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捏了捏顾沅的手，身子离顾沅近了些，没有暧昧的意思，反而像是一种亲昵的撒娇打闹，让顾沅生不出警惕来。顾沅又说了几件趣事，皇帝ຓ时不时的催促提问，到后来她几近词穷，才现皇帝ຓ不知什么时候与自己越凑越近，抱着自己一条手臂，偎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皇帝想起元礼ึ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明明是最亲近的血缘,没见面时盼着相见,ไ见了面却反而没什么话说。血缘上的吸引是真的，隔阂也是真的。元礼温和仁厚，元礼才华出众，元礼礼贤下士，元礼ึ越完美，皇帝越生出股莫名的疑惑来，只出自直觉，却真切得让皇帝暗自心惊。难道这是自己的嫉妒之ใ心作祟？皇帝微微苦笑，当皇帝ຓ就注定了没有兄友弟恭的福气。“阿沅，”她转过脸，“你家里的人——你阿母、兄弟都是怎样的人？”
顾ุ沅不肯邀宠是御前几个ฐ心腹太监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帝ຓ又一直一副不肯强逼的架势，魏逢春信以为真，对顾沅浪费了这大好机会惋惜万分。虽说行宫规矩比皇宫里松散些，有许多空子可钻，顾沅和寻常宫人不一样，读书人多半都有一根犟筋，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那些用惯了的邀宠花样使出来，未必能施恩，说不定还得结怨，故此魏逢春感叹着在心里权衡了一会儿，也只得怏怏感叹：“要说顾女史在小爷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怎么เ就是不肯看开呢？宫外头能有什么好日子，无非是嫁个寻常汉子，怎么比得上这么เ一步登天？”
秋容这些论调顾沅听了一路，虽然心中感激她的好意，可每次依旧还是觉得啼笑皆非，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东围房。
许多时候，顾沅自己都觉得不可解，皇帝的出色她一样样看在眼里，果然是圣天子英明天生，可她自己只是个古板不通情趣处处不出挑的寻常人，皇帝到底是喜欢自己什么呢，还是和自己年少时一样，其实只不过是皇帝以貌取人的一场错觉？那样的话，是不是等皇帝现眼前的顾ุ沅也只不过是一个泯然众人之间的凡夫俗子的时候，就会对她弃之如敝屣，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皇帝渐渐习惯了顾沅对赏赐宠辱不惊的做派，见顾沅神色勉强也不惊讶，只心底掠过一丝不动声色的失望，瞥见冬莼低眉顺目地立在帐边，便松开顾沅的手，淡淡道：“朕富有四海，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这一桩先记下，待朕想到时，再向你讨。”
“奴婢怎么敢？”顾沅急忙伸手接过，“只是，只是这样太过僭越了。”
“奴婢遵命。”顾ุ沅也一样松了一口气，踩着踏板撩帘ຈ出去，先剪灯花，再查看炭火，之后才自茶吊子里倾出杯温茶来，进龙帐奉与皇帝ຓ。
做这些差使，彼此又是第一次搭伙，谁能保证没个小磕碰呢？顾沅不以为意，秋容却吓了一跳，生怕皇帝怪罪，向着顾沅再三赔罪，又陪着顾沅往御药房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出浴，穿着中ณ衣盘膝坐在榻上，任冬莼用干手巾替她擦拭半湿的长，自己手里拿着折子倚着帐幔看得出神，听见两ä人进帐眼睛也不抬，只将折子往花梨木小几上的奏事匣子里一搁，冬莼会意地朝两人使了个眼色，将手巾放在小铜盆里，退到帐口三人一起朝皇帝ຓ叩头，见皇帝ຓ没什么เ吩咐，便退出去，只是见顾沅随着自己一起出了帐，便回身止住她口里低声叮嘱：“和我们这些人白日里一处还看不够？小爷头还得一阵子才能ม干，你进去服侍，干手巾在小铜盘里，用过的手巾放在小铜盆里，用过的不能再用，要是再像刚ธ才似的走了神，”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沅，眼神里满是善意的调侃，“就是拼着让小爷怪罪我，我也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了！”
