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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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多时,在他的幻觉里,任何事件,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同她有着某种牵连。夜里,当船靠岸之ใ后,大部分乘客都在无可奈何地走来走去的时候,他就着餐厅里的那盏油灯——唯一亮到เ天明的灯——差不多跟背诵似的再次阅读那些图文并茂的小册子。他反复看过无数遍的情节,经他把膳造出来的主人公换成现实生活中的他的熟ງ人之后,又产生了绝无仅有的扭力。他总是把未成眷属的有情人的角色留给自己和费尔米纳。另外几个ฐ夜里,他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肝肠寸断的信,过后这些撕成碎片的信又在奔流不息的河水中东飘西散。就这样,捱度着那艰熬的时刻。有时他把自己想象成爱情故事中的羞羞答答的王子或者雄心勃勃的追求者,有时又把自己想象成跟真实命运一样的被遗忘的情人,直到吹来第一阵晨风的时候,他才坐到船栏杆旁边的靠背椅上打起肺儿来。

没过多久,还不到เ一年,慈善医院的学生们请求他帮助免费诊断一个浑身出现奇怪的蓝ณ颜色的病人。乌尔比诺医生在门口望见病人,就立刻认出了他的敌人。还算好,病人是三天前从库拉索乘船来的,而且自费到医院的外科看过门诊,可能没有传染给任何人。为了以防万一,乌尔比诺医生还是叫他的同事们别接触病人,并说服有关当局向各港口出警报,找到了那只带有病毒的轻便船,对它进行隔离检疫。他还费尽唇舌,劝阻那ว位想布戒严令并立即施行每隔一刻钟鸣炮一响这种治疗措施ๅ的军事长官。

两ä天之后,他们走到了美丽的平原上,热闹非凡的瓦列社帕尔镇就坐落在那里。院里在斗鸡,街角上响着手风琴的乐曲声,骑士们骑在良种马上到เ处奔跑,爆竹声僻吸啪啪响个不停,洪亮的钟声回荡在镇子的上空。另外,那里正在安装一个焰火射架。费尔米纳甚至没有察觉到เ这种欢闹的场面。她们住在她的舅舅利西马科·桑切斯ั家里。舅舅带领着全部年轻的亲戚,骑着全省最好的良种马,热热闹闹地来到公路上迎接他们。在火焰的轰鸣中,他们跟着欢迎的人群在镇里的街道上走着。利西马科·桑切斯家位于大广场上,靠近多次修葺过的殖民时期的教堂,从那些宽大而阴暗的房间,以及从果园前面那道散着甘蔗๱酒味的走廊里看去,它更象一家大商店或加工厂。

最初他想,她们在扁桃树下面读书๰是一种偶然的改变,也许是由于家里一直在没完没了地修理,后来他才明白,费尔米纳所以在三个月的假期中每天下午的同一个时候都呆在那里,目的是为了使他能ม够看到她。这一结论使他重新鼓起了勇气。姑娘并没有对他流露出注意的神๰情,也๣没有作出感兴趣或厌恶的表示。但在她冷漠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与往昔不同的光彩,似乎在鼓励他坚持下去。一月末的一个ฐ下午,姑妈突然把手中的活儿放在椅子上离开了,让侄女单独留在铺满扁桃树枯叶的柱廊里。阿里萨不假思索地认为ฦ,那是她们商量好了的一种安排,就鼓起勇气,穿过大街,走到费尔米纳跟前。他离她是那么近,以致能听到เ她的呼吸和闻到เ她身上散出的馨香——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就是通过各种芳香来辨认她的。他扬起头跟她讲话,那副果断的样子只是在半个世纪以后才再现过一次,而且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那ว时他生活自理的能ม力已相当差,他尽量避免淋浴,因为在浴池里摔上一跤,足以使他送命。他的家是现代化的,没有古城府邸中常见的那种带狮腿的金属浴缸,他从卫生的角度把这种浴ภ缸取消เ了。他说:“浴缸是欧洲人最脏的东西之ใ一,他们只在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洗澡,而且是在被他们身上的脏物弄脏ู的水里洗澡。”因此,他让人用结实的愈疮木做了一个特大号木盆,费尔米纳用它来给丈夫洗澡,就象给新生婴儿洗澡一样。每次沐浴要拖一个ฐ多小时。用锦葵叶和桔皮煮成的黑褐色的水,对他有良好的镇静效果,有时他不知不觉地便在散着香气的浴盆中睡着了。洗完澡后,费尔米纳就帮他穿衣服,把滑石粉敷在他两腿中间,把可可油涂在他的烫伤之处,她如此爱抚地替他穿上裤衩,仿佛他是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她接着一件件地替他穿下去,从袜子一直穿到用黄玉别针打领带结。夫妇之间和睦相处,黎明时的争吵已成为过去。他似乎又重新回到เ了被子女们夺走的童年,而她则每天忙于家务,并且随着岁月流逝,上了年纪,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满七十岁之前,她总是醒得比丈夫早。

