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莉伸出一只鸟爪般的手遮住嘴。
特莉坐的扶手椅脚๐下放着两只缺了口的杯子。其中一只里头盛着某种肮脏的液体，血红色。特莉的手臂交抱着，环在平平的胸ถ前。
连接帕格镇和亚维尔的桥上布满了涂鸦画，丛地的候车亭全被损坏，丛地少年在游乐场把啤酒瓶丢得满地都是，还扔石块砸路灯。有一条人行小道原本是游人和散步者的最爱，现在却沦为丛地少年时髦的聚会之所，不仅是聚会，霍华德·莫里森的母亲幽幽地说，“还要更糟。”清洁、修复和置换的担子落在了帕格镇政厅的头上，亚维尔市拨出的款项从一开始就不足以应付为之花费的时间和金钱。
到เ六十年代后期，丛地的钢筋混凝土小区已经开始墙壁开裂、镶板弯翘了。就在其中ณ一幢里，巴里·菲尔布拉泽出生了。
“我也为ฦ菲尔布拉泽先生感到很难过，”特莎说，“其实我们跟他是老朋友了。正因为ฦ此，沃尔先生才……”
“万一这些都不：“我看得出来，菲尔布拉泽先生去世，你很难过——”
“他们把他送进医院的时候，我妈正在里面，”安德鲁被惹毛了，“她在那儿上班，你总记得吧？”
“巴里·菲尔布拉泽昨晚突然死了。”
“你觉得我在网站上写写怎么เ样？菲尔布拉泽的事。”
又一个ฐ令她开心的想法跃入脑แ海。她把茶杯茶碟放上床头，翻身下床，套上灯芯绒晨衣，戴好眼镜，走过客厅，敲敲浴室门。
“上帝啊，”霍华德说，“他才四十来岁，对不对？上帝啊。”
“菲尔布拉泽死了？”霍华德吼出来。
“凯·鲍登，”凯回答。
她眼也不抬，因为ฦ不想碰到亚历克斯和尤娜的眼光。等待的间隙显得长无止境。
（他们是在伦敦认识的，在加文哥哥的生日派对上。除了拖她做伴的那ว个朋友，凯一个人也不认识。加文当时刚跟丽ษ莎分手。那天他喝得有点小醉，但看上去还算体面、可靠和传统，完全不是凯通常偏好的那ว一类男子。他把自己失败的恋情一股脑儿倾诉给她听，然后就跟着她回了位于哈克尼的家。异地恋爱的时候他热情饱满，周末见面，电话不断ษ，可是当她奇迹般地找到一份亚维尔的工ื作，虽然工资低点儿，然后把哈克尼的房子挂牌租售之ใ后，他却好像害怕了……）
“他的线路忙，您想再等一会儿吗？”
“好的，谢谢。”凯有气无力地说。
（如果她和加文不能修成正果……可是他们怎么能不修成正果！她为他搬了家、换了工作，还把女儿也连根拔了过来。如果不是认真的，他肯定不会听任这一切发生吧。他怎么也该想过万一分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多难看，多尴尬，在帕格镇这个芝麻大的地方，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马上为您转接。”秘书的声音传来，凯又扬起了一点希望。
“嗨，”加文说，“你好吗？”
“挺好。”凯没说真话，因为ฦ亚历克斯和尤娜都听着呢。“你今天过得不错吧？”
“很忙，”加文回答，“你呢？”
“不错。”
她等他说话，把电话紧ู紧贴近耳朵，里面一片寂静，她却假装正在听他说话。
“我在想你今晚想不想见面。”她终于还是问了，感到เ一阵虚弱。
“呃……我大概没时间。”他回答。
你难道没料é到这结果？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เ啊？
“我可能ม有事……是玛丽，巴里的妻子。她想让我当抬棺人。所以我可能ม需要……我想我需要查一查当抬棺人都要做些什么เ，还有相关的一切。”
有时候，如果她保持沉默，让他苍白的借口在空气中回响一阵子，他自己้也会不好意思，收回前言。
“不过我想那大概也花不了一整晚的时间，”他又说，“我们可以晚点儿再见面，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好吧。你来我家好吗？今天晚上学校有活动。”
“呃……行，好。”
“几点？”她问，希望他做一个决定。
“我不知道……九点左ุ右？”
他挂了之后好久ื，凯还把电话紧紧ู贴在耳边，然后说——其实是对亚历克斯和尤娜说——“我也是。晚上见，宝贝。”
5
身为ฦ教导老师，特莎的工作时间比丈夫灵活。她通常会待到เ学校放学，用她那ว辆尼桑车把儿子带回家，而科林（特莎知道全世界ศ的人——包括那些从孩子身上学话的父母——都叫他鸽笼子，但她自己从来不这么เ叫他）则会在一两个小时之后自己开丰田车回来。可是今天四点二十，科林就在停车场等她了。这时学生们还在三五成群地往校门外走，要么钻进父母的车，要么去赶校车。
天空是冷冷的铁灰色，如同盾牌的背面。一阵刺骨的风掀起裙边，吹得小树的树叶哗哗作响。这风仿佛心怀恶意，专挑人们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吹得颈่背和膝盖凉飕飕的，让你连从这现实逃开的梦也不能做。即便是迎风关上车门之ใ后，特莎还是觉得心烦意乱，就像有谁撞到了她却没有道歉一样。
车厢很狭小，她身边副驾驶座上科林的膝盖看起来就杵得特别高，简直高得可笑。他正把二十分钟前计算机老师来他办公室报告的话转述给特莎。
