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性子暴躁，给他这么一激，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全忘了洪泽谆谆叮嘱要他保密，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来历、到山阳所为何事、同行的还有甚人、因何捉了柳维烈，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白老大听罢，点头道：“原来如此。”伸手拽断了绑绳，道：“既然是梁山好汉，咱们自然不能为难。”拉着沈然在火旁坐下，回头一指柳维烈，对众丐道：“这小子给我看好了，若被他走了，每人赔一根手指头！”沈然因祸得福，得意起来，一面与白老大吹牛聊天，一面喝着乞丐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劣酒，一时真有醺醺然之感。柳维烈却乐่得清静，身子挪了几挪，缩在阴影之ใ中，自顾自地想他的心事去了。陈昌彦端着半碗浊酒，在他身旁坐下，开口道：“在下观柳兄气色不佳，印堂暗，眉头郁结，似有心事未了。”柳维烈挤出一丝苦笑，心想一日不能确认九娘平安，自己้也就一日不能安心，这在目前而言就是他最大的心事了。只听陈昌彦又道：“不知为何，在下一见柳兄，便觉得十分投契，虽然迄今仅有二面之缘，却似结识半生一般，很是熟稔。”柳维烈心中一跳，脑中涌起一个偌大疑团：按照那个神秘人的说法，此刻๑应该仍是绍兴二十七年的三月，也就是自己第一次降临ภ宋朝的时间。如果说陈昌彦保留了从前认得自己时的记忆，那么白老大等人似乎应也对自己้有些感觉才对，可是从刚才见面，一直没见别人有半点异常，看来是只有陈昌彦一个约略记得自己了。但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生呢？柳维烈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个ฐ所以然来。陈昌彦将酒碗递在他手中，道：“春夜天寒，柳兄用一碗酒，驱驱寒气。”柳维烈心下感激，接过来喝了一口。忽听白老大道：“沈小兄弟，你说金人即将南下攻宋，那是怎么一回事？”沈然正在喝酒。闻言一拍大腿，大声道：“这事情说起来还是凑巧给咱们觉。”原来当时北方不忿金人统治的汉人很多，这些人往往聚众占据山林湖泊，结寨自保，名字大略统称为ฦ山水砦。他们平日耕种谋生，一旦金兵来犯，就操起武器凭借地利抵御，金人不善于山战水战，拿他们也十分头痛。就在东平府梁山泊中，也有这么一起水贼，约莫五六百户，大家共奉一个姓左名衡的为，结成一伙，抱起团来自立山头。这起贼中尽多湖畔ึ出生的浪里白条，金人上船便晕，只好望湖兴叹，从来也拿他们没法子。梁山泊势力渐渐扩大，非但在湖上劫杀贪官恶吏，有时候也出得湖来，在周围州县寻些生意做做。半月之前，梁山属下在湖畔救起一人，那人冬夜落水，冻得奄奄一息，不久便一命呜呼。临死之前，自称是金国朝廷中一个汉人小官儿，无意中知道了金国皇帝正在准备南下伐宋，是以连夜南逃，要让大宋君臣预ไ为准备。不想行经梁山泊，船底开裂ฐ，他扒住一块船板飘了半夜，终于给水寨中巡逻的喽兵捞了起来。左衡听说此事，以为十分重大，当即力排众议，命令平日处事十分稳重的洪泽南下，径赴楚州寻找左衡父辈的朋友、楚州权知州事徐宗偃，请他代为奏明宋皇，在淮河沿岸加派精兵，莫要给金人得了先机。至于沈然，却是他在湖里呆得气闷，软磨硬泡之下才讨得这一个出山的允可。两人离了梁山泊，一路南下，并没泄露行迹，一直到เ了山阳。白老大听他叙毕，摸着乱蓬ศ蓬的胡须道：“徐知州么？哼哼！”哼了几声，道：“要他搂老婆、奶孩子尚可，指望他抗击金贼，门都没有！”柳维烈想了起来，当初自己海州ะ兵败，这个知州徐宗偃迟迟不肯援，也是与有功焉。沈然皱起眉头，只听白老大又道：“你那位世叔，没头没脑地进了城去，徐知州怕这消息传开来对他不利，说不定就要杀人灭口。”沈然啊地一声，跳了起来，双手握戟，便望门外奔去。白老大在后叫道：“且住！你哪里去？”沈然回头顿ู足道：“哪里去？自然是去接应洪寨主！”他与洪泽平日经常争吵，可是毕竟私怨不误公事，眼见洪泽身陷险地，仍是不能不闻不问。白老大摆手叫他回来，道：“你知道去哪里接应么？这么冒冒失失地撞了去，只有多添一条冤魂而已。”沈然给他一句话问住，旋即怒道：“老子直闯进知州ะ衙门去，瞧他交人不交！”柳维烈冷眼旁观，只见陈昌彦站起身来，拱手道：“这位壮士稍安毋躁。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今敌人在明而我在暗，正好攻其不备，可千万不能自己露了行迹。”白老大接口道：“正是，软脚虾说得有理。何况现下还不知你那朋友究竟是否被陷，此刻๑作是早了些。”沈然当啷一声掷戟在地，喝道：“那么เ你说怎么办？”白老大想了一想，道：“明日着几个人去衙门左近探探动静，再说不迟。”说罢，躺倒在草堆之间，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沈然无法可想，只得闷闷然躺了下来，却是翻来覆去地始终也没睡着。柳维烈也是满腹心思，躺在那里大睁着两眼，呆呆地望着房顶。房上稻草已经处处朽烂得不成样子，露出一条一条的豁口来，好像是一张张嘴巴，月光就从这些嘴巴当中穿透下来，洒在每一个ฐ人的身上。对他来说，这些人们是与他相识三年的故交，他们与他一同生活过，一同战斗过，一同保卫着他们的家园。柳维烈更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死亡，可是如今他们却又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说话、谈笑，吃着猪狗不如的饭食，打着震天响的呼噜，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似乎触手可及。时空的扭曲感紧紧ู地缠住了柳维烈，让他胸口紧，不能呼吸。忽然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在自己身边站定。柳维烈仰头一瞧，却是沈然。只听他道：“起来罢，我放你离去。”柳维烈只怕自己้听错，一时有些呆。沈然怒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柳维烈如梦方แ醒，连忙爬起身来，随着他绕过熟睡的众丐，来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