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珍娥又叩一次头，然后起身。趁着起身时候，又一次大胆地抬头向李自成看了一眼，也向旁边站立的青年将军的脸上扫了一眼，然后在环佩声中转身向外，体态婀娜地走出暖阁，而王瑞芬和随身服侍的宫女也跟着出暖阁了。
李自成从复杂的情绪中突然醒来，对王瑞芬轻轻摇一下头，随即对费珍娥说道：
“吴三桂的关宁兵原以为陛下真的率领ๆ二十万精兵来到เ北京，还有大军在后，所以一时十分害怕。吴三桂因此不敢率两ä三万关宁铁ກ骑星夜西来，驰救北京。在我军攻破北京的数日之内，山海关仍不知我军虚实，眼看进退失据，士气难免低落。随后他知道我大顺到北京的只有数万人，也无后续部队，他才敢于拒不投降，士气反而旺盛。如今他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要想迫使他投降，或是将他打败，攻占山海卫城，除非我军有更多兵力，同时出奇兵绕过山海关，焚毁他停泊在姜女庙附近的粮船……”
李自成故意露出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手中ณ的茶碗砰一声落到御案上，茶水溅出。过了一阵，他又叹一口气说道：
早进来的那个军官向吴汝义说道：“就是她冒充公主。”
“你的官卑，我不同你说话，体要多问。倘若你的主子已经进宫，我可以对你们的主子当面说出真情。”
“皇上，我们南边还有一个ฐ家……”
“大势去了，国家亡在眼前。你是天下之ใ母，应该死了。”
“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经过以头碰柱，崇祯的狂乱ກ心态稍微冷静，才注意到魏宫人跪在脚边，愤怒地问道；
3二帝三王——二帝指尧、舜，三王指三代开国帝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和武王。
李自成点头：“这文华殿很有名气，孤也常听人说起。你说下去，说下去。”
他又笑了笑，接着说：“这是一时的权变，不是长法，等我从北京回来，就不让你过问朝内的事情了。”
高桂英先在心中ณ感到เ吃惊，随即笑着说道：
由于南城没人水中，所以流出来门的水势已经平缓。进了宋门以后，船队就沿着宋门大街前往鼓楼，因为他们听说鼓楼上有数百人，一些流氓正在那ว里将人肉卖钱。船只经过菜根香酱菜园前时，李岩看见房子已๐经全部淹没在水中ณ，虽然这一家商号和自己在开封的其他家产，自从起义之ใ后就全被官府充公，可是他对菜根香仍然特别ี留恋。现在这里的水特别ี深，一点屋脊都看不到了。忽然他在半静止的水面上看见一块漂浮ด着的匾额，上面竟是他亲手题的“后乐堂”三个字。他感慨地叹息一声，也无意命人将匾额捞出，就催促船队行。船一阵风似的继续向前驶去。他曾想去汤府附近看看，但举目遥望，那一带也是茫茫大水，只剩下少数高楼屋脊，上面已经没有人了。他心头一酸，没有停留，继续向西。
进城以后，他们看见黄水中到เ处漂着大人和小孩的尸体，尸体都肿得很大，出臭气，上面布满了苍蝇。他们的船只和木筏从尸体旁边经过时，苍蝇“嗡”的一声飞了起来，随即又贪恋地飞回尸体上。
“明日先让小宝妈带着小宝出城。明天一天我们对城外情况必然知道得更多，倘若出城妇女果然受到เ闯营保护，没有三长两短，后天早ຉ晨再让德秀出城不迟。”
张成仁又问：“王大哥，这事你能不能ม占个卦问一问吉凶？”
