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镇沉吟了一会儿，说，“嫂子先莫慌，等我想想。”想了一会儿，又说，“听说城东大黑山里的响水观，有一个ฐ公孙道长，很有些道法，我这就去那里问问，看他能否有个办法。”说着，又嘱咐玻璃花儿眼，“这羊，嫂子可要看好喽，别让它跑了。”
玻璃花儿眼确信公山羊跑出去后，拿手捂着胸口，半天才把心跳恢复到เ正常，看到เ公山羊这时已๐躺在西厢房下的荫凉处倒嚼，她才匆忙下炕，把脚伸进鞋子里，手持笤帚，趿着鞋跑出庭院，穿过门洞，打开街门，一溜烟儿往夫子庙那ว边跑，在卦摊前，她挤进算卦的人群，抓住贾南镇的手，说了声，“兄弟，不好了。”就拽着贾南镇往家里赶去，一进院儿，呼哧呼哧地一边大喘气，一边指着公山羊，说，“你哥，他变成了公羊啦！”
宁氏听过，眼泪就流了下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回过头瞪着王三儿问，“想不想叫街坊邻๑居都听见？想，今儿个我就把事全抖露出！”
丈夫莫明其妙，推门进了里屋。这时，甄永信正在把最后一个纽扣扣好。丈夫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片刻之后，旋身返回外屋，抓起菜刀又冲进里屋，一把揪住甄永信的上襟，像捉小鸡儿一样，向上举起菜刀，做出下砍的动作。甄永信虽说有过多次这种经历，这会还是有些慌张，惊悸地望着揪他的莽汉，声音有些发抖。“别、别，兄弟把刀放下，有事好商量。”
贾南镇听了，吃了一惊，“这么เ说，自鲅鱼圈别后，哥一定是发达了？”
“看你太忙，怕害了你的生古意。”
“不撤。”甄永信说，“记着，你一接到钱，马上到我这儿来。”
“他家老爷子，一见面，先是求情，接着试探着开价，见我没回应，他就自己้报上价来，二百两银子。”
三月初ม，妹妹突然提出了个大胆的想法，叫甄永信吃惊不小。“你干脆ะ把我从这里赎出去吧。”妹妹挤了两滴眼泪，“窑子是个ฐ填不满的窟窿，咱俩成天恩爱着，可鸨子见天还要从咱俩身上刮ุ去几两ä银子，要是出去了，这银子就够咱俩一天的过活还有余；再说在这里呆着，一旦老了，就是一条看不了门的狗，那会儿就不知该到เ哪儿去喝西北风了。趁现在出去，我还能ม天天侍候你，我也不求明媒正娶ດ的，只求能ม跟着你是个ฐ正经人，见天热汤热水的，好歹也是个ฐ家。要是你家大婆不能容我，我就躲得远远的，隔三差五的，你能来看我一眼就行。”说到เ这里，妹妹的眼泪就流成小河了。甄永信心里开始发酸，觉得现在真的离不开妹妹了。他常常拿妹妹和家乡的玻璃花眼作比，觉着和玻璃花眼比，妹妹简直就是天仙，而妹妹给她的快活，更是在玻璃花眼那里从没体验过的。想想现今有家难回，四海飘零，身边也确实需要个ฐ女人，就一狠心，说，“中ณ！你盘算盘算，赎你出去，得多少银子？”妹妹停了流泪，唏嘘了一阵子，依在哥的怀里，扒拉着手指，说，“当初ม买我时，才花了二十两ä银子，照我现在的身段长相，在行里比一下，没有两ä千两银子，鸨子怕是不肯出手。”
又过了两天，证明这药水没用。看看他都快起不了床了，小妹妹就撺掇他，到洋人办的西医院里试试。小妹妹亲自把他扶上马车，去了领ๆ事街外的菲利浦æ医院。这是一家荷兰人开办的医院。一个ฐ大个ฐ子的外国大夫，一身孝服打扮，毛绒绒的手，拿着一面小鼓一样的放大镜，在他那地方แ看了又看，而后就在一个白色挡瓷脸盆里，调兑了小半盆药水，戴上橡皮手套，给他清先了患处，又拿出一个玻璃针管，针管上带着钢针ฤ，从一个大瓶子里抽出一些蒸馏水，放到一个ฐ装白色粉末的小瓶子里调和，粉末瞬间溶解成透明的无色药水。抽干小瓶子里的药水，针尖向上，排出针管里的空气，又拿酒精棉球，在甄永信半褪了裤子的上擦拭几下，就把钢๐针扎进，甄永信觉得臀部一阵胀痛。小妹妹觉得好玩，怂恿甄永信掏钱，让她也扎一针。这种要求不好拒绝，甄永信只好再出一百两银子，满足了小妹妹的好奇。奇迹很快就出现了，第二天早ຉ晨，患处就消了肿，小便也顺ิ畅起来，三天后，两人又能在床上忙乱了。
