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西戎兵上了马，“摇摇晃晃”这种词完全不可能用在他们身上。无奈这见鬼的山区，羊肠小径，左ุ右曲折，上下颠簸。到了狭窄逼仄处，还得下来牵着马走，弄得心情极为不爽。他们一边骂骂咧咧下了马，一边抬脚๐踹前边带路的夏人降卒。
“不止人，还有马。”长生脸色凝重。其实最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久ื违的乡音了。
——领导就是有水平啊。符骞恍然大悟，行礼告退，赶紧传令去了。
大王刚进宫门，尚书令符骞就捧着各地告急的奏章等着了。
子释猛地站起来：“走，我们捉迷藏去！”
这句话与其说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一声感叹。因此没有人回答，都低着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长生见子释得意洋洋往自己้方向来，两只胳膊一伸，拦住他。口里招呼着：“子周、子归，快点儿，准备瓮中ณ捉鳖。”心想：这下看你往哪儿跑。
子释一边逃窜一边还不忘纠错：“妹妹啊，‘为老不尊’不是这样用滴——”
“我想……拜托你去看看子周。”
原来已经过了两ä天，怪不得子归吓成这样。没看到弟弟，又问：“子周呢？”
过了河，老人提起船尾的小竹筐递给子释：“娃娃们拿着路上吃吧。”里头装的竟是一袋子大米。
“呵，忠孝本分，最佳良民。”子释瞅着祠堂大门窃笑。整整衣衫头巾，敛去笑意，依足礼数上前：“过路之人，打扰了。”一位老人应声而出。
子释躬身作揖，唯唯诺诺。
又彼此客套一回，因了这层关系，气氛融洽亲切不少。
“啊？为ฦ什么？”三个ฐ听众一时不能领悟其中奥妙。
“不对！大哥，虽然从前爹爹没讲过这篇，可我早就背下来了。哪儿有这句话！”子周立刻反驳。
子释在背篓里翻翻，找出装ณ药丸ฤ的盒子，拿了两颗“七草丹ล”。看他们当中一个男ç子像是头领，走过去行了个礼：“大叔，我们兄弟恰好带得有解暑清热的丹药，不知……”
烈日炎炎，长生担心子释受不了，只肯早晚赶路，中午找背阴的地方แ歇息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于是成了四个人的学习时间。
子释不以为ฦ然。这小子一门心思要做君子，当然偏爱这更显节操的品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讲：“此物柔韧刚直，能屈能ม伸；虚心劲节，志在凌云；潇洒秀颀，霜雪长青……剖简成册可记载千秋，截枝为管能传递五音……实在是说不尽的好处。”
子释把包袱里的干粮拿出来分给大家，见长生看得入迷，介绍道：“楚州号称‘人家千万户，楠竹千万亩。’这东西差不多处处都是，过几天就不新鲜ຒ了。”
符杨问莫思予的意见。
随着威武军的覆灭，锦夏在蜀州之外的军事力量，唯一比较像样的，只剩下东北定武军。定武将军黄永参，当年勤王的时候就不积极，现在听说范易死得那ว么惨，立刻缩回涿ຕ州，封了燕台关，撤了锦夏旗号，打定主ว意搞割据，一心一意做起了东北土皇帝。
子归娇娇็柔柔开口：“子周，你昨天跟大哥说，怎么可以见死不救？你忘了？”
“别说顾公子未必知情，即便他真是那意图逃城叛国之人，前儿半夜，你见他倒在路边，救还是不救？”
“怎么搞成这样？”符生问。
冲进太守府的百户翼符敖见此情景，一愣，心头说不出的诡异。忽然怒不可遏，提刀就把王元执砍成两段。士兵们见头领动手，纷纷操刀，如切菜砍瓜，顿时满地狼藉。从头至尾，对方竟没有出一声惨叫呻吟。若不是看见鲜血喷涌，骨肉支离，符敖会以为ฦ自己等人不过剁碎了一屋子木偶泥塑。
“是陛下天姿高妙。”心里暗道：这个草包，竟然只有在假装演戏的时候才有点皇帝ຓ样儿。这般贱骨头托生皇家，真是天大的笑话。听右相那日的意思，朝廷竟是毫无余力顾及西戎事务，才叫皇帝装腔作势在言辞上拿捏一番，只盼着叫符杨探不出虚实，千万莫起觊觎中土之念。
底下的大臣多数觉得圣上此言大涨我锦夏上国尊严，也陪着笑起来。符亦一时拿不准怎么เ回话，只得讪讪的应了。
终于见到这自作主张的臭小子，乌三爷劈头盖脸一通狂骂。罗淼低头默默听着。等他骂完了，抬起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烙着花纹的小竹筒，红着眼睛递过去：“我在红粉渡收到เ了帮里弟兄传来的‘青天节’，送信的大哥说……他说，花老英雄……死了！”
二月里符定和白祺送粮入京，大王子手下五名千户领ๆ，十几个百户翼，带着两万多西戎士兵，尽忠职守，继续抢粮卖粮，并着手准备第二批送往京城的粮食。然而存粮毕竟有限。抢完城镇抢乡村，抢完乡村抢山区，过得个多月，除了留下自己吃的，预备给京里送的，可就再没有余粮往江北卖了。