“……没来。两节课都没来。说他想最好还是直接来找我。所以就要在全体教员里传开了，明天。这就是他想要的。”科林气呼呼地说，特莎知道最后一个ฐ“他”不是指计算机老师。“他这又是在双手向我竖手指，跟平常一样。”
丈夫满面倦意，脸色苍白，红丝密布的眼睛下面是硕大的黑眼圈。手扶着公文包的把手，手指轻轻地抽搐了几下。他的手很好看，关节大大的，手指修长，很像儿子的手。最近特莎还跟丈夫和儿子说来着，可是他们俩都没有因为ฦ彼此有哪一点长得相像而表现出任何喜悦。
“我觉得他不是——”特莎话刚ธ出口，科林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那ว么，他放学后就得留下来，跟其他学生一样，并且我还要在家好好教训他。我们来看看他会不会觉得很受用，怎么เ样？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好玩的事！先一个星期不准他出门，我们来看看有多好玩。”
特莎将回应咽了回去，往穿着黑压压衣服的一群学生望去。他们个个都低着头往前走，身体瑟瑟发抖，使劲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发梢简直要被吹进嘴里去。一个脸儿圆嘟嘟、表情不知所措的一年级孩子四处寻找来接他的大人，可是大人还没来。人群分开一个ฐ小口，肥仔出现了，跟往常一样和汪汪·普莱斯一起，步子很大，走得却并不快，风把头发吹得凌乱地拂在脸上，脸色很憔悴。有时候从某个ฐ角度，或者在某种光线下，很容易看出肥仔老了会是什么模样。特莎太累็了，有一瞬间，他在她眼中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以至于他转身朝车子走来，而她得再度冒着冷得不真实的风给他开门时，心中竟有一阵惊愕。然而当他走近，向她投来半鬼脸半微笑的表情时，他又立刻๑变回了她不管不顾仍然深爱的孩子。她钻出车门，像个ฐ战士一样站在刀尖一样的寒风中ณ，等待儿子弯身钻进车里，他的父亲动也没动。
他们开出停车场，超过免费校车，穿过亚维尔，开过房屋丑陋破败的丛地，开上那ว条会将他们快快带回帕格镇的旁路。特莎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肥仔。他懒โ洋洋地坐在后排，望着窗外，就好像父母只是两个让他搭便车的陌生人，只是偶尔坐在了一起。
等到他们上了旁路，科林才发问：“下午上计算机课时你去哪儿了？”
特莎忍不住又往后视镜里瞄去。她看见儿子打了个哈欠。虽然她总是安慰科林说没这回事，但有时自己也会琢磨肥仔究竟是不是在发起一场针对父亲的卑鄙战争，专门打给全校其他人看。如果没当教导老师，她不会知道儿子那ว些事。其他学生跟她说起的那些，有时带着故作的天真，有时显得狡黠诡谲。
老师，肥仔抽烟你不介意吗？在家你也让他抽吗？
这些意外得来的小战利品她都锁藏起来，不让丈夫知道，也不让儿子知道，即使它们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
“出去走了走，”肥仔平静地说，“我想舒展舒展老胳膊老腿儿。”
科林在座位上扭过身子瞪视肥仔，大声训斥ม，安全带绑得他难以动弹。外套和公文包让他的动作更为不易。科林越说越生气，声音越蹿越高，到失控时竟然变成了假声。不管父亲怎么吼，肥仔只是静坐不动，薄薄的嘴角一直挂着似是而非的傲慢微笑，直到父亲冒出了蹩脚的粗话——他平时是极为ฦ讨厌粗话的，所以说起来很是别扭。
“你这个自以为ฦ是、目中无人的小……小混账。”他尖声喊叫，特莎的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快要看不清路了。她能肯定，明天一早ຉ肥仔就会在安德鲁·普莱斯ั面前模仿科林操着假声一般的嗓音扭扭捏捏大发雷霆的样子。
肥仔学鸽笼子走路学得可像了，老师，你见过吗？
“你怎么敢那样跟我讲话？你怎么เ敢逃课？”
科林尖声吼叫，怒不可遏，快转弯开进帕格镇了，特莎使劲眨眨眼睛，把泪水挤出眼眶，他们驶过广场，驶过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战争纪念碑、黑典酒馆，在圣弥格尔及众圣徒教堂左ุ拐开上教堂街，最后终于停在自家门前。这时科林已经声嘶力竭，特莎的脸颊๐上则ท湿漉漉的，满是结晶的盐。三个人都下了车，肥仔一路不动声色，这会儿掏出自己้的钥匙开了门，若无其事地走上楼去，头也不回。
科林把公文包扔在黑乎乎ๆ的门厅，转身来问特莎。唯一的亮光是透过门上的彩色玻璃照ั进来的，光线颜色变得很奇怪，半是血红，半是鬼魅的蓝，洒在他圆圆的、头发日益稀疏的头，她已๐经坐在那ว里抚摸他的手好一会儿了。“她们家一半的人都在那儿呢。等我回来，咱们还有一整个晚上呢。”
他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她吻了吻他的头，然后朝冰箱走去。等她端着那一大锅又冷又重的菜回来时，他还坐在桌边，大手里捧着茶杯，眼睛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