这是确定无疑ທ的:苦扁桃的气息总勾起他对情场失意的结局的回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刚走进那个半明半暗的房间就悟到了这一点。他匆匆忙忙地赶到เ那ว里本是为了进行急救,但那件多年以来使他是心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了。那位安的列ต斯群的流亡者、残废军人、儿童摄影师,又是跟医生交情甚笃的国际象棋对手德萨因特·阿莫乌尔,此刻已利ำ用氰化金挥出来的气体,从回忆的折磨中彻底解脱了。

阿里萨不得不同时兼顾ุ许多事情,却从未削๦弱他加紧偷偷猎取女人的劲头。他跟纳萨雷特的遗孀做了一阵露水夫妻,打开了寻花觅柳的道路,好几年中,他继续干着勾外夜间无主的小鸟的勾当,幻想借此来减轻失去费尔米纳的痛苦。到了后来,已经说不清他绝望地泄淫欲的习惯,到เ底是出于心理的需要,还是一种生理上的恶习了。他到小客栈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不仅因为他的兴趣有所转移,而且,还因为他不愿意被熟人们认出。有三次,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他采用了过去没有干过的简便做法:把担心被认出来的女友打扮成男ç人,装起嘻嘻๵哈哈的夜猫子一起到เ旅馆去。但至少有两ä次被人现,原来他和那位所谓男友进旅馆后不是到เ酒吧间而是直奔房间。这就使阿里萨的相当狼藉的名声彻底完蛋了。后来,他只去过很少几次,但已๐不是为了重演故技,而是恰恰相反,是为了找个避难所,以便在纵欲过度中ณ喘一口气。

不进小客栈并非对那种事洗手不干。下午五点来钟光景,刚离开办公室,他就象老鹰叼小鸡儿似的到处捕猎。起初ม,他满足于黑夜的恩赐。他在公园里和女佣,在市场上和女黑人,在海滩上和交际花,在来自新า奥尔良的轮船上同美国女人勾搭,把她们带到礁石上去,在那ว里,从太阳下山开始,半个城市的人都在于那种事。把她们带到一切能干那种事的地方去,有时甚至还带到没法干那种事的地方去,有不少回,他不得不急匆匆地钻๵进漆黑的门厅,在大门背后不拘方式地干那ว种事。

灯塔一直是个幸福的避护所,垂暮之年万念俱灰的时候,他仍然在依恋地怀念灯塔,那是个痛快行事的好地方แ,尤其在晚上。他曾经想过,他那个时期的风流勾当,在信号灯的一问一答中可能ม让海员们看到了一点什么。他继续到灯塔去,比到任何别的地方都去得更勤,他的朋友——灯塔看守人——欢天喜地地接待他,那ว张傻里傻气的脸,使担惊受怕的小鸟们如释重负。灯塔下面有一间房子,紧ู靠着撞在峭壁上现雷鸣般涛๙声的海浪,在那间房子里,爱意更加浓烈,因为有一种遇难的感觉。爱的狂潮之夜过去之ใ后,阿里萨更喜欢到灯塔上面去,因为在那里能俯瞰全城和海上以及远处的湖泊里的万盏渔灯。