秋容看了顾沅一眼，没说什么。典设负责的是铺床叠被，办好了差ๆ使就退出去，后面的活计自有司设接手，有时候凑巧能碰见皇帝一回，有时候连皇帝ຓ的面都见不到เ。御前四个典设轮流当值，她最年少，轮值次数也最少，说是御前差ๆ使，其实觐见天颜的次数屈指可数。宫里规矩严，每次觐见她都是矮身行了礼ึ却行出去，头也不敢抬，这一次竟是头一回偷偷仔细打量。许是穿了戎装的缘故，皇帝ຓ的相貌比传说中更胜一筹，身量还没全长开，但手脚修长比例匀称，看得出日后绝不是矮桩子，虽然在外面吹了一天的冷风，又是骑马，可手脸还是细皮嫩肉玉砌雪堆似的，更显得眉目分明，精致得让人挑不出瑕疵来。其实按五官轮廓来看，皇帝相貌不算威风，没有那些相书上常说的方面大耳龙眉凤目隆准高鼻的帝王相，是个秀美灵气的玲珑格局，可配上一身行头，衬上八风不动的沉稳气度，明明是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模样，一举一动却当真是天威所在令人不敢小视了。
他的手刚触到雕花托盘的边，便被皇帝冷冷一眼看得缩了回去，缩头缩脑地嘟囔：“小爷，这面条凉透了，也泡软了，吃不得了，小爷要是想吃，奴婢让御膳房，不，顾小娘子去再做一碗？”
他的话没能说完，见顾沅已经下了月台，只得跌足叹息，想了想，便去御膳房另外传了一份粥菜，配上几样精细宫点，送进殿里。皇帝已经将折子都批得了，青玉镇尺下压着张斗方แ，仿佛兴致很好似的笔走龙蛇，崔成秀借着搁托盘的当口瞥了一眼：皇帝居然在作画，这本身便是件稀罕事了，更稀罕的是，这位小爷画得不是寻常人物山水，也不是什么花鸟梅竹，几笔勾勒下去，便是一只蛐蛐伏在一片菜叶上，笔法生疏ຕ，可神韵抓得极准，简直活灵活现。
小宫女们应声将帐帘打起，玉翠引着顾ุ沅到正殿宝座前给太后叩，太后只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顾沅一阵：“听说你曾在皇帝面前自己้鸣冤，胆子不小。如今哀家招端王进宫，你可敢与他当面质对？”
殿里过了一会儿便寂静下来，良久突然响起太后的一声叹息：“先前她在京里，虽然不大入宫，可京里谁不夸恭王妃知书达理识大体，可如今怎么——”
毕竟是刚刚被作过一场，殿内人心里都有些憷，崔成秀垂手进门侍立，见皇帝一直若有所思，也不敢像平日那ว样献殷勤，只努嘴使眼色地示意顾ุ沅向外看。
“是。”顾沅微微一笑，“阿母昔年病时，奴婢替她为阿父梳过两次。那时奴婢八岁，只想着把巾子收得整齐好看，收绳时故意用足了力气，把阿父额上勒出一道痕来，阿父也不曾责怪。后来选进学宫读书，就再没了闲暇，后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皇帝颔：“他们那么挑剔，对朕都处处看不顺眼，朕的那几位王叔王兄，只怕更是看不过去。”
皇帝仿佛是意料中事，接过文书安安静静翻阅，太后却被吓了一跳：“这么多家亲王，难道是打算合伙造反不成？端王裕王庆王不说，遂王不是一直陪着皇帝读书情分最好么？怎么也——还有北王，她可是皇帝的骑射师傅！恭王，恭王，他一直在云州闭门不出，怎么เ手竟能伸回京城？皇帝是他亲女，他居然——”多年暗中ณ潜伏的巨เ兽终于露出冰山一角，太后心惊肉跳地几乎坐不住，“倘若他们敢逼宫——”
魏逢春打着哆嗦点了头，皇帝心里头怒气一拱一拱，几乎ๆ坐不住，眼见他在自己面前叩头如捣蒜，恨不得一个ฐ窝心脚将他踹出殿去。她知道魏逢春和崔成秀将安神汤的差使指派给顾沅是别有用心，只是贪恋着每日能与顾沅多相处一刻๑，便也不曾多过问，却不想原来私底下却是随差ๆ使奉送了这么เ些蝇营苟且的言语伎俩，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何况是顾沅呢？
“你劝得好，”皇帝微微冷笑，“崔成秀也是天天这么เ一副说辞烦着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