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维烈慢慢坐起身来，觉得肚子似乎ๆ不痛了，低头瞧瞧自己身上，居然盖着一领草席，席上赫然四个灶灰写就的大字：“卖身脏ู兄”。再看看那麻衣小子，忽然恍然大悟：大约是昨天自己脱水过度，昏了过去，不知怎么เ给这小混蛋当作一个死人，拖来冒充自己้的死哥哥骗钱了。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瞧瞧那ว小子哭个不停、满脸花猫也似的模样，倒也真不好意思同他大动干戈ຖ。当下对着他招招手，尽量和缓地叫道：“过来。”那ว小子犹豫片刻，见柳维烈不像是僵尸，似乎也不像要揍他一顿的模样，这才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柳维烈指着那草席上的字道：“卖身‘葬’兄，不是‘脏’兄，知道么？”那小子愣了半晌，摇摇头，道：“不知道，从来没人教过我。”柳维烈随口问道：“你家大人呢？你父母呢？”那小子呆呆地望着柳维烈，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抹，却将一张脸抹得更花了，口中含糊不清地咕哝道：“爹……爹爹同妈妈都死了……”柳维烈啊了一声，心中但觉这孩子也十分可怜，当下拍拍他头，从自己所剩无几的几十个铜钱当中分了五枚出来塞在他怀中，站起身来就要离去。刚走出一步，忽觉衣角似给什么扯住了，回头一瞧，但见那小子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鼻涕邋遢地仰头望着他，大声道：“你吓跑了我的主顾，你要赔我钱！”柳维烈苦笑不已，眼下自己้是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余力照管这个孩子？只得硬下了心伸手去扳开他的手指，道：“拿铜钱去买馒头吃罢，我也只能助你这些，不要再跟着我了。”拔足便去，只怕那孩子又跟上来。一口气走出丈余，回头一瞧，只见那孩子手中紧紧ู攥着自己刚才给他的五个大钱，怒目瞪视一个凑上前来的乞丐，叫道：“这是我的，不给你们！”两人身材块头，差了几乎一倍，看来他要保住这五个钱，除非是天降神兵来助。柳维烈叹一口气，心想世间众生皆苦，谁又能ม管得了谁？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曾看见，便这么离去罢了。蓦地耳中钻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尖叫，愕然回头瞧时，那上来夺钱的乞丐已经捂着裤裆在地下遍地打起滚来，那孩子满眼通红地站在那里呼呼喘息，张开的嘴巴里隐约可见给鲜血染红了的牙齿。那一瞬间柳维烈忽然想到狼狗，不，是狼撕扯猎物的情形。那乞丐挨了一口，他的同伴闻声凑上前来，见状不由得大惊，一手护住了自己裆部，另一手来抓那孩子，口里还不住骂骂咧咧。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扯着柳维烈的双脚，扯着他回到那ว孩子身边。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架在那ว乞丐的肩头，反手扭住他双臂一摔，将他整个人摔了出去。那乞丐爬起身来，打量打量柳维烈的块头，估摸自己决斗不过他，当下色厉内荏地咒骂一番๘，撂下许多狠话，却是手脚麻利ำ地搀起他那同伴踉跄而去。柳维烈叹了口气，瞧瞧那野兽争食一般维护自己财产的孩子，嘴里不由得有些苦。他出生在一个富裕ษ的高门望族，柳家不但在钱财上胜人一筹，就是社交地位也不容小看。从生下来那天起，柳维烈几乎就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唯一的一次受伤，也成了他光荣退役的资本，后来每每在父亲口中得以炫耀和夸大。可是自从来到เ这个陌生的时代，生活残酷的一面才开始真正地在他面前展露开来，以往那些天真的自以为是一一被现实打碎，时至如今，柳维烈已经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了。在这世界上，能帮你的只有自己，能够战斗的人便生存下去，不能ม战斗的人活该去死。面前的这个孩子，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匹暮年独狼的影子，孤单，寂寞，颓丧ç，充满腐臭的气味。一种莫名的冲动推着柳维烈蹲下身去，轻声问道：“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么？”那孩子用大而圆的黑眼睛打量着他，瞳孔中散出怀疑ທ与不信任的光。良久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向着柳维烈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柳维烈再不多说，俯身拉起他的小手，径直向城外走去。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并排走着，直到即将落山的太阳斜斜地照下来，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拖得老长，纠缠在一起。夜幕低垂。柳维烈点燃一堆篝火，烤着自己摸来的几个鸟蛋，听着火堆里出的劈啪声，嗅着火星迸出的焦糊味道，一时间只觉得若是与九娘一起过着这种日子，虽然贫贱辛苦，可也再无所求了。可是身边坐着的分明是一个龌龊邋遢的小鬼，刚才柳维烈下河洗澡，硬要他也洗一洗，他却死活不肯，最后更杀猪一样地叫唤起来，吓得柳维烈只得罢手了。虽说这时代的人，特别是穷人，没有洗澡的习惯是很正常的，可是这么脏的恐怕也不多见。用木棍拨弄着火堆里的鸟蛋，忽然听得那小鬼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柳维烈微微摇头，道：“你想告诉我，自己自然会说，何必我问？你不想告诉我，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那孩子一怔，眯起眼睛瞧瞧柳维烈，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终于一咬牙，道：“你是好人，妈妈说过，好人才能相信。”柳维烈暗自苦笑，看来这小鬼的妈妈只教过他坏人信不得，却没教他怎么分辨好人坏人。只听他道：“我姓耶律，叫耶律斡鲁多。”柳维烈并不知道斡鲁多是什么意思，只是嗯了一声，并不接话。斡鲁多见柳维烈不理他，有点着起急来，自己解释道：“妈妈说，斡鲁多就是宫帐。”柳维烈又累็又困，没心思同他闲谈，扒出鸟蛋来丢给他一个，自己้也胡乱吃了两枚，倒头便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直到东方白，方才醒来。刚睁开眼，便见斡ท鲁多手中抱着一根柴火，坐在自己身旁，一见他醒，当即道：“昨晚不知什么野兽走来走去，吓死我了！”柳维烈知道他担惊害怕地守了自己้一夜，心下微觉感激，拍拍他头，道：“走罢！”斡鲁多瞪大眼睛，惑然问道：“去哪里？”柳维烈更不回答，拉起他的手，大步朝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