高名衔说：“怕的是围困日久，外无接济，粮食断绝。”
陈永福心里十分明白：现在形势与第二次守开封时大不一样。那时李自成与罗汝才来攻开封，虽然人马也有四五十万，但真正的战兵不多。守城军民都在盼望着左ุ良玉会来救援，劲头很足。可是从春天以来，闯、曹两营的人马又增添很多，而官军有朱仙镇之败，城中军民都不能指望再来救兵。最可虑的是，李自成采用久ื困之计，使开封绝粮，不战而亡。这两三天来，他的心中十分焦急，觉得固守开封实在没有把握，可算是束手无策。但此刻在巡抚面前，他身为守对主将，不能ม完全说出心中的话，使别人误认为他对敌畏怯。他的神态冷静，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1韩信王齐——楚汉相争时，韩信为刘邦远略齐地今山东省的一部分，加上河北省的几县。从侧面迂回，威胁项羽后方，在战略上十分重要。但韩信据齐地自王，一度使刘ถ邦莫可奈何。“王齐”的“王”字作动词用。
金星接着说：“退一步说，左良玉弃襄、樊不守，我军顺利人据襄阳。左良玉纠集湖广诸军，四面围困襄阳。大元帅正有事于开封，欲救襄阳则鞭长莫及，不救则孤守襄阳之师不能自存。林泉说将宛、叶、唐、邓与襄阳连成一片，襄阳即不致孤立。可是，那又得从开封城下分去两三万兵力。每一州、县，只派官，不派兵，则不惟政令不行，官也不保。郊县之ใ事1，可为前车之鉴。麾下可曾思之ใ？”
“官军的人马都到了么？他们是如何部署呀？”
李自成和罗汝才一路行来，只见义军正在休息。有的在做饭，有的在喂马。马没有解鞍，只将肚带松开。人也没有解甲，但因为天热，又刚刚经过行军、作战，十分疲倦，所以许多战士就躺在街上呼呼地睡去。有的人手上还拿着碗，碗里还盛着水，可是已经睡着了。当然还有不少人在寨外警戒，骑马或步行巡逻，以防敌人袭扰。这时，阎李寨的人马已๐陆续到เ达，都遵照ั刘宗敏指定的地点安营下寨，占领地势，并立刻在驻地外掘壕沟，修堡垒。李自成和罗汝才走不多远，就被刘宗敏的一名小校看见，小校将他们引到岳王庙前。他们下马以后，命随行的人都留在庙外，走了进去。
宋献策说：“大元帅对小袁营如同对李补之。袁汉举、刘ถ明远诸营一样看待，有功即赏，有过则罚。今日因小袁营将士归老府不久，所以特颁犒赏，以示优遇。”他转望着刘玉凤，亲切地笑着说：“玉尺兄，刚才在酒宴上捷轩将军同你抬了几句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每次在背后谈论，极其佩服你有才学，有智谋。今日他吃酒稍多，加上有一些重大的事儿使他烦心。他这个人，你们大概都清楚，待朋友和部下一片赤诚，肝胆照人，语言爽快，所以全军上下都爱戴他，连大将们都呼他总哨刘爷。有的人受过他的重责，事后还是喜欢他，打心眼里尊敬他。玉尺兄，你可不要将今天的小事儿放在心上！”
袁时中欠身说：“大元帅和宋军师不把我当外人看待，我完全明白，所以一辈子要对大元帅感恩图报，不会有第二个想法。”
第二天起来，高夫人又将各样事检视一遍，深怕有什么เ疏忽，使慧梅增加伤心。早饭以后，她将慧剑叫到面前，反复叮咛：
“千好万好，我永远也不骑它！”