在这段时间里,形成了他关于女人的身体状况和恋爱的能力之间的关系的浅显理论。他对这些不成熟的观察作了记载,想为“恋人的秘书๰”写个实用续集,阿乌ไ森西娜·桑坦德尔以其老狗的智慧把他弄了个颠三倒四,使他的妙论彻底破产。于是,这项计划ฐ也跟出版“恋人的秘书”的计划一样成了泡影。

阿乌森西娘有过二十年正常的夫妻生活,生过三个ฐ儿子,儿子们都已成家并且生儿育女。她自诩为ฦ全市最有福气的祖母。始终没有弄清楚,是她抛弃了丈夫还是丈夫抛弃了她,或者是两人同时互相抛弃。丈夫和他原来的情人一块儿过去了,她自由自在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敞开大门接待内河轮船的船长拉罗萨,她过去曾经在夜晚打开后门接待过他许多次。正是船长本人,不假思索ิ地把阿里萨带到她的家里。

船长把他带去吃午饭,船长还带去一大瓶家酿的烧酒和做一顿木薯香蕉肉汤的最上乘的调料、这种菜只能用农家母鸡、带骨嫩牛肉、吃残渣剩饭长大的猪的肉和沿河村子里的蔬菜才能做出来。阿里萨一开始就对可口的佳肴和女主人的绰约风姿ู不大在意。只是对那ว个漂亮的家赞不绝口。他喜欢那座明亮、凉爽的房子,里面有四个朝海的大窗户,从背后可以把整个古城尽收眼底。他喜欢那些光华夺目的摆设,这些装饰品使会客厅扑朔迷离而又令人望而生畏。精美的工ื艺品应有尽有,都是罗森多·德·拉罗萨船长出航时一件件带回来的,屋子里已经摆得没有余地了。临海阳台,坐落在围墙上,阳台上养着一只马来西亚白鹦鹉,羽毛白得令人难以置信,沉思似的一动不动,使人难以理解,那是阿里萨从未见过的最美的动物。

拉罗萨因客人的情绪高涨而兴高采烈,他详尽地向客人介绍每件东西的来历,一边讲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不停地饮酒。他长得跟块钢筋水泥似的:身躯庞大,除脑袋光秃秃外,浑身是毛,一部山羊胡子跟把大刷子似的,声如洪钟็——只有这个ฐ人才能有这么大的声音。他举止十分文雅,却嗜酒成瘾。就餐前,他已喝了半瓶酒,身子摔倒在放杯子和瓶子的托盘上,杯子、瓶子出一阵清脆ะ的破裂ฐ声。阿马森西娜只好请阿里萨帮忙,把他那跟搁浅的鲸鱼似的失去知觉的身体拖到เ床上去,给这位睡着了的船长脱去衣服。然后,两人心里同时闪过一个感谢这个鬼使神差的安排的念头,接着心照不宣地到เ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去亲热。在七年多的时间里,当船长出外航行的时候,他们一有机会就在一起。没有被撞上的危险,因为ฦ船长具有优秀海员的习惯,到港的时候会用船上的汽笛出通知,哪怕是在早晨也无຀一例外。先用三声长笛通知妻子和九๡个儿女,然后用两ä下短促而忧郁的笛声通知情妇。

阿乌ไ森西姬年近半百,长得也不年轻,她的情欲却不减当年。根据轮船的航程,阿里萨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而且总是不事先通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想去的时候就去,没有一次她不是在等着他。

