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她咕哝了一句。
在他们坐在灌木丛后面的这会儿，天空变得更加多云阴暗。肥仔的耳朵里隐隐地嗡嗡作响，他很饿，脑子也几乎转不动了，耳朵却出奇地灵敏。他怎么也无法摆脱被人偷窥的恐惧，或许那ว人就坐在他们身后的墙头上呢。他想赶快离开。
说着，他开始漫不经心地揪嘴上的痂。
“你抽卷烟吗？”戴恩·塔利的眼睛盯着肥仔的前胸口袋。他的嘴唇上有一大块黑痂。
“噢，”特莎说，“早ຉ些时候她说过要到迈尔斯和萨曼莎家里去。加文一定也在那里。他很可能ม是送她回家。”
直到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迟疑和孤独，他才终于跳了起来，跑到楼下。特莎躺在起居室里的沙发上，电视还开着，她却显然打起了瞌睡。
“我想问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里又冒出一行字，好玩的小图案一闪一闪，左ุ右摇晃。
“来吧，我们一起。”
剩下安德鲁和苏克文达两个ฐ人面面相觑，既感觉尴尬，又隐约互相有些敌意。
他们上一次说起环球旅行，是什么เ时候的事？她记不清了。很多很多年以前了吧，也许，可是今夜萨曼莎内心无比坚定，这念头至少她自己从来未曾改变。是的，她一直盼望某一天他们打起行囊说走就走，寻找阳光，寻找自由，走出半个地球，把帕格镇远远留แ在身后，把雪莉、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阴雨、鸡毛蒜皮和一成不变统统抛得远远。她也许已经多年没再怀着热望憧憬澳大利亚和新加坡的白沙滩，可是她仍然愿意现在就走，哪怕大腿浑圆、妊娠纹满腹，也不要待在这里，困在帕格镇，眼睁睁看着迈尔斯慢慢变成又一个霍华德。
“对不起，如果你就是想骂人的话……”
“我说——我说是的。”
“就在广场上，熟ງ食店门口。我当时正要进去买这个，”凯伸手用指甲â弹一弹旁边的葡萄酒瓶，“她问我是不是加文的女朋友。”
“我提早溜出来了。人还没埋下去呢。”
“鸽笼子很伤心吧，是不是？”
她相信发信息的人是肥仔·沃尔。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比如戴恩·塔利ำ和他那些朋友，每当她说英语的时候，他们就发出哼哼唧唧类似猿猴的声音。对每一个ฐ跟她肤色一样的人，他们都可能这样干，因为ฦ温特登一共就没几张棕色面孔。每回她都觉得屈辱万分，像个傻瓜，尤其是当她发现加里老师从来不责备他们之后。他假装没听见，或者只当那是无伤大雅的窃窃私语。说不定他也认为苏克文达·赫尔·贾瓦德是只猿猴，一只浑身是毛的猿猴。
她刚刚完成了每天例行的恐怖仪式：打开她的“脸谱”网页，删除陌生访客发来的又一条留言。她把这些狂轰滥炸的访客列入黑名单后，他们常又换个账号变本加厉地发。她从来不知道下一条信息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今天的是一张黑白图片，十九世纪法国某杂技团的海报：
“不是。”
“我参选议会有什么问题吗？”西蒙穷追不舍。他不打算放手。浑身的紧ู张，他正想借一场暴怒发泄出来呢。
她拉开酸奶的锡箔皮，拿起勺子，若有所思地吃下一口。西蒙很可能有亲丛地倾向，不管他竞选胜算有多大，知道这个ฐ事实还是有益无害的。
“西蒙是一直住在帕格镇的，是吧？”
“坐下。”克里斯塔尔命令母亲，于是她听话地蜷进了上次那把椅子。“你要不要喝杯茶什么的？”克里斯ั塔尔问凯。
特莉过来了。她穿着又旧又脏ู的运动衫、牛仔裤ไ，因为穿戴稍微整齐了些，所以看起来好多了。
紧ู跟着汤上桌的是烤猪腰肉。在霍华德的默默纵容下，萨曼莎已经带着微醺，几乎快要心满意足了，可心里还有一块什么在愤懑不平，可那ว微弱的抗议根本无人理会，就像一个ฐ快被海水冲走的人。她想再喝几口，把这情绪也浇灭掉。
“皮肤黑黑的那个ฐ女孩？头发很短？”
“挺好。”凯没说真话，因为亚历克斯和尤娜都听着呢。“你今天过得不错吧？”
（如果她和加文不能修成正果……可是他们怎么能ม不修成正果！她为ฦ他搬了家、换了工作，还把女儿也连根拔了过来。如果不是认真的，他肯定不会听任这一切发生吧。他怎么也该想过万一分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多难看，多尴尬，在帕格镇这个芝麻大的地方，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去帮他拿好吗？”凯大声喊道。
凯又扭头看了一眼罗比，准备提笔记录。他并不太瘦，她给他擦屁股时看了看、摸了摸那ว半截儿赤条条的小身子就知道了。他身上的t恤很脏ู，可是弯腰时，却闻到头发上有洗发水的香味，让凯好生吃惊。他白嫩嫩的腿和胳膊上没有一块淤青，却穿着条浸满了尿、鼓囊囊的纸尿裤，他已๐经三岁半了。
