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我坐在格朗德旅馆的休息室里。那是在大地震以前1，那里还放着皮的扶手椅。从窗户望出去，视野广阔，可以看到เ车水马龙的海港。巨大的客轮开往温哥华和旧金山，或者途经上海、香港和新า加坡开往欧洲；各国货轮精经风浪ฐ，凋敝不堪，帆船的船尾高翘，挂着五色斑烂的巨大的风帆，还有不计其数的舢舨。这是一幅令人兴奋的繁忙景象，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却教人心旷神怡。这是一篇传奇故事，似乎你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摸得着。
我阅人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之久。我不大了解他们。如果只凭一张脸来雇用一个仆人，我肯定要犹豫不决，然而我想我们多半只凭一张脸来判断我们所遇见的人：从下吧的形状、眼睛的神色、嘴吧的轮廓来下结论。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常常弄对多于弄错。何以和戏剧ຕ经常失真于生活，就是因为作家们，也许由于需要，把他们的角色写成前后一贯。他们不能让角色自我矛盾，因为ฦ这样就变得不可理解了。然而我们大多数人正是自我矛盾的。我们却是不一致的品质的偶然的混合体。谈逻辑的书上告诉你，如果说黄色是管状的，感恩是比空气重的，这都是胡说八道。然而在那种不调和的混合物中，很可能ม把这同样的黄色组合成马和车子，把感恩组合成下星期当中ณ的一天。人家对我说他们对一个ฐ人的初次印象一准不会错的时候，我耸耸肩。我认为他们必然眼力颇浅，或者自负过高。就我来说，我发现自己认得越久的人，他们越使我迷惑不解。我最老的朋友们，恰恰是我可以说一点也不了解的人。
“哦，我们好像住在一个房间。”
我不喜欢凯兰达。
菜单拿上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价钱比我预料的要贵得多。但她说的话叫我放了心。
“我中午从来不吃什么เ，”她说。
“哦，可不要这么说！”我慷慨大方地回答。
“我只吃一道菜。我觉得现在人们吃得太多了。也许我可以来点鱼，我不知道有没有鲑鱼。”
吃鲑鱼的季节还略๓嫌早了一点，菜单上也没有写着这道菜。但是我还是问了一下侍者。有，刚刚进了一条头等鲑鱼，这是他们今年第一次进这种货。我为我的客人叫了一份。侍者问她在等着烹制鲑ກ鱼的时候是否吃点别的。
“不，”她回答“我中饭只吃一道菜。除非你们有鱼子酱。吃点鱼子酱我倒不反对。”
我的心微微一沉，我知道我吃不起鱼子酱，但我无法对她讲明这点，结果我还是吩咐侍者拿了份鱼子酱。我为ฦ自己้挑了一份菜单上价格最便宜的菜——一份肉排。
“我认为ฦ你吃肉可并不明智，”她说“我不知道你在吃完象肉排这类油腻的东西以后还怎么能工作。我可不能叫我的胃负担过重。”
这以后出现了饮料é问题。
“我中饭从来不喝什么酒，”她说。
“我也如此，”我迫不及待地补了一句。
“除了白葡萄酒，”她继续说道，仿佛没听到我刚才的话。“法国白葡萄酒一点儿也不厉害，对消เ化很有帮助。”
“你想喝点什么？”我依然殷勤地问道，但已不那么曲意逢迎了。
她的一口洁白的牙齿一闪，对我殷勤地笑了笑。
“除了香摈我的医生绝对禁止我喝其它的酒。”
我想我的脸当时一定变得有些苍白。我叫了半瓶。我用随便的语气提到我的医生不允许我喝香摈。
“那么เ你喝什么เ？”
“水。”
她吃掉鱼子酱。她吃掉鲑ກ鱼。她谈笑风生地谈论艺术、和音乐。可我却一直琢磨账单加起来会要我多少钱。当我那份羊排端上来时，她非常严å肃地教训我。
“我看得出来你习惯中ณ饭吃得很多。我认为这肯定不好。为什么你不学学我只吃一道菜？我肯定这对你会大有好处的。”
“我是只吃一道菜。”我说道，这时侍者又带着菜单来了。
她手一挥把他打发到一边去。