老和尚在喝下半瓢水后，眼里倏然有了亮光，说话声音也脆ะ响了不少，告诉甄永信，粮食在北墙根儿的箱子里，锅灶在耳房，柴薪在西厢房的北间，因为南间漏雨了。甄永信听着吩咐，打开北墙根儿那口米柜时，看见里面只有七八个石头一样的东西，取出后，才看清，是风干了的饽饽，应该是香客们素常烧香时带来的供品，被老和尚晒干后储藏起来。饽饽已๐经干裂，像干涸已๐久ื的池塘底龟裂的泥块，甄永信刚咬一口，牙就被硌疼了，仿佛咬了一块石头。
“我整整一天没吃没喝了。”
二仙堂还是老样子，老板娘还那样浓妆艳抹妖里妖气，一边搔首弄姿ู地招呼进出的客人，一边贼眉鼠眼地和街上的行人调情，一边用涂了血指甲â的手往嘴里送瓜子，看见他走过来时，脸皮就变得不阴不阳了，不再像几年前父亲领他来时，见了面就夸他长得乖。
巨烈的恐惧让他丧失了理智，没敢多想，转身出了家门，径直来到夫子庙西街拐角处的二仙堂。父亲刚才说的大红喜，就在二仙堂楼上走廊西头的房间里。从前父亲曾带他来过这里，那年他六岁，父亲领他走进正厅，和柜上的人打过招呼，就走上木头楼梯，拐过一道墙角，顺着走廊直到西头，进了用红漆漆过的房间。房间里挂着粉色窗帘，床上罩着锦缎鸳鸯戏水床罩，床头放的不是床头柜，而是一张酸梨木雕花四角圆桌，后来听母亲说，那ว是父亲从家里搬来的，当时说是借给大红喜用用，后来就再也没有还回来。屋里焚着香，但女人的粉旨ຈ气和鸦片烟味，超过了香炉里飘出的香味。一个身穿绿底儿红边儿锦旗袍、嘴唇猩红的女人，在他刚跨过门槛时，就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像亲自己้儿子一样拿嘴在他脸上乱ກ亲，浓烈的脂粉味，呛得他透不过气儿，可那ว女人还是不停地怂恿他，“叫妈，快叫妈，给你糖吃。”他倔犟地紧ู绷着嘴不肯叫妈，那女人就坐在床上，把他放在自己้肉墩墩的大腿上，拿手去掏他最怕人的地方，边掏边说，“吃一个，吃一个！”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拿手做出要抻掉那ว玩艺的姿势。父亲放任这女人放肆地捉弄自己้的儿子，青灰色的死人脸上微微泛出笑意，眼里流露着得意，正是这种鼓励，才没使儿子感到过分紧张。那女人一直捉弄累了，才把他放下，拿出各色小点心，放在圆桌上，让他随便享用，自个ฐ儿就拉着父亲躺到เ床上，拿过一杆烟枪，对着烟灯，一人一口地享受起来。那天的午饭他已๐记不清是几个菜，有哪些东西，总的感觉像过年，临走时，女人又给他兜里塞满了糠果。
“这我倒没听说过，”甄永信寻思了一会儿，问，“那ว令郎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有病呗。”
“什么病？厉害吗？”
“咳，什么病，”崔掌柜显得有些为难，能看出来，他不想直说儿子的病，“吃喝拉撒睡，样样都不差ๆ，站柜台打算盘，也不比别ี人差，就是模样，叫人不待见。”
“长相丑些？”甄永信问，
“那ว倒不是，长相也还说得过去，就是矮些，侏儒。”崔掌柜使着劲儿，说完最后一句，闭上眼睛，开始抽烟。
“噢，”甄永信心里有了底，问，“那ว府上都有哪些条件？”
“唉，条件？哪敢提，只求一个ฐ好身体，就烧高香了，不管怎么，得生出个像样的孩子呀，其他的谁还敢提？”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给崔掌柜留心，将来能不能ม成，还得看令郎的造化，现在不敢打保票。”