剃头匠退出之ใ后，洪承畴坐在椅子中ณ穆然不动，过了好长一阵，仍然双眼直直地望着墙壁。虽然他已经决定投降，但剃头这件事竟给他蓦然带来很深的精神痛苦。这样的矛盾心情和痛苦，也许像祖大寿一类武将们比较少有。他在童年时候就读了《孝经》，将“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话背得烂熟。如果是为国殉节，这一句古圣贤的话就可以不讲，而只讲“尽忠即是尽孝”。但如今他是做叛国降臣，剃头就是背叛了古圣先王之制，背叛了华夏之ใ习，背叛了祖宗和父母。一旦剃头，生前何面目再见流落满洲的！日属？死后何面目再见祖宗？然而他心中明白：既ຂ然已经投降，不随满洲习俗是不可能的，在这件事情上稍有抗拒，便会被认为怀有二心，可能惹杀身之ใ祸。他正在衡量利ำ害，白如玉来到เ他的身边，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
洪承畴看了张存仁的这几句话，充分说明了清方必欲使他投降的深心，就是要他为ฦ明朝文臣树立一个投降清朝后受到优养和重用的榜ึ样。他对自己自幼读圣贤之ใ书，受忠义之教，落到这个下场，感到羞耻，不禁出恨声，不断ษ长叹。然而奇怪的是，这时如果他有心自尽，很容易为国“成仁”，然而他根本不再有自尽的想法了。
任浚又向众官绅勉励数语，下城上轿，转往北门。
保督杨传知豫抚高及开封守城官绅共鉴：本督克日亲统大军驰援，望坚守勿懈，以待解围。
正在争论不休，忽然有人送进来闯王的第二次“晓谕”。有一个坚决主张投降的陈姓士绅，不顾ุ刘国能和知县在场，先把“晓谕”抢到手中，看了一遍，脸色大变，大声说道：
知县张我翼本不想多说话，可是现在士绅们已๐经同刘ถ国能冲突起来，他也不得不说道：“请将军三思，目今人无固志，孤城无援，断ษ无不破之理。我也是朝廷命官，承乏็来此，守土有责。将军对朝廷具有忠心，难道我就没有忠心么？我也是进士出身，幼读圣贤之书，受孔孟之教，这忠君爱国几个字自幼就牢记心中ณ。然而，然而，现在一城百姓都在等待我们作出决定，安危系于将军一言。如果将军和我能ม从百姓着眼，暂时投降，救了百姓，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洪承畴苦笑说：“我身任总督，挂兵部尚书衔，与陈方แ垣是平辈同僚，论资历他算后进。在这封书子中，他用如此口气胁迫，岂非是无因？”
当天晚上，他驻在高桥，与刘子政等二三亲信幕僚密商军事。大家鉴于辽阳之役和大凌河之役两次大败经验，力主ว且战且守，并于不战时操练人马，步步向锦州进逼。他们认为与敌人相持数月，等到粮尽，清兵必然军心不固，那时全师出击，方可获胜。洪承畴又将陈新า甲的催战书子拿出，指着其中一段，命一位幕僚读出。那位幕僚读道：
“你也是这个主ว意？”
献忠问：“你又有什么เ锦囊妙计？”
高福连说：“不敢忘，不敢忘。”
“皇上的心情如何？”
高夫人望见慧英等转回，便下令启程。又走了一阵，离密县城只有二三里了，人马将绕过城继续东进。正在催马赶路，经过一个三岔路口，忽然听见从路旁้传过来一个ฐ女人的微弱哭声，她立刻๑朝着那哭声转过头去。离大路二三十丈远有一个三四户人家的小村庄，房屋多已烧毁，只剩下两ä间破烂草房，不像是还有人住，而哭声却是从里边传出。高夫人驻马细听，同时看到路旁石碑上粘贴着县官催征欠赋的皇皇告示ิ，荒村边有几处浅草中分明是无谁掩埋的白骨。红娘子见高夫人的脸色愁惨，动了怜悯心，小声问道：
“瞧人家李闯王的这些骑兵，不吓唬百姓，不像官军那ว样凶神恶煞ย似的。倒一个ฐ个长得像大姑娘模样，说话的声音也和软得像姑娘一样。瞧那抱婴孩来的骑兵，骑在大马上，带着弓箭宝剑，多么英俊，可是眉目清秀，小口细牙，比咱们看见的许多大姑娘还耐看！莫非这几个骑兵都是女的么？”
