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维烈要到次日清晨，才得知楚炎率部出走的消息。楚炎所带走的，是他整整的一个营，那ว些可是汉军借以起家的最后一支生力军，对于目下的形势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柳维烈如同吃了一记闷棍，身子一晃，两腿软，如果不是一个警卫及时扶住，几乎ๆ就要当场坐倒在地。钟世祺、余广、秦简，这三名残存的汉军将官，一齐将目光贯注在柳维烈身上，等着他做出裁é决。好半晌，方见他无力地摆摆手，叹道：“任凭他去罢。城里剩下的五百来人，钟世祺去重新编制一下。愿意继续固守的留下，不愿意的趁着金人尚未围城，听任他们离去罢。”三人面面相觑，没料到柳维烈竟然说出这么颓丧的话来。秦简张了张口，要说甚么，似乎ๆ又无从说起，只是默然随着另外两人一齐退了出去。出得主ว帐，钟世祺轻轻叹息，道：“楚……楚大哥是硕濩湖畔ึ人，他把队伍拉出，必定是钻进湖里去了。我想反正涟水也没指望，不如索性带着不愿白白送死的兄弟们，前去投奔他罢。”余广下意识地摇头道：“那怎么成？”秦简却不置可否地仰天叹了口气。整编的结果，又有一百多人执意要走。钟世祺给他们为的指明路径，要他们径往硕濩湖去寻楚炎。至于这些人究竟去是不去，他也没有那个心力去过问了：因为不过数日之后，金人就大举围城，原先萧阿窊的数千兵马，加上后来赶到的援军，总有一万两ä三千上下，将小小的一座涟水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就在柳维烈拼命做着最后挣扎的时候，楚州刺史也在他的官邸之中，与几个心腹商议究竟是否要应海州义军之ใ请出兵粮援救。众人七嘴八舌，说甚么的也有，可是讲来讲去中心无非只有一个，那便是要刺史大人不可轻举ะ妄动，以免金人灭了义军之后心怀仇恨，顺势南下，国家丧师失地还是小可，倘若因此受了朝廷切责，丢了刺๐史的位子，可就大大地划不来了。与其将来落得那步田à地，倒还不如装聋作哑，只充没有收到海ร州义军的消息，朝廷将来不问便罢，若问起来，给他推说自保尚且不暇，顾不上北援，也就是了。反正朝中主ว和派当权，怕的就是开战，自然不会来理这么多的无聊事。刺史深以为然，当即传令按兵不动，任柳维烈自生自灭去了。在万余金兵的重重围困之中，涟水城迎来了第十七次黎明前的黑暗。十七日当中，金人只起几次并不猛烈的攻击，仍是采取那种步步推进的战术，将城外汉军挖掘的壕沟尽数一点点地填平，然后堵着城门扎下了营。柳维烈想要故伎重施带人踏营，可是这一回金将防守似乎严密得很，细作探报，金营之中每夜都有许多士兵打着火把来回巡逻，要找到เ漏洞确实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加要命的是，眼前的汉军只剩下这最后一座孤城仍在据守，四里八乡各镇各寨，为图自保都已经复降，萧阿窊纵兵劫掠，烧杀奸淫无所不为，无辜受害的汉人百姓，在对金贼又恨又怕之余，也忍不住埋怨柳维烈，说他得罪了金人，又没本事坚持到底保住地盘，害得他们遭此大难。在城里固守的柳维烈，见到萧阿窊每日令人用竹竿挑着周围乡民的头颅在阵前叫骂，心中自也十分难过。这些百姓都是在义军全盛之时支持过他的，现今因为自己无能，连累他们被金人报复，让他如何能毫不动容？眼下的情景，几乎就如当日山阳的故事重演，因为自己一时之误，令得整个村子化为焦土，只不过如今死的人可多了不知多少。虽然如此，柳维烈却仍是不愿依照萧阿窊射进城来的羽书，缴械投降。在他心目当中，军人就应该如张自忠将军那ว般战至最后一刻，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也决不离开自己的阵地，否则就是背叛了自己赖以生存的信念。也就是这一缕信念，支持着他顽固地守下去。可是皇帝不差ๆ饿兵，城里粮食已๐经渐渐枯竭，士兵怨声载道，军心士气也降到了最低点，柳维烈迫于无奈，当真不得不开始考虑投降的问题了。自己一死固不紧ู要，这剩下的数百士卒，连同城里千余口百姓，难道也要给自己陪葬吗？静夜漫漫，不知何时才能到尽头。柳维烈独立帐中，任凭四面漏进来的风吹得自己后颈凉。几乎就在同时，趁着这最后一抹夜色，城头上悄悄地出现了一个人影，但见他从怀中取出甚么东西，缚在一支箭上，弯弓搭箭，向城外射了出去。那箭带着微微的破空之声，一直飞向金人的阵地。次日一早ຉ，金人营前上忽然高高竖起了一面红旗，赤红如火一般的旗帜迎风招展，与四周围的黑旗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守城的将士并没有谁去留意这件事情，只除了一个ฐ人：这个人便是秦简。当晚，城中几家大族的族长联合起来，前来求见，还带了礼物，说是劳军。柳维烈明知劳军是假，要探问义军究竟能不能守得住涟水才是真，当下好言敷衍一番๘，便送众人离去。劳军的物事之中，有几十坛上好米酒，柳维烈平时在军中禁酒，可是今日自己้心情实在郁闷，忍不住要借这杯中之物消愁解闷，顺手拍开一坛，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他酒量原本甚洪，可是这酒性子居然如此之烈，只不过喝下半坛，便渐觉头晕眼花，身子一软，酒坛跌落在地，自己也靠在桌旁熟睡起来。睡着了的柳维烈做了一个梦，在梦中ณ，他又回到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抗日战场之上，重新า拿起武器，面对侵入中华国土的日本鬼子。忽然之间战场上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他自己，柳维烈四顾茫然，拎着枪胡乱奔走起来。走着走着，蓦ย觉似乎一头撞到甚么东西，定睛看时，却是一道隔离带所用的铁丝网。回头朝另一个方向走时，竟然只迈出一步，鼻子又被铁丝网上的倒刺扎了一下。抬起头来，但见一时间四面全是铁丝网，重重叠叠地压了下来，让他无论如何挣脱不得。柳维烈又惊又怕，大叫一声，睁开眼来，冷汗涔涔而下，才知道原来是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