往这种地方钻,因此顾ุ不得脏,赶紧笑着道:“岑主任,您别!您个ฐ子太高,不得进去,还是我来吧。”说着就将水桶抢了过去。岑星紧忙叮嘱道:“得找准地方,看清楚到底是哪儿烧着了。打水费劲儿,水得浇到关键的地方。”郑๳伟国嘴里答应着“知道”,人已钻了进去。

这里正忙乱间,田妮已经取了脸盆回来,岑星接过来,撸起袖子,便去了厕所,顾不得污水浊臭逼人,皱眉屏息,舀了满满一盆水,端了回来。站着观望的人中有个男生见状过意不去,也赶着伸手帮忙,一时又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手电,岑星赶紧弯腰钻进小门,举着给郑伟国照ั明。

岑星个子得有一米八左右,进到เ里面,只能弯腰弓着身子。刚一进去,他就被呛得连连咳嗽ณ,左脚边有什么东西应声而倒,估计是绊到เ了杵在一边的笤帚,他也顾不上,举着手电筒四下里照着,光束所及之处,只见到เ处都是堆积的废纸片,香烟头,还有几个ฐ花布褥垫、几本书和笔记本,其中ณ一个笔记本的封面上贴着一张好莱坞女明星奥黛丽&#ี82๐26;赫本的黑白头像,旁边用硕大的英文花体字写着“I1oveyouforever”(爱你到永远),因为年深月久,上面积满灰尘,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岑星很快就找到了着火的地方,是在教室后面靠窗的位置,半尺高的火苗不急不缓地燃着,所到之处,纸片迅地变成透明的橘红色,然后萎缩、弯曲,留下一片黑色的灰烬。人一走近,步伐间带动的气流便将灰烬鼓动起来,没有重量似地,徐徐地往人脸上飘来。近旁一根用来支撑楼梯板的柱子下端已๐经被熏烤成黑色,最低下还有点儿微微红,但所幸还没有烧着。

水装在脸຀盆和水桶里不停地传进来,岑星举着手电,郑伟国尽量举ะ动轻缓地把水浇到火苗上,等它熄灭后,两个人又用脚在残灰上细细地踩踏一遍,然后又往柱子上泼了两盆水,眼瞅着红色褪尽,才敢放心出来。

等在走廊里未散的学生一见他们出来,赶紧挤拥上楼梯去抢占座位,岑星身上蹭满尘土,脸上、衣服上沾着黑灰,他近来因为经常需要和人打交道,性情已经改变许多,这时却又犯了老毛病,危险既ຂ然已经消เ除,便懒得再和这些无法令他看重的人多说一句话,只转身指着随后钻出来的郑伟国扎煞在身前的双手道:“我的办公室里没水了,你到哪里能洗一洗呢?”郑伟国道:“我回寝室去洗。”又打量了一眼岑星,笑道:“要不岑主任也跟我回去洗一下吧?”岑星看看自己身上,觉得这样子骑车回去确实难受,便道:“也๣好。”

这里要把水桶和钳๧子还回去,才现宁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岑星道:“先把东西放到เ我办公室去吧,等——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旁边人道:“她叫宁馨。”那ว个名字好像悦耳的铃铛,在岑星心底激起一串清脆ะ的回响,他在心头默默地咂摸着那两个ฐ字,口里说道:“等再看到她的时候,问清楚从哪儿借的,那ว时再还吧。”旁边的田妮闻听,连忙嫣然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她走的时候特意告诉我了,是从2舍收室大爷那儿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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