义军趁着西戎后方แ不稳，楚州驻军最高将领缺席，开始进行试探性反击。他们的当务之急，同样是抢粮，因此盯上了接近江边的几座城镇——为ฦ了方便运输，粮食都在这些地方存着。
三月，冯祚衍集中兵力，仗着熟悉地形，悄悄从离商山脉ำ出来，绕过楚南几座大城市，疾走潜行，偷袭江边存粮最多的港口沚阳。
西戎军没有防备，虽然人员伤亡不大，却丢了几千斛ฑ粮食。义军得手之后，立即化整为零，隐入河湖山丘，缓缓向南撤退。西戎方楚州临时统帅，千户领符垣，气得暴跳如雷。下令不放过一寸地方แ，把这些可恨的南人翻出来。士兵们于是掀起了逐家搜索入户扫荡的新□。
四月里的一天，驻守娄溪的千户领ๆ单佢带着一队人马从附近几个小山头扫荡归来，打算在永怀县驻扎过夜。
按说扫荡这种低级工作，不需要出动千户领这么เ高级的将领。但是因为前次战斗义军绕过了娄溪，单将军很长时间没有杀人放火，筋骨都有点生锈了。再加上各地除去逃走的，死了的，就没剩ທ下多少活人，扫荡成果一次不如一次。那ว些没死又没跑的，一个ฐ个狡猾得像沙漠里的长尾蜥蜴，躲在山林深处，看得见影子，抓不着人。单将军很恼火，决定亲自出马，杀几个南人解解气。
一个ฐ大圈子兜下来，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幸亏带了几天的口粮，否则还得饿着肚子坚持工作。路过花家墓园，单佢望着当路那座精雕细镂的汉白玉牌坊，忽然心头火起：这么大一个惹眼的玩意儿，既ຂ不能吃又不能ม卖——它要真是块玉倒好了，顶ะ着个白玉的名字，偏偏是块石头。
可恨。
“拆了！”
几十个士兵齐动手，“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尘土飞扬。御笔钦๔题“忠正端直”大牌坊，在这墓园前立了四十多年，断ษ作七八截。
单佢觉得痛快点儿了。踌躇满志四面望望，指着墓园中间最高的一座碑：“路过好几次，也没想起来问，这里头埋的是什么人？”
“回将军，好像是个ฐ大官，叫做什么……”回话的十户长把领ๆ路的夏人叫过来：“陈四！给将军说说，这里埋的是什么เ人。”
“启，启禀将军，这里埋的是……”想说仁孝帝ຓ，觉得立场不对，改成年号，“是建平年间的宰相花照ั白……”把名字后边“大人”两ä个字也咽回去。
“竟然是个宰相？”单佢望着雕龙盘凤的大理石墓碑，摸摸下巴๒，“嗯，一定很有钱。听说——夏人都喜欢把钱带进棺材里……”
陈四是个ฐ机灵人，马上听出将军大人的言外之意。打着哆嗦壮起胆子：“这位花……花宰相清……清廉得很……”
“笑话！”旁边的十户长呵斥，“夏人还有清廉宰相？没听说过。”
单佢点头：“咱们在越州抓了那ว么多大官，哪一个家里不是金山银山？别ี说大官了，就是小小县令，缴上来的家财也得用车拉。听说前次在苑城，大王叫人开了那什么东安陵，里头陪葬的值钱玩意儿要是往外运，三天三夜也搬不完——最后派了符八那ว呆子看守，陪着一大堆死人，眼瞅着无数宝贝，挪不了窝，哈哈……”
东安陵是咸锡朝幸存的一处皇陵。有人向新主子献媚，献出了皇陵地宫图样。符杨带人进去看了看，激动得当场就要亲手搬运。
这时，莫思予轻声问了他一个问题：“大王请想一想，为什么锦夏皇帝没有取走这里的东西，反而派人好好看着。”
符杨愣住。开始认真思索。
老莫又道：“大王若志在钱财，思予无话可说。大王若志在江山……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要麻烦得多。”
可惜单佢将军没有聆听到这番“死人比活人更麻烦”的教诲。笑完了，随口道：“这姓花的清廉不清廉，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四听了这话，立刻๑当头霹雳六神无主ว：“将军，使、使不得……使不得……”被对方一瞪，再也不敢开口。躲在后头，心里不断ษ碎碎念：“老天作证，与我无关，与陈四无关……挖花相的坟……挖花相的坟，要断子绝孙天打雷劈的啊！……”
花照白的墓造得相当坚固，墓穴内壁都是花岗岩垒叠而成。一帮人挖到เ天黑，也只触及外围。单佢更加兴奋。如此固若金汤，敢说里头没有奇珍异宝？先上县里歇一晚，明早ຉ再来！
次日一早，当单将军领着士兵们雄赳赳气昂昂兴冲冲来到เ墓地，一群人静静立在花照ั白坟前。西戎士兵惊奇的看到，头天刨开的地方แ重新盖上了泥土，拍得光滑平整，一丝不苟。
这群人不过三四十个，男女老少皆有，显是普通夏人。他们衣着破旧，手持兵刃，神色木然。可是，只要望一望他们的眼睛，就会现里边好似在冒火，又好似已结冰。
当先一个老头，腰板笔直，白眉白，一把银色长须迎风飘动。一群人唯有他空着双手，并没有拿兵器。那气势却似千军万马，叫单佢顿时生出两军对垒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