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罗允枝说:“撑竹排为ฦ生的,最苦的是冬天,最难的是筹集资金。像我们这种小本经营,在本地赊了货物去杭州、绍兴,连竹排一起卖了,再买຀了日常用品乘夜航船回去,风险大,没家室的人是赊不到货物的,赊到了还怕路上出事,直到回到家里,才松一口气,简直就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如今天下太平,尚且要担心盗贼,兵荒马乱年代,撑一次竹排就是拿身家性命赌一次。所以做我们这种生意的,获利比种田大不了多少,即使平平安安,也存不下钱。为什么เ?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喝酒进窑子,图快活。”

“辛苦倒也๣罢了,”罗允枝叹息说,“最怕生意外。”

“这里面有文章,大有文章,可以搞一本地方แ风俗史什么的。”她兴致勃勃地说,“你赶紧ู去找那个铜鼓,说不定是梁红玉或鼓王崔的遗物呢。”

我恹恹欲睡地听着她如数家珍,这时才如梦方醒,说:“梁红玉我知道,我至少知道两个ฐ打鼓的人。一个ฐ是梁红玉,她在我们始宁县左近的汤浦æ训练过军队,她的鼓法一直传下来,但此人正史上似乎没有记载。到明末清初又出了一个ฐ叫做崔训正的鼓手,人称鼓王崔,不过这鼓王崔结局很惨,究竟怎样要问老年人去,他们对所有鼓王崔的传说都了如指掌,你真该听听--而且《始宁县志》里也有记载,别的书里大概ฐ也๣有,你可以去翻翻看。”

假定鼓王崔后来确如县志所说“不知所之”了,其原因显然不是迎伍君斗鼓失败和火灾,而是祈雨时生了差ๆ错。这两处记载中ณ含糊其辞的地方,如“二少年”其人,“为奸人播弄”其事等,在民间故事中却叙述详尽,说“冯姓鼓师๲”是鼓王崔的师๲弟冯化生,“二少年”即是冯化生之ใ子。传说还认为,这两个ฐ神๰秘人物就是为报仇而来的,终于在赛会上击败了鼓王崔。而且鼓王崔并没有失踪,他老死在章镇。县志之所以这样说,大概编纂者觉得传说不可凭信。

康熙ກ十年辛亥自夏徂秋不雨,四郊尽赤,兼以蝗虫蝥害稼穑,几无遗粒。知县刘作梁步祷三月……时赵宅请灵霄菩萨祈่雨,崔训正为ฦ之鼓,为奸人播弄未克尽职,旱ທ象逾炽。时岁冬细民登山采蕨,不啻万计。是亘古奇荒也。

谢竺和赵克勤年龄相仿,他们幼时是私塾同学。这不是因为谢家和赵家支付不起每月区区一两ä银子的塾师束修,而是两家争聘马自沉的结果。马自沉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始宁大儒,他的声誉来自他的瘦金体书法和孤傲无比的性格。扬州ะ怪才郑๳燮郑板桥曾搜求他的书法,并作诗评论:“蝇头小楷太匀停,长恐工书损性灵。急限采笺三百幅,宫中ณ新制锦围屏。”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保守的结论,马自沉的书法在当时名气不小。他性格孤傲怪僻的程度恰在不肯上门做西宾和不至于拒绝收生徒之间,因此谢竺和赵克勤不得不每天早ຉ上坐小轿赶五里路去东山村马家的小院。马自沉的收费规矩无຀案可稽,但我猜想比寻常塾师๲必不啻倍蓰,因为ฦ第一他声名显赫,第二他是别ี人争聘的对象,第三他不在东家吃饭。

马自沉的这两位高徒长大后还一直保持着一种不浓不淡的友谊,这一方แ面是因为两家门当户对,保持友谊不但不会辱没了自己,还会无຀形中增加自己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共有一个值得自豪的塾师๲,仿佛出自苏东坡门下。

这天傍晚给谢竺抬轿的其中一名轿夫是罗明山。

康熙初,罗家居住在与赵宅隔江相望的江前村。如今江前๩村里并没有姓罗的人家,唯一的罗姓女子是1้9๗91年从几十里外的下管嫁来的。当时罗虎开始接手撑竹排以后,罗虎的父亲罗明山就替谢家抬轿。他就是后来张殿捉拿了崔训正下山时遇上的那个人,在慌乱ກ中,他并没认出那ว个ฐ蓬ศ头垢面、拖着一个小孩的老朋友,他最终成为ฦ悲剧的导演者出于迫不得已๐,正应了“怕事人恰是生事人”这句始宁老话。

罗虎的后人现在已不知去向。这类无人注目的堕民之家生的事情向来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即使是掠奇志怪的稗史笔记,也๣很少记述。堕民是那ว么卑微下贱,在良家人眼中ณ已达到神秘而龌龊的程度,谁愿意了解、过问呢,谁能ม容忍他们的姓名进入高贵的典籍呢?他们的事迹与他们的生活一样,只能趁人不备在某一个角落悄悄露一下面,既不敢扩大一点领地也不敢张扬,被人忽略是他们共同的愿望,否则灾祸ຖ立至。崔、冯两ä家忘记了这一点,无一例外地留下了血的教训。因此一本由堕民自己写的托名马自沉的书《野居杂识》对于我才显得如此重要,没有这本书,我根本无法将鼓王崔的传说与明末清初的历史结合起来,因为传说往往没有确切的历史背景,可以套到เ许许多多的时代之中ณ,也๣就是说,传说就是传说,它自成一个世界ศ,像浮云一样游离于正史之外。

罗明山知道谢竺不到เ半夜是想不起回家的,就悄悄溜出来。他想借此机会去看望亲家鼓王崔。蒙蒙细雨缠缠绵绵地飘洒着,道路早已๐吸足了水,变得浮ด肿不堪,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他沿着村边的小路缓缓行走,心情十分平静,不时抬头望望烟雾迷蒙的旷野和远山。崔训正住在紧挨赵宅被称为窑厂跟的角落。他走了一半路程时惊讶地看到天空乌ไ云已散开,雨居然停了,雾也渐渐消散。

天气放晴的喜悦还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