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对。”
参加闹事的军属、案属女人们，都挤在后墙角的暗影里。把头使劲低着，喘气都不敢出声。这里面缺少孙俊英和冯寡妇，以及另外三个女人。
打指导员的女人们都急着把剪刀等凶器丢â掉或藏匿起来。孙俊英想夺门逃跑，被新子一把揪回来：“哪里去！”仁顺嫂端锄把守门口：“一个也跑不掉！”
“这话你有事实依据吗？”振德质问道。
“多会？”
哗啦啦一阵响，院门被撞开了。群众拥到屋门口。江水山冲着门喝道：“姓蒋的！你倒是开不开门？”
他接过儿媳妇送上来的手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怎么回事？”
“不，姐！”明生抢上去，但人小摸不到磨顶，着急地伸着手叫，“姐，用地瓜面给我做面圣鸡，支前累，给姐做麦面干粮！”
“别生气，和你说笑。哈，真不容易，我要当爹……”他突然顿住，惊慌地说，“不好，要出事啦！”
“急什么，我要等一两天，看看村里的风声再说。”老东山稳重地说道，重新า闭上眼睛，“镯子，你不要在外面多嘴，这不关乎你的事。”
民兵队长摇摇头：“不，这末办便宜了反动派！他一定不止这一个洞。”他拍了下手枪，“老混蛋，这次再叫你嘴硬！村长在这收粮分粮；青妇队长！走，咱们去和蒋殿人理论。”
春玲闪着大眼睛望着送东西的人群，说：“大都是些穷苦人，有家底的人很少来。”她发现走上来的桂花。桂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个小瓢，走到春玲跟前，背着人悄声说：“玲妹，你看我留แ了这末点米，爹非逼我送来不可。他老人家身子不好，净吃菜哪能行？你说……”“我知道，”春玲同情地看着那一瓢小米说，“你拿回去吧，你们家还该着救济哪。”
“玲子，给你嫂子饭吃。”
“好说，我该为老叔和儒春兄弟尽心。不过——”冯寡妇手摸着腰，满脸苦皱起来，“唉，上一次神，耗我身子可大啦，尤其是请命符，累得腰……上次有家孩子得病求我，人家送那末些鸡蛋来，我吃着就好些，可也吃完啦！这几天……”“我家还有几个ฐ，等会就叫你婶子送来。”老东山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抢先占个主动，讨个ฐ好。
他刚谈完计策，只听一个压抑的喝声：“好哇，蒋殿人！你要反革命，抓起来。”
春玲看了看囤子底，掂了掂口袋，又把囤子里的麦子往口袋里装ณ了一瓢。她再伸瓢，噼啪几声响，干瓢儿挖到柳条编起的囤子底上了。
“不但该这末做，还非这末做不可！”春梅强调说，“回村对妇女宣传，着重讲在后方แ生产支前的重大意义，把大家杀敌的劲头用到这方面来；少说些女人打仗不行啦，体格没男ç人棒啦，跑不快啦……这些说服不了人家。”
“不是，实对你说吧，这批参军的再不回来啦！”“谁说的？”老东山睁开眼睛。
第二天早ຉ晨起来，淑娴和伯母、嫂子忙忙碌碌地做好饭。淑娴巴๒不得早吃饭，可是按老东山家的规矩，吃饭男女不合桌，等男人吃过后，女人和孩子才吃。好歹等都吃完饭，淑娴急急忙忙刷锅洗碗，失手打了个ฐ砂碗。伯母咕噜道：“又要惹你大爷发火啦！你今儿怎么慌手慌脚的……”“挨顿骂也情愿！”淑娴心里说，收拾好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仔细地梳洗起来。