在他们相识两ä年之后的一个ฐ礼拜日,他到เ她家去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脱他的衣服,而是摘下他的眼镜,吻他。阿里萨知道,她开始爱上他了。自从第一天起,他在那ว座房子里就过得很舒坦,他喜欢那座房子,把它视为ฦ己้有,但每次他没有在那里呆过两小时以上,也๣从来没有在那ว里睡过觉,只吃过一回饭,那是她向他出了正式邀请。实际上,他只是为她而去的,总是带着唯一的礼ึ物——一朵孤零零的玫瑰,到下一次不可预见的机会为止,他连面都不露一下。在她摘下他的眼镜吻他的那个ฐ礼拜日຅,两人在船长那张巨大的床上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午睡醒来,阿里萨还记得听到过白鹦鹉的叫声,那刺耳的破锣似的叫声,和它的美丽ษ的外表格格不入。在炎热的下午四时,万籁俱静,透过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得见古城的侧面,下午的太阳,照射着它的脊背,照射着它的建筑物的金色尖顶,照ั射着金光灿灿的直通牙买຀加的大海。阿乌ไ林西娜伸出大胆的手,阿里萨把她的手推开了。他说:“现在不行!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好象有人在瞧着我们。”她又以其幸福的笑声使白鹦鹉尖叫起来。她说:“这种借口,就是宙斯的老婆也不会相信。”当然,她也是不会相信的,但她同意了他的意见,两人又默默地亲热了好大一会儿。五点,太阳仍然老高,她从床上跳起来,一丝不挂,头上扎着那根绸带,到เ厨房里去找点什么喝的,刚到卧室外面还没迈出一步就惊慌地叫了起来。

简直无法相信。家里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些吊灯了。其余的,包括签着姓名的家具、印度地毯、雕塑和哥白林挂毯,难以计数的宝石和贵重金属做的小玩意儿,一切使她家成为全市最漂亮、最富丽ษ堂皇的家庭之ใ一的摆设,一切的一切,直至那只神一般的白鹦鹉,都不翼而飞了。没有打扰他们,从临ภ海阳台上运走了他们的东西。剩下的只是空空如也的几间房子和四个ฐ打开了的窗户,还有就是在紧贴里面的墙壁上用粗刷子写的一句话:因为堕落,这种事儿就会落到你的头上。拉罗萨船长一直没法理解,阿乌森西娜干吗不去报案,也没想法同收购赃物的商人联系,并且还不准别ี人提这件倒霉事儿。

阿里萨继续到被洗劫一空的那座房子里去看她,家具只剩ທ下强盗们忘在厨房里的三把皮椅子和他们当时所在的那间卧室里的东西。不过,他不象过去那样经常去看她了,这并非出于她所猜测的原因,家里遭到了洗劫,而是因为本世纪初出现了骡车这个新鲜玩意儿。骡车是他别出心裁é地猎取孤鸟的极乐世界。他每天乘坐四次,两次到办公室,两ä次回家,有时候是真的在车里看文件或书报,大部分时间则是以看东西做幌子,去为以后的幽会建立初ม步联系。后来,叔叔莱昂十二拨给他一辆两匹踉总统拉斐尔·努涅斯ั的骡子一样的披着金色马衣的栗色骡子拉的车,他时常怀念他乘๖坐骡拉驿车、手到เ揭来他于花花公子风流勾当的那个ฐ时代。他的想法不无຀道理:份情的最大敌人,莫过于等在门口的那辆车子。他几乎ๆ一直把骡子藏在家里,步行去猎取女人,免得在地上留下车辙。正因为如此,他十分怀念那些驾着老气横秋的。掉了毛的骡子的驿车。在驿车里,他只要斜着眼睛瞟那么一下,就知道在哪里能ม够找到เ爱情。然而,在无数个令人心醉的回忆里,他难以忘却一个无依无靠的鸟儿,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同她在一起只度过了一个痛快的半夜,但只那么一幕,就足以使他后半辈子对狂欢节的无辜混乱头疼了。