“咳，甄先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今天找你，就是因为托你靠谱，你这要是打退堂鼓，那俺崔家可真要绝后喽，现在你说这话，就是往外赶人啦，要不，我先把头给甄先生磕了？”说着要下地磕头，甄永信一把拉住，连声劝阻，“别、别、别ี，崔掌柜，你千万别这样，你放心，我保证当事儿来办，中不？”看崔掌柜重新า坐下，又说，“这样吧，崔掌柜，等过了年，我到府上一趟，亲眼看看令郎，也好心中有数，你看成不？”
“敢情，就怕甄先生不去呢。”崔掌柜有些不放心，又撂了一句，“甄先生，我虽不是贵族豪门，但事成之后，也绝不会小家子气。”
“哪里，哪里，崔掌柜见外了不是。”二人又客套一番，崔掌柜起身离去。
“这可是个大活儿！”崔掌柜前脚๐刚ธ走，玻璃花儿眼高兴地喊起来。
“作孽呀！”甄永信叹了口气。妻子不懂ฦ这话，想问明白，丈夫没搭理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瞧着吧。”一家人就开始吃晌饭了。
小城人过了十五，就算出了年，正月十六上午，各家商号放了开门鞭，又重新开业了。城里人开始过平常日子。上午，甄永信出门往西，穿过十字街，在西门口道北，找到เ崔家的永昶布行。门外刚放过鞭，纸屑里还有火星，在冒烟。头一天开门，店里人不多，柜上只一个ฐ年轻伙计，站在柜台后，低着头在拨算盘。见甄永信进来，就抬起头，冲他微笑一下，问，“先生想要点什么เ？”
甄永信看时，见小伙了方แ头大脸，面色红润，中ณ等身材，魁梧壮实，只是下巴略短。见他问话，甄永信说，“不要什么，我来找崔掌柜有事相商。他在吗？”
“在，在后屋呢。”小伙子指了指柜台拐角处的门洞。甄永信顺着门洞出去，到เ了崔家的后院。崔掌柜张罗着把他让进堂屋，看茶递烟，说些恭维的话。
“我这两ä天清闲，出来走走，想看你公子一眼，也好心里有谱。”
“那是、那ว是，”崔掌柜紧着奉承，“他就在柜上，先生刚才进门，没看见吗？”
“没有啊，”甄永信摇头，“我刚才进门时，柜上只有一个伙计。”
“咳，那就是。”崔掌柜说，“这不刚过完年，生意清淡，伙计们还没回来，我就让他一个人顶在那儿，忙时，我就上去顶一顶。”
甄永信纳了闷，“崔掌柜不是说令公子有病吗？我怎么刚才看他和我差不多高。”崔掌柜得意地笑了笑，“甄先生有所不知，我是让他带着小橙子去的，往来取货方便。”
“是吗？我。”甄永信来了兴趣，崔掌柜也跟了出去，来到店里，崔掌柜冲儿子喊，“过来，赶快拜见甄先生。”
柜台站着的小伙子应了一声，倏地像掉进一个ฐ深坑里，只有脑袋露在柜台上，迅速地出了柜台，拱手向客人作揖，甄永信这才看见，小伙子的，着实比常人矮了一截儿。“忙吧，忙吧。”甄永信和年轻人寒暄了一声，劝小伙子回到เ柜台里，小伙子听话地迈着碎步，回到เ柜台后，走到刚才立身的地方แ，兀然高大起来，又像一个正常的人了。
中午，崔掌柜留饭，甄永信稍作推辞，就留แ下来，一杯酒喝下，甄永信开了口，“崔掌柜，兄弟有个想法，说出来，你要是做了，公子的婚事兴许好办些。”
“甄先生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照ั办。”
“这事不难，崔掌柜一定办得到，我劝你在柜台后面，照着公子站的小板凳的高度，架上一层台阶，这样，公子就能在柜台后面往来自如了。”
崔掌柜眨巴๒了下眼睛，说，“这样好是好，只是方แ便了他，其他伙计可就不方便了。”
“嗯，”甄永信说，“我也不是要你做成死的，你可以做成活的，用的时候安上，不用的时候撤掉，你看怎么样？”
为了儿子，刀山火海ร都无所谓了，这点事儿算什么，便应承下来。吃过饭，临走前，甄永信叮嘱崔掌柜，赶快把台阶做好，保不准哪天就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