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这话给我妈听见，她会怎么เ想？”
这种戒备只是拦河大坝，它所起的作用是积聚了洪水的力量。
现在，我已回忆不起在以后的二十分钟时间里我穿过了哪些街巷，我在湿淋淋的青石街道上转弯抹角，最后在通往老庙的泥泞小路上再次遇上了楚儿。我弯过一个小小的山嘴，就看见一个ฐ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在小路上慢慢挑选较干的地方下脚๐，走向老庙。
她身后忽然多出一条人影，那ว是她的一个女伴，手里拎着曹娥跑丢的鞋子。她追着曹娥，一会儿就力不从心摔倒在地，呜呜哭道：“你怎么不穿鞋子？”
1้4岁的曹娥听到父亲失足落水遍寻无着的消เ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เ的就出现在江边。江上寻找曹旴的船只人影纷纷扰扰。许多人过来劝慰，她都如不闻不见。她站在江岸上，脸憋得通红，仿佛就要滴出血来。一个老人拉住她的手，说：“回去吧，到家里歇歇，有消息了我们马上通知你。”
罗明山知道谢竺不到半夜是想不起回家的，就悄悄溜出来。他想借此机会去看望亲家鼓王崔。蒙蒙细雨缠缠绵绵地飘洒着，道路早ຉ已吸足了水，变得浮肿不堪，每走一步都会留แ下深深的脚印。他沿着村边的小路缓缓行走，心情十分平静，不时抬头望望烟雾迷蒙的旷野和远山。崔训正住在紧挨赵宅被称为ฦ窑厂跟的角落。他走了一半路程时惊讶地看到เ天空乌云已散开，雨居然停了，雾也渐渐消散。
马自沉的这两位高徒长大后还一直保持着一种不浓不淡的友谊，这一方面是因为两家门当户对，保持友谊不但不会辱没了自己，还会无形中增加自己้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共有一个值得自豪的塾师，仿佛出自苏东坡门下。
“可这铜鼓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那ว天晚上你回家告诉了你爸爸，你爸爸把那个铜鼓背回家来了？”
我心烦意乱地回到เ自己้的宿舍，对依影那ว种过份夸张的激动感到滑稽可笑。文物走私、收藏、考古什么的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只对灾难有兴趣，因此我其实是一个ฐ悲观的冷眼旁้观者，对热情敬而远之。在我看来，人类从一个灾难走向另一个灾难，摆脱灾难的方法有两个：一是绕开这个世界，包括不进场和中途退场两种方法，二是把灾难当作生活本身，而不是像我们通常所做的那样对它另眼相看。依影的铜鼓使我想到เ了灾难，它展现在我面前又使我感到เ一种莫名其妙的威แ胁，这是由楚儿引起的。
“这算什么？这是夸父的酒杯。”这时，我开始感到เ头晕，因为我忽然觉得站在我旁边的是一个陌生人，而本来当这种“大酒杯”出现时我边上应该是另一个人的。我一遇到เ这类似乎ๆ时空错乱了的情况总会头晕。如果有什么เ忽然使生活显得很复杂，你能ม不头晕么เ？
崔训正的奶奶走出来，不满地说着什么，罗明山一句也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地说：“那么我要有钱，也可以做官了？”
“喂，我问你呢，”祝氏扯扯罗明山的耳朵，“你在我家吃饭吧。”
“来了，他来了！”罗明山大叫一声，急不可耐地跑出去拉住无精打采地回家的崔训正，说：“我看到冯化生了！”
“谁？”
“冯化生，你的师弟，我看见他在杭州！”
“他到เ杭州了？”崔训正轻蔑地说，“你怎么遇上他的？他在讨饭吧？”
“你要叫他老爷了！”罗明山喊道。
崔训正朝地下啐了一口，说：“我叫他老爷？我叫他老爷？”
“你不相信！”罗明山惊奇地高声叫道，缓过一口气，又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你怎么会相信？我亲眼看见的，青布衣服也换了，都穿上官服了，与李巡检的官服一样！”他犹豫了一下，“差ๆ不多一样吧。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呢！”
“你看错人了。”崔训正微笑着说，“你肯定看错人了。他也是住子的人，怎么เ会做官？”
罗明山的声音又大起来：“没有，我没看错，他还与我说过话呢！”
“叫你滚开？”
“他叫了我的名字！他说，明山，你放排来了？我做梦也没想到เ一个ฐ当官的会这样跟我说话，我以为遇到鬼了。我一开始没认出他来。”
“他真的这样说？”
“他真的这样说！明山，你放排来了？是这样说的！他朝我笑笑，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吓得汗都冒出来了。我叫起来，你是化生啊！我说。”
“那么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罗明山气愤地说，“我什么เ时候骗过你？我从来不骗人！”
“他不是穿着演戏的衣服吧？”
“不是！”罗明山别过脸不看崔训正，“你当我连戏装ณ与官服也分不清？当我是傻瓜？他说，我现在不叫化生，我叫司马宁，我要去江南上任了。”他几乎ๆ是尖叫着说，“他说去上任！上！任！”