她在狂欢的人群中的勇敢的举动,引起了坐在驿车里的他的注意。她看来不出二十岁,如果不是装ณ扮成残疾人的样子,看不出她对狂欢有多大劲头。她的头颜色很淡,长长的,平平的,自然地披散在肩膀上,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装饰的普普通通的长衫。对街上震耳欲聋的音乐,一把把撒向空中的大米粉,驿车走过时向坐车的人撒的红红绿绿的水——拉车的骡子在那ว疯狂的三天里都用淀ຖ粉涂得通身雪白,头上戴着花冠——她都完全无动于衷。利用那个混乱场面,阿里萨提出请她吃冰淇淋,他没想花更大的代价。她看了他一眼,并不感到意外。她说;“我很乐意接受,但是我要警告你,我是个疯子。”对她的回答,他付之一笑,随即带她到冰淇淋店的阳台上去看彩车队伍。过后,他穿上一件租来的带风帽的外衣,两人到海关广场接进了跳舞的人群,象初恋的情人似的翩翩起舞。在喧嚣的夜晚,她益心醉神迷,跳得跟个舞蹈家似的。在跳舞的人群里,她显得富有创造性而无所顾忌,舞姿优美,令人心荡神驰。

“你缠着我,还不知道是干了件什么蠢事呢。”她在如火如荼地狂欢着的人群里大声喊叫着说,“我是个疯人院里的疯子。”

阿里萨觉得,那天晚上他又回到เ了遭受失恋痛苦之前๩的纯洁而欢乐的境地。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么轻易到手的幸福是不可能ม持续多长时间的,他在这方面教训多于经验。于是,在夜晚的gao潮开始减退之前——gao潮总是在分过化装ณ最佳奖后就开始减退——他对姑娘建议说,到灯塔上去看日出吧。她高兴地接受了建议,但又说等完奖品再去。

阿里萨确信,耽误这一会儿,真是救了他一条命。一点不错。当姑娘๤刚向他示意去灯塔的时候,“圣母”疯人院的两ä个如狼似虎的看守和一个女看守就扑到了她的身上。自从她下午三点钟逃走之后,他们就到处找她,不仅仅是他们三个人,而且动员了政府当局的全部力量。她用从花匠手里夺过来的砍刀砍死了一个ฐ守卫,把另外两个砍成了重伤,因为她想出来参加狂欢节舞会。谁也๣没想到เ她竟会在大街上跳舞,都以为她藏到什么人家里去了,他们搜查了成千上万家,连地下蓄水池都搜过了。

带她走可不容易。她拿出藏在乳罩里的整枝剪刀自卫,六个大男ç人刚把拘束衣给她套上,拥挤在海关广场上的人群就兴高采烈地鼓掌和起哄,以为这血腥的逮捕也是狂欢节里层出不穷的闹剧之ใ一。阿里萨当时心里象刀绞似的,从礼拜三圣诞节那天开始,他就提着一盒英国巧ู克力到圣母街转悠,想把巧克力递给她。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些从窗户里对着他辱骂或哀求的女囚,用巧克力盒子返她们,希望能侥幸看到她也从铁窗里面出现。但他始终没有再见到过她。数日之后,有一天当他从驿车上下来的时候,一个跟父亲一起走的小女孩向他要一块他提着的盒子里的巧克力。父亲训斥女儿,并向阿里萨道歉。他把整盒巧克力都给了那个ฐ小姑娘,心里想他这样做会把他从一切痛苦中拯救出来。随后,他在小女孩的爸爸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让他不要介意。

“这是送给一个ฐ见鬼去了的情人的。”他对他说。

作为命运的补偿,阿里萨认识卡西亚妮也是在骡拉驿车上,她实际上是他一生中真正爱过的女人,虽然他和她都始终没有意识到,他们也一直没有过枕席之欢。他坐下午五点的驿车回家,看到她之前他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她实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他觉得好象被手指戳了一下似的。他抬起头看见了她,她坐在对面最远的地方,在其余乘客中有如鹤立鸡群。她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厚颜无耻地盯着他。他只能象在第一次想象时那ว么เ想象她:黑姑娘,年轻而漂亮,但毫无疑ທ问,是个逼aozi。他把她从生活中抹掉了,他觉得最不值得的就是拿钱买爱情,他从来没有买过。