孙俊英年纪不小了，不能乱搞男女关系，很想物色个ฐ称心如意的丈夫。她选中了两个ฐ区干部，都碰了一鼻子灰。正在她气恼之ใ时，听说山河村刚回来个荣誉军人要找对象。孙俊英把江仲亭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荣誉军人是光荣，受人尊敬，政府照顾，这是一；他穷不要紧，**โ样样为穷人着想，何况他为抗日流过血，不怕没吃穿，并且会享福，这是二；他虽然受伤，可是不重，不妨碍过夫妻生活，也能ม劳动，这是三；他为人老实，性子软，孤身一人，她说啥他听啥，她能当家，这是四；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条，既然他受伤回来了，就说明他不能再去打仗，嫁这样的人比嫁无伤无病的青年好，她不用担心丈夫离开守活寡。
江水山低头说：“妈，我错啦！”
“没忘。”仲亭嗫嚅道。
“不，爹说过，人好，政治进步第一条！儒春落后。”春玲抬起头。
明轩辍笔，认真地对春玲说：“姐，你给我预备副背包带！”“要它做么？”春玲看着他严å肃的面孔。
振德的目光回到เ他们这个互助组上。他们一共是四家，就有三家烈军属。除振德和冷元外，玉珊的哥哥是去年参军的，家里只剩她一个姑娘能ม参加生产；而冷元的二儿子吉禄是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家——担任支前勤务；唯一的一个ฐ二十几岁的青年，是村里著名的“瞎”新子——夜盲眼。振德心里紧张地想道：“再不能走了！剩下的那几个ฐ青年，应付支前任务还吃力，人再走，生产就垮了。”可是他转念又想：“不，还要走。看样子军队还是要扩大……”
“差ๆ一点……没有。”
人群中有位白红脸蛋的姑娘，她那ว双不大的眼睛闪动着泪花，紧ู望着江水山。
淑娴的手在桌面上动着，眼睛却不惹人注意地看江水山。她见他被蒋子金砍伤的前额，还是春玲当场撕下的蓝褂子内襟草草包的，心里一阵刺痛：“伤那末深，痛啊！……”她掏出衣襟里的白手绢，刚ธ想凑上前，可是一见这末些人，就停住了。
“妈的！你参加革命是假的，是投机取巧钻空子！”“看你那老婆子！不吃好的怎么เ胖啦？老不要脸，瞎哭什么！”
孙俊英有些失望地轻瘪了一下嘴。曹振德问江合道：“你的意见？”
“怕什么，说死也不准死。姐，你还迷信哩！”明生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又望着靠山的那簇烈士墓，崇敬地说道：“姐，那些八路军真是好样的，死了为大伙，大伙也都把他们当亲人。我也要和他们一样，不得病死，得和反动派拼死，牺牲！”春玲看着他那一副认真的孩子气，不觉笑一笑，说：“好吧，算你有理。就等着长大为革命流血牺牲吧！”春玲和明生回到家里，太阳快上南山顶了。驴在门外嚎，猪在圈里叫。春玲放下水桶、篮子，去喂了猪，又把牲口拉进栏里，添上草料。接着，她卷起袖子洗手刷锅做饭，明生拿柴草烧火。春玲把小米打点进锅后，叫弟弟上街玩去，她坐在灶前烧火。一会儿，一个男子的坚定粗犷的歌声，伴随着有力的脚๐步声从门外传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一会，歌唱者不唱歌词了，哼哼着不合拍节的曲调，接着又唱起来：“直到เ把反动派消灭干净，胜利的旗帜高高飘扬……”又是一阵急促地哼哼曲调的声音，紧接着迫不及待地高唱道——不，简直是在喊口号：“把全中国解放！”
女人惊诧地盯着他，问：“舅！你怎么这黑夜来？”“小点声，进屋再说。”
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ฐ三十几岁的男ç人，带着扁担口袋。春玲拉一把淑娴，给人家让路。那ว人走过去又回过头，看着春玲道：“你是山河村的青妇队长吧？”