“我可不这样，我中饭从来不吃什么，吃也只吃一点，吃这点也是为ฦ了聊天方แ便。我可再也吃不下什么了——除非那ว种大龙须菜。如果不尝尝的话，这次到吧黎来可是件憾事。”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在橱窗里见到过龙须菜，我知道这东西贵得要命。我的嘴吧也常常因为看到它们而馋涎欲滴。
“夫人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龙须莱，”我问侍者。
我捏着把汗真希望他说没有，一个ฐ快乐的笑容掠过了侍者的神甫似的大脑。他对我说他们有一些那ว么大，那么好，那ว么嫩的龙须莱，简直绝无仅有。
我叫了一份。
“你不要吗？”
“不要，我从来不吃龙须ี菜。”
“我知道有人不喜欢龙须莱。事实是你吃的那些肉把你的胃口破坏了。”
我们等着龙须菜上来。我吓得心惊胆战。现在已๐经不是我可以剩ທ下几个ฐ钱过日子的问题了，而是我是否有足够的钱拿出来付账。如果发现自己缺十个ฐ法郎不得不向客人张口的话，那就太叫人丢â脸了。说什么我也不能丢â这个丑。我清楚地知道我有多少钱，如果不够付账的话我下决心把手往兜里一伸，然后戏剧ຕ性地大喊一声，跳起来说我被扒手扒了。当然了，那将是一个极其尴尬的场面，如果她也没有足够的钱付账的话。要是那样，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留下我的表作抵押，过后再来赎了。
龙须菜上来了，又大又粗，一咬一汪水，真吊人胃口。它那嗞嗞作响的奶油香味一阵阵地往我鼻孔里钻，就象耶和华嗅到เ虔诚的希伯莱人奉献上烤得香喷喷的供品时一个滋味。我一边望着这位纵情大嚼的女人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嗓子眼里塞，一边客客气气地谈论着吧尔干半岛的戏剧界ศ现状。她终于吃完了。
“咖啡？”我问道。
“好吧，一客冰激凌加咖啡，”她回答。
我现在已经把一切置之度外了，我给自己也叫了咖啡，给她要了冰激凌加咖啡。
“你知道，我是相信这个真理的，”她边吃冰激凌加咖啡边说“一个人吃饭时—定要只吃八成精。”
“你还饿吗？”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哦，不饿了；你看，我中午不吃饭。早上我喝一杯咖啡，之后就吃晚饭了。中ณ饭我至多只吃一道菜。我这也是在劝你。”
“说得是，我一定听从你的劝告。”
之ใ后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当我们等着咖啡的时候，领班侍者摆着一副讨好的笑容向我们走来，胳膊上挎着一满篮子大桃，红得好象纯洁的姑娘的脸蛋，色调有如意大利绚丽ษ的风景画。桃子肯定还没有到上市的季节。只有上帝知道多少钱一个ฐ。我也知道了——那是在过了一会儿以后，因为我的客人一边继续谈话，一边心不在焉地随手拿了一个ฐ。
“你看，你用肉塞满了肠胃，”——她指的是我那ว一块可怜的肉排——“你什么也吃不下去了。而我只随便象吃点心一样地吃了点，我还可以享受个桃子。”
账单来了，付完帐后我发现剩ທ下的钱不够一次象样的小费。她的目光在我留给侍者的三个法郎上停留了片刻，我知道她一定想我很吝啬。但是我在走出饭馆后，带着一张嘴和一个肚子，但口袋里却一文不名。
“学我的样子，”在我们握手道别时她说道“中饭千万只吃一道菜。”
“我会比这做得还好，”我大声回答“今天晚饭我就什么也不吃了。”
“幽默家！”她快乐地喊着，跳上了一辆马车“你真是一个十足的幽默家！”
但我终于复了仇。我不认为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可是当不朽的大神插手这件事时，你暗自得意地看到这个结果也还是可以原谅的。今天她体重三百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