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他妈的混蛋。裘า利安咒骂道。
“回来了。”裘利安话不是答也不是问，他找牛奶喝。中国牛奶和饮水，都得消毒。田鼠已知道他的习惯，喜欢凉牛奶，一口喝半杯。每天早ຉ早将新鲜牛奶煮沸，放在那ว里冷却。
“难道我天性不愿安宁，成天就想折腾？”裘利安说。
雪的白，闵一身的红，非常扎他的眼。
“喝酒？”
艾克顿和程听说他在国立青岛大学教书，说认识郑教授，还有诗人闵，不知道他们回北京没有？应当会会北京新月社的人，尤其一批新出的诗人，好多在艾克顿ู班上读书。太巧，又碰见新า月社的人！裘利安当然没有提闵就在北京，但是此人对中国这个ฐ圈子也知道得太多。
“乌鸦喜鹊合在一起叫是什么意思？”裘利ำ安问。
那已๐燃烧了三个月的性欲，在一天一夜里得到เ足够的宣泄之后，闵开始带裘า利安游历北京，只是将在床上做爱的时间，分了一部分在旅馆外。裘利安想，她这么เ做，一定是觉得他离学会房中术还早，不能对他要求过分，至少不能ม让他对性害怕，或是真的病倒垮下。
他想起在青岛火车站前，他跳下人力车，差ๆ点撞倒一个上身光裸裤子极破烂的人。他收住脚๐，那个人是撑着拐杖，却跪着伸出双手乞讨。他看清了，这人从大腿以下全没了，面前是一块布，上面写着字，不知是什么字，也来不及问，只是顺手往布上扔了几个钱，赶快进站去乘๖火车。那个人可能是个伤兵，和日本法西斯打仗，丢了腿，政府没心思管他，也许是在内战中丢了腿，更没人管。他的腿桩上不知如何钉了两ä截木头，他就“站”在那两ä块木头上。
火车每到一站，车厢外便涌着讨饭的人，个个ฐ病瘦，衣不遮体，在刺๐骨的风雪中ณ冷得浑身像筛子抖。
乐队大鼓有节奏地敲十下，然后连敲三下，渐渐地那节奏落在了身后。人力车终于脱离了人群，不过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八关山山角。他让人力车夫停下，多赏了几文钱给车夫。
车夫手指帘缝中新娘的脸蛋，说“小嫚，好盘目”。满街都笑着应和“小嫚，好盘目”。他和新า娘对了一下眼睛，不明白这小女孩子漂亮何在？胭脂ฦ红得有趣，一头都插满珠花宝玉，粉亮亮的人儿，帘子掀得更开了，想必是个娇惯的女儿，竟敢在婚轿上露脸。他觉得像吉尔贝与苏利文的轻歌剧ຕ《天皇》里的姑娘，从伦敦的舞台跑到青岛的街上。
这女人吃惊地看着他，裘利安也看着她。然后，对看着，看谁先把脸害臊地掉转开。结果，还是那ว个女人转开眼睛。不是由于他的话本身，而是他说话与眼光看她的无赖劲儿。
他高兴地微笑起来。这个夜晚他从青岛回到เ欧洲：这是他的游戏，他喜欢用吓人一跳的话，把女人的情欲调得高高的，也有本事将她们不留情地推到一边去。
他说：“如果不罢课，我就要开讲‘剑桥自由主义学派’，从莫尔到เ罗素，不能细讲，但我会推动学生思考自由主义的原则。”经他这么一说，他很自豪，自从把普鲁斯特的小说的英译硬给学生喂下去以后，他现在已成了相当不错的教师。
对方แ叹口气，她对这些文化界的事不太所知，也不感兴趣。“有意思。”她说。
裘า利安今天还不想和她上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现在裘利安又是一个ฐ快活的人了，他与两ä个女人频频๗吃中ณ、晚饭，有时还将她们同时请到家里来吃。两ä人女人都装做不在乎的样子，但暗中ณ与对方较着劲地争夺。他也乐滋滋地和其中一个在校园里成双成对地出出进进。西方แ人男女之事，校园里无人当一回事。因此，他尽可能把游戏玩得公开而堂皇。
但他的快活日子不太长，当他还没有来得及下决心把她们弄上床时，他自己停止了这游戏。
闵在裘利安早晨去学校教学区的路上，截住他。她一身白，一反平日的雍容华贵，布旗袍，布鞋，也没施脂ฦ粉，梳了两ä条长辫子，与校园里一般的女学生一样朴素。但她瘦得可怕，瘦得五官显出凄楚的美来。
裘利安预ไ料早晚会遇到闵，但对这样拦路，还是很不高兴，张口说：“你还活着？”一说话他就现自己最近一个ฐ时期玩笑开得太多，怎么เ开口就这么残酷？
闵好像没有听到，说她准备说的事：
“你有了l、m，祝贺你。”她痛苦的皱纹不是在脸上，而是在眼睛里，如同她身体的秘密不是在穿着衣服的时候，而是赤裸之ใ后，她才真正神秘。如果裘า利ำ安无法弄懂一个ฐ人，那只会是闵。
“没有的事。”裘利安一口否认，他本想对闵绝不否认。
闵笑了，走近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你英俊，潇洒，有吸引力，文学世家之子，年轻的教授和思想家，才华横溢的诗人，没有女人不爱的。”
她的微笑仿佛是鞭子，抽打在他脸上。她从来没这么เ一一罗列出他的长处。