阿里萨在停车广场下了驿车,那是驿车的终点站。他三步并做两ä步地穿过迷宫似的卖货摊朝前走,母亲在等他六点钟回去。穿出人群之后,他听见背后响起了一阵女人的鞋后跟落在石头地面上的欢快的啦啦声,他回头看了一眼,以便确认他已๐经猜到เ了的情况:是她。她的打扮和画中ณ女奴一般,穿一条宽荷叶边裙子,两手以跳舞的姿势牵起裙角,迈过街上的水坑,敞口领开得连肩膀都露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串ธ花花绿绿的项ำ链,头上裹着一条白头巾๢。他在小客栈里见识过她这样的人。时常是这样,到了下午六点,她们肚子里还只装ณ着早饭时,她们就不得不把自己的肉ti当做拦路贼的刀来使,扯着嗓子对在街上碰到的第一个ฐ男人调情。要么做逼aozi,要么就饿肚子。为了进行一次最后的验证,阿里萨拐了个ฐ弯,走进空无຀一人的那ว条名叫麦仙翁的小巷子。她尾随着他,越跟越紧。这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手拄着雨伞站在人行道上,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在他面前站住了。

“你搞错了,美人儿。”他说,“我不会给你的。”

“当然会啦,”她说,“从你脸上瞧得出来。”

阿里萨想起了他小时候听见那位他们家的家庭医生——也๣就是他的教父——在谈到他的慢性便秘时说过的一句话:“世界ศ上的人分成两大类:会拉屎的和不会拉屎的。”根据这一论断,这位医生提出了一整套关于性格的理论,他认为这比星占学还要精确。然而随着阅历的增长,阿里萨以另一种方式提出了这个理论:“世界ศ上的人分成两大类:会嫖的和不会嫖的。”他对后一种人采取了不信任的态度。对这些人来讲,越轨行为仿佛是不可思议的。他们把男女之间的那些事看得神乎其神๰,仿佛是他们刚刚明的。相反,经常干这种事的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个。他们心安理得,守口如瓶,因为他们知道,谨慎关系着他们的生命。他们不谈论自己้的豪举ะ,不委托任何人牵线搭桥,装做对这事漠不关心到了极点,甚至落得个性无能,或者性冷,尤其是象阿里萨这样被人说成是假女人的名声,他们也无所谓。不过,这种阴差ๆ阳错正中他们的下怀,因为这种差ๆ错也保护着他们。这是个绝密的共济会,全世界ศ的会员都互相认识,并不需要共同语言。正是这样,阿里萨对那个姑娘的回答才不感到意外:她和他是一丘之貉,因此她才知道他明白她的想法。

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他的良心每日每时都这么เ提醒他,直到他离开人间那一天。她想向他要求的,并非爱情,更不是卖钱的爱情,而是在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找一份儿工作,随便干点什么เ,挣多少钱都可以。阿里萨对自己的行为ฦ很内疚,便把她带去见了人事处长,人事处长给她在总务处安排了一个最低下的工ื作,她认真、谦卑而兢兢业业地干了三年。

从创立时起,加勒比内河航运公司的办公室就在码头跟前,和在海湾对面的远洋船只港口以及鬼魂湾市场的锚地毫不搭界。那是一座木结构楼房,房顶是用锌皮做的人字顶,唯一的阳台很长,用支在楼正面的柱子撑着,楼房四面开着好几个ฐ钉着铁丝网的窗户,从窗户里可以象看挂在墙上的图表似的看到靠在码头上的全部ຖ船只。创建公司的德国人修这座楼的时候,把锌皮顶漆成了红色,把木头墙壁漆成了雪白色,整座楼也有点象一艘内河船只。后来,整个楼都漆成了蓝ณ色,阿里萨到เ公司里工作的那一阵,楼宇变成了一个灰尘山积的大棚子,说不清到เ度是什么颜色了,锈迹斑斑的房顶ะ,原先的锌板上用新า锌板打了些补丁。楼ä房后面有个用粗铁丝围起来的铺着碎石子的院子,院子里有两ä座显得更新一些的大仓库,仓库后面是一条堵死了的河沟,又脏ู又臭,半个世纪航运积累็的垃圾在河沟里腐烂:古老的旧船的废墟,其中有由西蒙·博利瓦尔剪彩下水的只有一个烟筒的原始船只,也有几条相当新的、舱房里已๐经装有电风扇的船。旧船大部分都已经拆过了,上面的材料用在了别ี的船上,但不少船只的状况还相当不错,似乎只要给它们涂上点漆就可以开去航行,用不着惊吓住在船里的派晰和除去覆盖在船上使它们显得更加可怜巴巴的巨大的huang色野花。