“上任？他去上任？”崔训正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眼。
“他说去上任，然后他走进了一扇红漆大门。那大门外有石狮子，还有看门的家丁，他就这样不慌不忙地走进去了！我站在街上，愣了半天。”
“那ว么เ是真的了？”崔训正严肃地说。
“当然是真的！”罗明山也严肃地说，“我怎么会骗你？”
两人面面相觑，一种异样的寒意从他们身上散出来，似乎进入了一个ฐ陌生危险鬼影憧憧的世界，不见天日不辨方向，不知已๐置身何处。
这时祝氏走过来，敲着桌子说：“都叫你们几次了，就是不听见，难道都成仙了吗？”
崔训正回过头说：“妈，冯师弟他当官了。”他的声音挟带着凄凉的哭音。
“吃饭了吃饭了。你们怎么เ了？”祝氏说着听明白了儿子的话，“什么？他怎么เ能ม当官？”
罗明山说：“那么世道真的变了，像我们，只要……也可以当官？”
祝氏叹息一声，说：“满人的天下了，不是吗？他当官就让他当吧。”
“他当官就让他当吧！”崔训正说，“哪有这样轻巧？你不记得他那ว年赛鼓败给我的事了？他当了官，我哪还有活路？”
“是啊！”罗明山大惊失色，“我怎么没想到？这……这怎么เ办？怎么办？”
“怎么เ办？”崔训正说，“能ม怎么办？我妈我奶奶都在，我能怎么办？大不了一死，什么了不起？”他站起来说，“吃饭吃饭，死了也做个饱鬼。”
“你也去买个ฐ官做吧。”
“你以为是闹着玩？”崔训正冷笑着说，“哪来的钱？哪来的门路？哪来的靠山？你以为是闹着玩？这么เ好买，天下人都做官了，哪还有堕民？”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堕民轻易不肯说的“堕民”两ä个字，在罗明山听来分外刺๐耳，“你让我考秀才考举人中进士去吗？”
“吃饭了，你不吃我可要吃了。”崔训正拍拍罗明山的肩，向他使使眼色。罗明山看见祝氏已泪水涟涟，眼圈红肿，不敢再说，顺ิ从地坐下吃饭。
这顿饭在十分沉闷的气氛中ณ进行，谁也没有尝出饭和菜的区别。他们都默默无言，偶尔互相看一眼，迅收回目光，盯着碗沿。罗明山心里的怯懦使他对自己的处境忧心忡忡，他不知道交上崔训正这个朋友竟会遇上这种事，他猜不出冯化生将会如何对待崔训正的朋友。现在与他断交也已๐经迟了他想，冯化生会放过我吗？也许，他又想，也许他不会把我怎样，他在杭州还叫我的名字呢，他还朝我笑呢，我毕竟只是崔训正的一个朋友罢了，崔训正又不止我一个ฐ朋友。不过他这样做是不是为ฦ了炫耀他的达，为了让我向崔训正带个信，吓吓他的师兄呢？他还想。
吃完饭两个人继续相对默坐，连喘息的声音也不敢出来。祝氏擦着眼泪收拾了桌子，开始还絮絮叨叨地指责冯化生，抱怨崔家没一个人比得上他有钱有头脑，后来也停止了这种议论，坐在门口唉声叹气。
“这么เ说，”崔训正对自己说，“我真要叫他老爷了？”
罗明山心里涌起一阵歉意，他说那句话并无恶意，但显然刺痛了崔训正。他想解释几句，或安慰一番๘，但有什么梗在喉咙里阻止他开口，最后放弃了这种打算。
1646年深秋，崔训正面临了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严峻的现实。他由于年轻缺乏足够的应变能ม力，心乱如麻惶惶不安，感到大厦之将倾。他知道与冯化生结怨已深，无可化解，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冯化生对他的怨恨出于妒嫉，是因为姚â淑人而生的妒嫉，而此时，他与姚â淑人还没见过一面呢。所以他回忆起与冯化生日益疏远最终决裂的经过，内心充满了迷惘，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แ搞错了，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从来迎伍君赛鼓，都没有展到反目为仇的结果，总是决出胜负，交情依旧ງ。他又想到他与师弟的交恶远在赛鼓之前，在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更理不清头绪了。他心里越想越烦乱，慢慢地走出去。
罗明山不知所措地跟着崔训正亦步亦趋，他非常想了解崔训正在想些什么เ，但又不好开口询问。他满怀狐疑和担忧，看着崔训正佝偻的背影。满目萧条的秋色之中，他的背影显得苍凉无比。
崔训正回过身来，对罗明山说：“你回去吧，我想到师父坟上去。”
罗明山优柔寡断的性格使他表现出一种令人伤心的动人的依恋，他迟疑不决地站在路上，歙动着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的凄苦的表情使崔训正深受感动。他握住罗明山的手，柔声说：“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只是想到师父坟上去看看。”他觉得交上这样一个休戚与共的患难朋友实在是他的幸运，“你还没回过家吧？”他又说，“你回去吧。我才不怕他呢，我根本不怕他。”最后，因出于误解的感激和意气用事，他说出了一句最终带来灾难的话：
“以后我们有孩子了，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亲吧？”
以后而有孩子，崔训正当然已逃脱了冯化生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