在他听来，她并不是在讽刺，也不像在指责，她一定觉得非常冤枉，爱上一个不配爱、侮辱她的男ç人。这时，他又一次诅咒自己不该陷入爱情里。爱情，包括一个女人的肉体，对一个男ç人不算什么，可他每次和她做爱，迷恋的也包括她的肉体，他不承认爱，但他每天闭上眼睛，就看见她，那ว就是爱，他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闵的眼睛盈满泪水，那泪水越积越多，他的心越来越沉重。闵看上去在竭力不让泪流下来，她说，她为爱错一个人后悔，为ฦ该彻底忘掉又办不到愤恨自己้。
她渐渐靠近他，她的眼睛突然镀上温柔，全是爱，没命忘命的爱。
“别这样。”裘利ำ安抵挡不住，只得说，转身不看闵。
“你情愿看到我死，对吗？”闵的气息，他熟ງ悉的，那ว种令他心醉的气息，“我会的，但，裘利安，求求你，在这个时候别抛开我。”
“我没有。”他一味否认，自己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像是说没抛开她，也像是说并没有想看到她死。
她的眼神没有亮点，她的呼吸变弱。裘利安突然醒悟过来，爱情是她身体和灵魂的粮食，她可能真想自杀——她是不是有一种绝闭性命术？她再三说过“要当面死在你跟前”。他认为自己和那ว两个女人鬼混很卑鄙，因为ฦ他根本不爱她们。
裘利安无法再忍受自己้的罪孽感，他一把抱住闵，大声说，“我爱你。”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又加了一句，“相信我。”
闵一时呆住了，但她的呼吸缓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无奈地摇摇头，低下脸说：“我知道，我很贱，以死求你爱我，你这是在同情我，但我已知足了。”闵抬起头来，脸和嘴唇有了点血色，好像灵魂又返回她身上。“我母亲说过，贱的对面不是贵，贱到เ底那才是贵。”
她挣脱开裘利ำ安的怀抱，让他先走。
裘利安走了十几步路远，回了一下头，闵不在小道了。他在一片绿色里穿行，突然听到เ鸟叫，还有猴叫。这才现他走了相反方向，远远离开校园，在山中ณ密林里迷了路。鸟和猴你叫一段，我再叫一段，热闹着呢，却很难看见它们。一朵一朵的杜鹃、牵藤花，叶片花瓣，都比平常的花叶大几倍。天光穿过密闵，一道道一线线地漏下来。
他塞住耳朵，深呼口气，静下心来。朝准了方向，也就出来了。
教室里学生们等急了，裘利安晚到四十分钟็，学生已๐经去他家里办公室找过，找不到人，就慌了，报告了郑系主ว任。
裘า利安在课堂上第一句话就是：“抱歉，我迷路了。”说得太认真了，他先笑起来，学生们笑起来，是被他感染的。
这一整天都不真实，晚上和英国女人有约会。
他不想去，但要取消已๐经晚了。于是，他回了一次家，特别ี换了西服系上领带，头也梳得齐整，他与闵见面从来没这么俗气的打扮。
英国女人也特地打扮过，不知怎么เ打扮成中国女人，香烟广告上女明星的架势，穿的是旗袍，戴的是珍珠项ำ链，头烫过，插了两朵鲜玫瑰，红色的。
“你怎么เ心不在焉？”她立即觉察出来。
裘利安直抱歉，说吹了山风着了凉，身体有点不舒服。
她却高兴起来，可能认为他这样了，还来赴约。她越高兴，裘า利安就更不对劲，西方แ女人心不细腻，如果是闵，一定会强迫他回家休息。而且西方女人，无论什么长相，穿旗袍就是不伦不类，样子有点可笑，很像伦敦舞台上毛姆剧本中ณ的中ณ国女人。性感的旗袍是专为ฦ覆盖中ณ国女人的肉体，而存在于世上的。
他不想看她，就自然地掉头看门口。正巧ู看见美国女人和一个西方男ç子走进来，原来如此，人家也不让时光空闲着。当然，本该如此，在他与别的女人约会时，他对面这个ฐ头插鲜花的女人也会另找快乐่。
凭什么这样去想她们？是我神经太紧张。裘า利安闭了闭眼睛提醒自己：我也是在与她们玩游戏，谁也不欠谁。这是自由的游戏，因此，不可能有真情实意。
这顿饭吃得很费劲，很辛苦，他努力凑趣，让对方不太难为情。她的话太多，以前他一点没觉得。他只盼着最后一道水果上来，酒喝完，就叫车送她回家。
两人上出租车后，英国女人说裘า利安不舒服，她得送他回家。他没勉强。
到房门口时，他吻吻她的脸颊๐，就说晚安，完全没有邀请她进去的意思。
他关上门，为摆脱这个女人，松了一口气。室内盆花月季、仙人球，翠菊都在继续开花，杜鹃花凋谢后，仆人田鼠种了一丛小竹。田鼠说，这是湘妃竹，相传舜，也就是中国开天辟地第二个ฐ皇帝，南巡苍梧而死。舜的两ä个妃子，许久没有消息，就沿途追寻，忽闻噩耗，在海湾湘之ใ间痛哭，眼泪洒在竹子上，竹子上的斑点就是她们的泪水。
裘利安很喜欢这个中国民间故事。他洗完澡，就上床。在床上折腾许久也睡不着，起来，放一张唱片。房子里有了音乐，像木鱼，又像水滴声。停了音乐่，就能ม听到庙宇钟็声，他闭上眼睛。
夜莺在啼唱，石头掉进水潭的声音。一个云高髻缀满珠玉的中ณ国美女，从竹丛里走出，朝他卧室走来，他认识她，她哭泣的样子也很美。
莫非我死了？他躺在床上，想起来，费尽力气也没办到。这时，她在一件件脱衣服，使她变成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