“是。”春玲应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了：“我不认得你，可认得送郎参军的媳妇，支前模范的闺女，白毛女……”
春玲听他数说她在戏里扮过的角色，就明白了。她问道：“你是哪里的？”
“我是西山庵上的，叫大成，才出案回家。”大成回答道；走着又说：“青妇队长，你们再演些戏给俺们看呀！”大成走后，春玲指着被淑娴ຒ摔在树根旁的篮子，问：“那是什么呀？”
“唉，是干粮。”淑娴ຒ下去把撒在地上的面饼拾进篮子提上来。
“正好，我真饿啦！”春玲笑着拿起一个饼，一掰两半，分给淑娴一块，“这好的东西，差点给狗吃了。哈，该咱们自己享享嘴福啦！吃，吃饱了咱们去挑柴禾，唱歌，回家！”她们担着柴捆走到村头时，淑娴ຒ小声嘱咐道：“妹，不要把这事告诉俺大爷吧，他一听准要气坏啦！”
“要，”春玲肯定地说，“要告诉他。就是要他生气……”老东山带着拾粪工具，怒气冲冲地上了路。
在村外有人碰上他，问：“大爷，你去做么呀？”“走亲戚！”
“怎么不拿点礼物？光给人家粪？”
“哼，这粪他也捞不着！”老东山不转头地说。
老东山出去送公粮昨天半夜回的家。今早上吃饭时，他留แ心到侄女精神不振；听妻子说她还哭过。但问淑娴她却不讲。接着，他从未过门的儿媳妇那ว里得到答案。老东山一时还不敢完全相信，外甥孙若西会如此坏，竟欺负到เ他姨父头上，骗了他老东山和他侄女，又另娶新า人。于是，老东山直奔连襟的家门而来。
老东山心急如火，快步如飞，但是来到孙若西的大门口时，粪篓亦已๐沉甸甸的了。老东山看着大门外人群拥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心火更旺了。他正要闯进门，忽听人声嚷：“来了！花轿来了！”
两抬四人彩轿，悠哉悠哉地来到门前。花轿一落地，老东山想去揪出孙若西，但是人们一拥而上争着看新娘子，使带着拾粪工具的老东山靠前不得。
接着，门里响起笛笙喇叭，新า郎在前，新า娘搭着盖头布，脚๐不沾土——踏着铺地的新苇席，由两ä个戴花的中年妇人搀扶着忸忸怩怩地进了门。
此情此景老东山没有看，因为他早把眼睛闭紧了。“瞧，那ว不是孙先生的姨ถ父吗？”昨天议论过淑娴的两个女人，今天又站在她们的临门井台上，谈开老东山了。“是他，老东山！我昨天就说啦，他准会来的。哦，他怎么也不打扮打扮，也没拿礼ึ品？”
“老辈人吃小辈人的喜酒，打扮不打扮有何妨？礼物怕是先送来了。”
“他怎么还不进去？”
“等人清净了，亲戚出来迎吧？”
她们越说，老东山气恨的情绪越发炽烈。他半睁眼睛一看，人都进了门，他也就跨进门槛。
大院子更热闹，客人、来宾、瞧热闹的村人，挤得满满的。隆重的婚礼在顺ิ序进行。老东山进门时，正逢新า郎新า娘在“拜天地”。院子中央，八仙桌子上香火旺盛，蜡烛闪光，摆着供奉的大白饽饽和酒菜。孙若西头戴礼帽式的雪白的凉帽，身穿水滑滑的蓝绸长袍；那女的全身红花绫罗。新郎、新娘并肩挨膀，双双跪在供桌前铺了红毡的地上，随着掌婚人“一叩——二叩——”的喊声，正在大磕其头。新郎屁股朝天正磕第三叩的时候，突然屁股上猛挨重脚๐，一个跟头翻到供桌底下去了。
人们一时被老山东的行为惊呆了。
老东山把粪篓子向供桌上猛一放，香炉撞倒了，蜡烛震灭了，酒洒了，菜翻了，两堆高高垒起的大白饽饽，象绣球一样，骨骨碌碌，扑扑通通向地下滚落。老东山抡着粪叉子，抓着孙若西的长袍前襟，将他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