“哪一位是闯王爷？哪一位是？怎么没有看见穿黄龙袍的？”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清晨，刘宗敏曾三次派人飞马向闯王禀报，所以关于义军攻进洛阳后的重要情况，他全都知道。刘ถ宗敏派的最后一个ฐ小校是卯牌时候从洛阳出的，向闯王禀报入城以后的情况，并询问闯王进城的时间，以便众将领和老百姓在南门以外迎接。往日攻破一座城池，李自成常常是率领亲兵亲将，在喊杀声中手挥花马剑，同他的攻城部队一起冲进城门；也有一两ä次是他随后进城，但也比较随便，在他进城之后，很多城内老百姓还不知道。今天是他起义แ以来第一次改变了进城方式，要使洛阳人民看看“奉天倡义”的“王者”气概和他的军容。除闯王和牛、宋等原有的随身亲兵之外，特地从拱卫关陵行辕的中ณ军营挑选了三百将士，一律高头骏马，盔甲整齐，每人除宝剑、弓箭之外，还有一根白蜡杆红缨长枪。在进入河南之ใ前，部队常在大山中ณ的崎岖道路上奔走作战，将士携带长武器不便，所以以刀、剑和弓、箭为主要武器，正如人们所常说的“快马轻刀”。自从进人河南以后，作战的地理形势和军事形势都生了变化，所以在李自成的部队中也出现了大量长枪。现在李自成从关陵往洛阳，队伍的前边是手持长枪的三百骑兵，每四人并辔前进。在他和牛金星等人的背后是一大群亲兵亲将。那长枪的枪杆、枪头的长度一律，将士们左手揽缰，右手持枪，枪尾插在马鞍右边安装的铁环子上，枪杆直立，所以在初春的阳光下看去像一队十分整齐的枪林，随着马的行走而波动。那ว磨利的枪头和猩红色的枪缨，以及紧随着他的银枪1、白鬃的“闯”字大旗和红伞银浮图2๐，在阳光中特别耀眼。
李岩等在大厅中向闯王拜过年以后，红娘子自去内宅给高夫人拜年，李岩兄弟又同牛、宋二人和一些重要将领ๆ互相拜年。李作趁机会同宋献策拉个背场，咕哝一阵。宋献策满脸堆笑，频频点头，低声说：
“哥说的这些话，我一定记在心中。”
李友跪在地上说道：“臣谨遵圣谕，不敢有误！”
“子宜，”李自成又向吴汝义说，“你一向办事细心，孤不必多嘱咐了。有一件事，你记着办好。窦妃自七岁入宫，至今十多年未同父母见面。孤昨日已经答应她，接她父母来京，使她同父母一见。孤出征之后，窦妃会将她父亲姓名，家乡地名，写在纸上，命宫女送给你，你务须办妥！”
“遵旨！”
李自成在心绪不安中又过了一夜。就在这天夜间，北京城外到处张贴吴三桂的告示ิ，说他不日率领关宁铁骑来京，“驱逐闯贼，恢复神京，为先帝复仇”。很快，这消息传遍了京城。
早膳以后，李自成由李强和双喜保驾，离京东征。窦美仪率宫女们将他送到武英门外。牛金星率领留在北京的文武百官恭候在午门外，将他送出承天门，过了金水桥。大家跪在地上送行。王长顺也跪在地上，看见皇上向他投了一眼，他赶快说道：
“请陛下许小臣随驾东征！”
李自成说道：“到山海卫必有一场苦战，你留在北京吧。”
王长顺ิ想到เ了罗虎的死，忽然间热泪奔流。李自成避开了他的眼睛，轻声说：
“启驾！”
三声炮响，李自成启驾了。明朝的太子、永王、定王，还有吴襄，骑马跟在背后。太子和二王都用黑绸包着誓，身穿暗绿绸袍，由将士抱着骑在马上。
出了齐化门以后，李自成因宋献策尚未来到，在东岳庙附近驻马等候，派人去催。很多士民拥挤道旁้，观看太子和二王，有不少老年人落下眼泪。士兵们大声吆喝群众，扬鞭驱赶。李自成传令，可队让士民观看，只不许挤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