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渐渐地闷热起来。
王芗斋刚刚随师兄张占魁赴杭州参加了第三届全国运动会。在这次大会上，他担任了武术裁é判。大会期间，他还表演了几套功法。他的深厚的武功及认真负责的精神受到同道们的一致称赞。上海拳师钱砚堂再三要求他去上海授拳。
此时此地，一切客套都是多余的。
此刻，王选杰先生神态安然地坐在我的面前。
第八章太公钓鱼
第四章意拳正轨
王选杰的心中却是一阵狂喜和激动。师傅这句平平常常的话，意味着大成拳宗师要给自己另开小灶了。对于王芗斋传授技艺的方法，弟子们都是很清楚的。师傅传授技艺的特点是因材施教，因人而异。具体作法是：根据各人的基本功、身体条件、学识、修养、悟性的不同，王芗斋分别授予他们不同层次的功法。这种授拳方法，为弟子们学艺带来了方便，却给后人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所以，在今天，我们要想系统、完善地总结王芗斋的功法，实在是太难了。在他的传人中ณ，王芗斋传下来的功法往往是各有各的特点，彼此之间存在很大差距，有时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这种矛盾正是因人而异施教的结果。
在王芗斋眼里，王选杰是块儿“美玉”，这块儿玉石只要精心雕琢，一定会成为上品的。因为王选杰的悟性很高。大成拳不是苦练功就能练就的，必须要有一定的悟性才能参透拳理。把王选杰引入大成门的引路人、王芗斋的高足李永宗，曾说自己้在悟性上是“举一反三”，而谈到王选杰时，则说他是“举ะ一反十”。对这样一个天份极高的武学后生，王芗斋当然要另眼相看了。
王芗斋把王选杰收作弟子。做为弟子，王芗斋给王选杰的头一个ฐ训诫就是：从今日起，三年之ใ内，不得和任何别门别派之武林高手较量。也就是说，年轻好动好与人一比输赢高低的王选杰在技艺未达上乘之前，不得轻意外露本家拳法！要耐得住寂寞！只有耐得住寂寞，埋头苦练功夫，他日才能有行走江湖的可能。要把年轻人好胜争强的雄心化成埋头苦练真功夫的意念。否则，不要想什么花哨儿，什么也成不了。
王芗斋不喜欢虚浮之人。
三年不许和任何高手交手！这可把王选杰憋坏了。他正年轻，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正是充满了朝气，蓬蓬勃勃，浑身每一个汗毛孔都往外散着使不完的精力的时候。而在这个时候，不让他与人交手，无异于把他软禁，把他活生生地拴在洞穴之中ณ不见天日。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当然，不好受也得受。
师傅如父，父命难违。身为大成拳宗师亲传弟子的王选杰必须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照师傅的话去做。师傅的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王选杰不得不如此，也只能ม如此。三年就三年吧。悉达多在荜钵罗树下修行六年，达摩面壁八年，不是一样熬过来了吗？
三年漫长、单调而枯燥的生活开始了。
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站桩，练拳。其时，工作时也没闲着，也在练。只不过，他练的方แ法，别人看不出来而已。他有他自己的窍门。
每当练拳的时候，王选杰都设想自己的前面站着敌人。有时甚至是雄狮猛虎、恶狼毒蛇。每一次冥想都要摆出一决雌雄的架式。这敌人，有时模糊，有时清晰。模糊的时候，只是个大概的影子，说不上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清晰的时候，就一个一个ฐ地变，一会儿变成张三，一会变成李四，全是师傅打过的对手。王选杰熟悉师傅一生中ณ的许多故事，他经常要缠着师傅讲一讲武林轶事。他虽然没有赶上登报载文以武会友打擂台的时代，能听一听那些故事，也过瘾呀！
师傅，让我替你打了张三吧！
师傅，让我替你把李四也打了吧！
王选杰独自练拳，心中ณ一遍又一遍地呐喊。声音憋在心里，化成巨大的力量，顺着拳劲儿流出来，在空中ณ舞来舞去，轰然有声。