楼房的顶ะ层是管理处,房间小而舒适,装备齐全,跟轮船的仓房似的,它是造船工程师修建的。餐厅的尽头里,叔叔莱昂十二跟普通职员一样,在一间和所有的办公室毫无区别的办公室里办公,唯一的区别是,在他的写字台上,每天早ຉ晨都有一束插在一个ฐ玻璃瓶里的随便什么เ样的香花。楼房的底层是旅客集中之处,里面有个候船室,候船室里摆着几条粗木凳,一个卖船票和办理行李托运的阳台。在所有办公室的后面,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总务处,单是总务处这个名字,就给人以一个职资含糊的印象,公司其它部门没有解决的所有问题都送到总务处来不了了之ใ。卡西亚妮就在那里,坐在一张放在堆码着的玉米袋子和没法处理的文件堆里的学生课桌后面。那天,叔叔莱昂十二亲自到那ว里去了,看看这个ฐ总务处到底能起点什么เ作用。在那里当众和所有职员进行交谈。在三个小时的理论上的建议和具体调查之ใ后,他忧心忡忡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考虑了许久,确信没有找到堆积如山的案件的任何解决办法,而是完全相反,又现了些无法解决的各种各样的新问题。

第二天,阿里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卡西亚妮留的一张条子,要求研究一下,如果认为合适的话,看完以后呈送他的叔叔。她是头天下午在视察时唯一未说话的人。她有意识地注意到了自己的照ั顾性雇员的身分,但在那张条子上她说明了,她一言不并不是对事情漠不关心,而是为了尊重处里有身分的职员。条子写得如此言简意赅。叔叔莱昂十二设想进行一次深刻改组,但卡西亚妮的想法恰恰相反,理由很简单,所谓总务处实际上不存在:它是装那些其它处推卸下来的令人头疼然而又无足轻重的问题的垃圾桶。因此解决办法就是,撤销总务处,把问题通到原先把它推出来的各处室去解决。

叔叔莱昂十二对卡西亚妮是何许人毫无຀印象,也不记得在头天下午的会议上看见过她,但他看了条子之后,就把她叫到เ办公室,关起门来同她谈了两个ฐ小时。按照ั他厂解人的方式,他们的谈话各方แ面都有所涉及。条子是平平常常的,但是有助于问题的解决,产生了渴望已久的效果。不过,叔叔莱昂十二对此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她本人。最引起他注意的是,小学毕业之后,她只在制ๆ帽学校上过学。另外,她正在家里采用一种成方法无师自通地学习英语,三个月前๩,她开始上夜校学习๤打字。打字是个大有前途的新职业,就象过去说电报员大有前๩途,或再平时候说蒸汽机大有前途是一样的。

她谈完话出去的时候,叔叔莱昂十·二已经开始象他后来一直称呼她的那ว样,管她叫同名人莱昂娜了。根据莱昂娜๨·卡西亚妮的建议,他当机立断地决定撤销总务处,把问题分别ี退回原来制造这些问题的人那里去解决,并为ฦ她设置了一个ฐ既没有名称也没有具体职能的职位,实际上就是他的私人助理。这天下午,果断地撤销了总务处之后,叔叔莱昂十二问阿里萨,是从哪儿把卡西亚妮搞来的,阿里萨如实作了回答。

“那么请你到驿车去一下,把象她一样的姑娘统统给我带来。”叔叔对他说,“有两个或三个这样的姑娘,我们就能ม把你那ว只大帆๰船打捞起来了。”