与此同时，作为一名市议员，奥布里能接触到เ各式各样有趣的数据，还能与霍华德分享有关帕格镇令人头疼的卫星小区的种种消息。本地多少资源投给了丛地破落的街道，而没有得到เ一星半点的回报，两人都一清二楚。他们还知道，丛地没有一幢房子是住户自己买下来的（而时至今日，坎特米尔小区的红砖小楼则几乎ๆ都被私人购入囊中ณ，整修得漂漂亮亮，几乎难以辨别出昔日的模样：窗台伸出了花架，门口新修了门廊，屋前的草地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他们甚至了解，丛地居民近三分之二完全靠救济金过活，而有相当大一部分人进过贝尔堂戒毒所。
帕格镇在亚维尔市议会有自己的代表：市议员奥布里·弗雷。这可不是促成了丛地建成的那ว位奥布里，而是他的儿子，“小奥布里”，他继承了斯ั维特拉夫大宅，是一位商业银行家，平时在伦敦工作。奥布里愿意承担一些地方事务，其中ณ有一丝赎罪的意味。当年父亲对小镇犯下的无心之过，他想要弥补。他和妻子茱莉亚为农展会捐款、担任发奖嘉宾，参加地方各项专门委员会，每年还举办一场圣诞晚会，受其邀请者简直羡煞旁人。
“就是会。”克里斯塔尔说。
特莎明白，对于突如其来的死亡，克里斯ั塔尔比她熟悉得多。克里斯塔尔妈妈那个ฐ圈子里常常有人年纪轻轻就暴毙，大概是他们当中进行着某种秘密的战争，只是世界上没有别的人知道。克里斯塔尔曾经跟特莎说过，她六岁时曾在妈妈的浴室里发现一具陌生青年男子的尸体。她后来多次被送给曾外祖母凯斯照ั顾，也都是由于这种事情。克里斯塔尔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里面隐隐约约总有凯斯的影子，似乎既ຂ是她的保护神，又是她苦难的源泉，两种角色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去世了……”
“最后——”鸽笼子说，安德鲁意识到已๐经听见他这样说了两声，体育馆里由á安静变得几乎ๆ鸦雀无声，似乎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变成了好奇、高兴和紧张，空气都凝住了。
她的头发是铜棕色的，松松的大波浪，直披到เ肩。鼻梁高高窄窄，仿如雕塑，衬得圆润的淡淡嘴唇更加撩人。双眼间隔颇็开，睫毛浓密，暗绿的瞳仁藏着细细的斑纹，好像两ä只小黄苹果。安德鲁从未见过她化妆，然而皮肤却从无半点瑕疵。她的脸完美对称，五官的比例又绝非寻常。他简直要盯着她看上几个小时，来研究动人的魔力究竟藏在哪里。上星期的两ä堂生物课，桌椅和人头分布好像都经过天意的安排，他正好能好好看着她，视线几乎一秒钟็也不离开。回家之ใ后躲进卧室，他写下“美即几何”四个字（之前打了一通手枪，然后又瞪着墙壁发了半小时呆）。写完之后立刻把纸撕掉，而且事后回想起来老觉得自己特别愚蠢，不过这其中还是自有真意。她勾魂摄魄的美就好比在某个模型上稍作拨弄，于是便成就了无与伦比的谐和。
叫人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把加文打得落花流水。”
毕竟，萨曼莎为迈尔斯ั设身处地想了想，在他们手忙脚乱的又是绑面罩又是扎针时，谁预测得了事态的走向呢？人们都是一副要救活巴里的架势，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一切有用没用，直到来到医院里，一位年轻医生走到玛丽面前。萨曼莎的脑海ร里现在还清清楚楚印着玛丽ษ那时的脸，不施脂ฦ粉、仿若化石。一旁穿白大褂、戴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轻女人则虽然小心翼翼，却仍淡定镇静。
加文无法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愤怒和酒精让她的脸恢复了血色。她坐得笔直，而不是最近常有的躬身驼背的样子。
“他就是那样才送命的，”她清楚地说，声音在厨房里略๓微回响。“他把自己的一切给了所有的人。只除了我。”
巴๒里的葬礼过后，加文一直带着深深的心虚在想，若是自己死了，在社ุ区里留下的空洞肯定相对小得多。此刻，看着玛丽ษ，他开始觉得一个ฐ人的死亡在另一个人心中留下巨大的空缺是不是更糟呢？巴里知道玛丽的感受吗？他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吗？
前门很响地打开，加文听到四个孩子进来了：谈话声、脚๐步声，然后是鞋和书包扔在地上的声音。
“嗨，加文。”十八岁的弗格斯ั跟他打了个招呼，一边吻吻妈妈的额头。“你喝酒了吗，妈妈？”
“是我的错，”加文说，“要怪就怪我吧。”
菲尔布拉泽家的孩子是那ว么乖巧。加文喜欢他们跟妈妈讲话、拥抱她、彼此交谈和与他聊天的方式。他们开朗、礼貌又有趣。于是他不由又想起了盖亚，想起她刻๑薄的插嘴、如碎玻璃般锋利ำ的沉默和冲着他的大嚷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