王芗斋经常教导王选杰进行实作。老者毫不客气地使出凶狠招数，一次又一次地将年轻人凌空出。千百次被放倒后，王选杰逐渐体会到了力一瞬间的心理、生理上的种种感受和变化，学会了如何在对方力之ใ后我方以力化解或乘๖刃而上加以破解的实作技术。那种凌空失重的虚脱感和漫无边际的漂浮ด感，使他找到了力与意念相合的整体世界ศ！于是，他明白了在实作中对方แ只是个空架子，是个木偶。“无人相”，《金刚ธ经》中的至理明言！视对手如无物，我则以排山倒海ร之力、之ใ气、之神、之ใ意灌注一体，将其出。“最要紧ู的是精神要整。”王选杰心中暗想。
精神整，不知酷暑严寒。
精神整，不知狂风暴雨来袭。
精神整，不知畏惧对手。
精神整，不知自己病伤饥饱。
只要精神整，就先胜了一半。
王芗斋在一旁悄悄看着爱徒练拳。
他对王选杰很满意。他觉得，王选杰从理论到实践上，对中ณ国武术之ใ梗概，已๐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怎么样精益求精、怎么样积累经验的问题了。对他必须严格要求。只有严加磨练才能ม成大器。
王选杰知道师傅在身后看着自己้练功，便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
嘿！嘿！嘿！
嘿！嘿！嘿！
王芗斋心里涌ไ起一阵疼爱之ใ情。这徒弟自从跟随自己练功以来，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身边，不离左右，如影随形胜过亲子。他虽然心里很疼爱这个徒弟，脸上却常常表现得过分严厉，有时还要挖苦几句。爱用辛辣的话挖苦人是他的一大特色。如果王选杰偷懒或者练得不得法，他马上以实作教训爱徒。此时，望着满身是汗水的年轻人，他忽然感到เ自己对爱徒是不是太过分地苛刻了？
“选杰，歇会儿吧！”
王芗斋走上前来。
王选杰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冲师傅笑了笑。他知道，师傅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知子莫过父，知徒莫过师嘛！
“师傅，您再给我讲个故事好吗？”
“又讲？”
“上回，您说要给我讲您和李瑞东比武的事，刚说了一个开头，就没了下文啦！”
“好，今儿就依你。”王选杰在场地上扫了一眼，见地上有一块儿砖，便捡来给师傅坐了。他自己蹲在师傅身旁。
“那还是清末民初的事儿，我的岁数和你现在差不多。这李瑞东是河北武清县人氏，在武术界德高望重，是个名气很大的老拳师。李先生自幼好武，弱冠之年在河北一带的名气就响得很哪。他老先生不但精于拳法，而且精于摔跤，刀枪棍剑，各种器械无所不精。后来，他又拜了太极拳名家杨露禅为师，学练太极拳。几年以后，又和少林派拳法的高手龙禅和尚学练五星椎。这五星椎俗称五星锤。李先生本来就生得身材高大，力勇过人，又得了杨露禅和龙禅和尚这两ä位名师的亲传，加上勤学苦练，在武技上真是突飞猛进威แ武得很哪。几年以后，他的功夫已๐臻于上乘。到将近晚年的时候，其武功更显得炉火纯青了。这时的李先生，就将平生所学的两种拳法中的精华，兼收并蓄，熔为ฦ一炉，自创了一家新拳学，名叫‘太极五星椎’。
“这李先生除了本身的拳法以外，还锻炼一种特殊的功法，叫做铁币挂身。铁ກ币挂身，顾名思义，就是在自己้练拳的时候，在周身上下挂上一层层的铁ກ片。铁片是圆形的，直径有十公分，厚约五毫米，中间有孔，象古币的形状，所以叫铁ກ币。李先生挂上这样的铁币，打起拳来，仍然是潇洒自如，手眼身法步合体，而且练完拳后，气不涌ไ出，面不改色。你说，这李先生的武功高深独到吧？”
王选杰咂了咂嘴，说：“是够邪ิ门儿的。”
王芗斋接着说下去：“在袁世凯当政的时候，李先生是总统府的保镖兼武术教习。李先生本来对袁世凯并不感兴趣，一再推辞，不愿意当这个破官儿，可迫于袁家的势力，只好在总统府挂个空名。实际上，他经常在自己家里，或者课徒授武，或者接待各方来的武林高手。他家经常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所以，当时李瑞东先生有‘小孟尝’之称。孟尝君，你知道吧？”
王选杰点了点头。“知道。孟尝君是战国时的齐国人，是个贵族，门下有食客三千。”