阿里萨把这句话当成了叔叔莱昂十二独特的玩笑,但第二天他就现,六个ฐ月以前๩拨给他的那ว辆车子不见了,取消他的车子是为了让他继续在驿车上寻找隐藏着的人才。卡西亚妮呢,原先的小心谨慎很快就一扫而光,头三年里将颇为狡猾地隐在内心深处的浑身解数都使厂出来。又过了三年,她把一切情况都掌握了,在往后的四年间,她已经快提升到秘书长了,但她拒绝担任秘书๰长,因为ฦ她只比阿里萨低一级。到那时为止,她依然听命于他,她愿意继续这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阿里萨本人也没有察觉,是他在听从她的命令。事情是这样的,他只不过是在总经理室里执行她提出的建议,以便帮助他战胜自己那些不露尾的敌人的阴谋诡计。

--本章结束

第05章

一

卡西亚妮具有把秘密玩弄于掌股之上的魔鬼般的才能,她永远知道在恰到好处的时刻๑出现在什么地方。她精力过人,不声不响,又聪明又温柔。然而,在关键时刻,尽管她内心痛苦,却表现出钢๐铁般的性格。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动过肝火。她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惜任何代价扫清阶梯——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用血去洗——让阿里萨爬到他不自量力的位置上去。出于不可遏制ๆ的权欲,她不择手段地那么干着,但她实际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报恩。她的决心如此之大,使阿里萨本人也被她的手段搅得晕头转向了,在一个不幸的时刻,他曾经想去挡住她的道儿,因为他以为她在挡住他的道儿。卡西亚妮使他重新清醒过来。

“您别搞错了。”她对他说,“您要我走,我就离开这里,不过请您好好想一想。”

阿里萨的确还没有想过。于是,他尽可能前前๩后后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终于向她缴械投降。实际上,在公司内部危机四伏的那ว场肮脏的战争中,在提心吊胆的寻花问柳的灾难中ณ,在可望而不可及的对费尔米纳的幻想中ณ,面对那个在白热化的明争暗斗中弄得屎一身、爱一身的泼辣的黑姑娘,阿里萨的冷漠的内心没有一刻๑平静过。他曾多次黯然伤心,因为ฦ她实际上不是他认识她那天下午所想象的那种贱人,否则他会把自己้的原则忘得一净,哪怕是火炭般的金元宝,他也要跟她睡上一觉。卡西亚妮仍然跟那天下午在驿车上的时候一样,依然满不在乎地穿着那ว身野妓式的衣服,裹๥着疯子的头巾,戴着骨雕的耳坠和手镯,戴着那ว串项链,根根手指上都戴着假宝石戒指。总之,还是流浪街头的那个卡西亚妮。时光在她的外貌上留แ下的一丁点儿痕迹,更使她平添了几分颜色。她熟ງ透了,女性的妙处更加使人销魂,她那非洲女人的温热的身体,随着成熟显得更加丰满了。阿里萨在十年中没有向她作出任何暗示ิ,以此来为自己在初ม次见面时所犯的错误赎罪。她呢,在各方แ面都帮了他的忙,唯独在这方面没有帮过他。

一天晚上,阿里萨工作到了深夜——母亲去世后他经常如此——正要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卡西亚妮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他没敲门就推了进去。她果然在那ว里,独自坐在写字台前,出神地沉思着,表情严肃,新配的眼镜使她带上了学究的气息。阿里萨心里激起了一阵幸福的颤栗:就他们两人在楼里,码头上空无一人,城市已๐进入乡๥,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墨一样的海,一艘轮船出凄凉的呻吟,它还要再过一个小时才能到港。阿里萨双手拄着雨伞,跟他在那条名叫麦仙翁的小巷子里挡住她的去路时一模一样,但这次是为了不让她看出他的膝盖在微微抖。

“告诉我,亲爱的卡西亚妮,”他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这种状况?”

她并不感到意外,异常镇静地摘下眼镜,阳光般的笑声使他目瞪口呆。

她还从来没有用“你”称呼过他。

“唉,阿里萨呀,”她对他说“十年来,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你向我提出这个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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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时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