“对。当时，在袁世凯的心目中，除了李瑞东先生以外，就是我了。当时我还年轻，算是个ฐ少壮派武术家吧。这袁世凯对于歌舞戏剧早已๐看腻了，就想看看武术家的比武，换换口味。一次，借总统府大宴宾客之机，就给我和李瑞东先生下了请贴。
“我和李瑞东先生早就认识，不过有好久ื没有见面了。这次，在袁府上我俩一见面，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我俩谁也没想到，袁世凯寒喧了一阵以后，会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让我俩比武，说是以助酒兴。我们俩都很为ฦ难，因为我俩不论谁输了，面子上都不好看。再说，谁要是不小心失了手，肯定得伤着对方。可是，袁世凯一个劲儿地催，我俩只好暗暗商量，只作一下推手练习，也就是听听劲而已。这样不是真打硬拼，就不致于有什么危险。于是我俩站好步子，双手相搭，你来我往，连绵不断，使在座的人一个个看得眼花撩乱，目瞪口呆。我俩推了有二三十个回合，想着该下去了，就收了手。谁知这时候袁世凯喊了一句：‘你俩给我见个高低上下！’你说，我可怎么เ办呢？”
王选杰望着师傅那愁的目光，挠了挠头，说：“找个借口，还是别打了吧？”
“哪儿呀！当时我不是正年轻嘛！年轻气盛，在这样的场合，总想露一手。李先生呢？成名一辈子，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栽了面子。我们俩都不甘示弱，于是都拿出了真本事。
王芗斋说着，站了起来。他觉得坐着说太憋气，光靠语言不能把当时的情景完全表达出来。瞧师傅站了起来，王选杰也跟着缓缓地站了起来。就见王芗斋一边比划ฐ一边?说：
“我俩还是面对面站着，不过，这回和第一回可不一样啦。我和李先生走行门，迈步眼，两臂相搭，你来我往，变化无穷，这样较了许多回合，一时难分高下。过了一会儿，李老先生变了手法，他变手法的时候，我一大意，右胳膊让李先生抓住了。老先生要抓住我，你想我哪儿能跑得掉啊？只见李先生往后撤了一大步，双手往回一捋，这一手是太极拳中ณ的绝招，可真是厉害！我见势不好，灵机一动，拿出借劲打劲的功夫，上前一跟步，趁势往前一力。李先生毕竟年事已高，一时站不稳，跌坐在地上。我的心一沉，赶紧ู上前把李先生扶起来。就听袁世凯哈哈大笑，说：‘还是王先生武技群！’当时说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连忙说：‘李先生功夫比我强，这次是李先生让了我一招。其实推手也不是真正的比武。我打算下月和李先生在吉祥戏院当众重新比武，诸位如果有兴趣，请按时光临ภ！’当时袁世凯和众宾客齐声叫好。”
“那李先生怎么样了？”王选杰问。
“第二天，我到李先生家中ณ去看望他，一来是表示歉意，二来是想和李先生商定，在吉祥戏院比武时，请李先生当众把我打倒，以挽回李先生的脸面。可是李先生为人正直，执意不肯这样做。我再三地求他，说：您老是长辈，您要是不答应，我就给您磕头啦！看我这样说，李先生才算勉强答应。可是谁知……唉！”
王芗斋一声长叹，眼圈红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还在为几十年前的一件往事而惋惜。
“师傅，李老先生怎么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ຆ夕祸福啊！”王芗斋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
“那李老先生没过几天，忽然染上了伤寒，从此一病不起，过了一段日子，竟然离开了人世。唉，吉祥戏院比武之事也只好告吹了。老先生的死，我非常悲痛，我老是内疚，觉得上次在总统府，对不起他老先生啊！”
说罢，王芗斋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从对往事的追忆中ณ清醒过来，含意幽深地看了徒弟一眼。
王选杰也随着师傅的情绪感伤了半晌，见师傅望了自己一眼，他突然悟到เ了什么。他暗暗琢磨着，思路从昏暗走向明朗，从模糊走向清晰。对了！师傅对我讲和李瑞东比武的事，是告诫我不要少年气盛，不要太过于外露，不要恃强凌弱，不要不给武林同道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