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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传奇--解读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艾晓明

作者把这些平凡的故事,平凡的人物描写得如此动人,便是不平凡的笔法,料想改编为剧本后也仍旧ງ很动人的。我曾急切地打听这个女主ว角是谁,据说是罗兰,这便觉得最合适不过的了。柳原的个性有些好《飘》里的白瑞德,这类男人也๣可以说是“坏的”,但是他们真正谈起恋爱来,却能给女人以“美妙的刺激”.

《怨女》、《半生缘》以及其后《张看》、《惘然记》、《余韵》、《续集》四书里所载的小说和散文当然我都细细品赏过,虽然尚未写过评论。连张爱玲不喜欢的早期小说,读起来都很有韵味,因为张爱玲的作品总是不同凡响的。但即是最精采的那篇〈色,戒〉原也是一九五○年间写的小说,虽然初稿从未表过。古物出土愈多,我们对四五十年代的张爱玲愈加敬佩,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近三十年来她创น作力之衰退。为此,到เ了今天,我们公认她为ฦ名列前三四名的现代中ณ国小说家就够了,不必坚持她为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

早在一九๡四四年夏天一个沪江同学的聚会上,我见到过张爱玲,她是主讲人。她那时脸色红润,数了副厚玻璃的眼镜,形象同在照片上看到的不一样。记得她讲起了她那ว篇少作〈牛〉,提及此事:

橫著的四格漫畫裡,第一格是一個婦女正用煤爐煮ุ飯,第二格是廚師在菜館的爐灶前,第三格卻是寫字樓辦公室裡,旁้邊畫著一座暖氣水汀,最後一格則是大家庭裡的老爺爺坐著看報紙,旁邊â是小型暖爐。

這種設備都裝置在房屋最底層,必須有人經常照顧維修。在日軍完全佔領上海ร之後,趕走各種洋行的外國人,租界ศ不復往日的繁華,物資在軍管之ใ下更貴ภ了,就連熱水汀管子都因為煤ศ塊漲得太貴,廢而不用太久ื,生鏽了。

一、两类时间

看张爱玲的作品,与看那一时代许多作家的作品感觉不同,这种不同的感觉概言之,是时间差ๆ。

柯灵在回忆中说:“我最初接触张爱玲的作品和她本人,是一个非常严å峻的时代。1943年,珍珠港事变已经过去一年多,离第二次世界ศ大战结束和中国抗战胜利还有两年。上海ร那时是日本军事占领下的沦陷区。”2

柯灵用“严峻”概括他对那个时代——时间的感受,这种感受,我们在许多作品中可以看到:老舍的《四世同堂》、巴金的《火》三部ຖ曲。在此前后还有萧红的《生死场》,路翎的《财主的儿女们》……,这是集体记忆中的历史时间,严峻,生死存亡之秋。

《倾城之恋》一开始就涉แ及一个全然不同的时间情境:“上海为ฦ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3

人家的十一点,这是公众时间,张爱玲的故事,不在这个轨道、或乐谱上。她写的是私人时间、个体时间、特殊时间,在这个时间网络里织就她关注的人物故事。老钟,代表了白公馆的日຅常生活特点,依然是家长作主,几代同堂的大家族๣聚居,依然是家庭成员间财产的纷争、婚姻的变故,陈陈相因的生老病死。巴๒金《家》里面那种父与子的冲突、新时代的面影,在这里真是一点儿也谈不上。犹如流苏的哥哥三爷劝流苏为离婚前的丈夫戴孝主丧ç时说的话:“你别动不动就拿法律来唬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可是改不了的!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这段话,只稍微改几个ฐ字,就可以算做白公馆对历史时间的感受。也๣可以说,它表达出张爱玲对小说人物与时代关系的感受。时代固然在变化,但在张爱玲小说世界ศ的众多家庭中,一切如常。个人与历史、民族、政治意义中的主ว流、洪流,不相干。

这也是张爱玲对时代和社ุ会的一种现。当许多被称为新文学的作家们,尤其是四十年代的作家们急于捕捉社会变化、历史脚๐步和一个新时代的幻影时,张爱玲窥视的是它的背影——时代和社会的背影。它是沉入阴暗,没有前途,日益混沌的一面。我们今天可以有把握地说,它确实如海明威แ比喻的“冰山”一样,是沉入水下的,比水面上露出的光亮部分浓厚和沉重得多的部分。张爱玲解说《传奇》的封面,勿宁说是女作家自己姿态的写照:“封面是请炎樱设计的。借用了晚清的一张时装仕女图,画着个女人幽幽地在那ว里弄骨牌,旁边坐着奶妈,抱着孩子,仿佛是晚饭后家常的一幕。可是栏杆外,很突兀地,有个ฐ比例不对的人形,像鬼魂出现似的,那是现代人,非常好奇地孜孜往里窥视。”4๒这个现代的鬼魂,照出了作家自己的津津有味,饶有兴致。

流苏就从这样一个ฐ近于凝固的家常时间中走出来,这是个要创造自己命运的女人,她的创造,可以说是要在白公馆的时间轨道中ณ挣扎出来,开始她个人生命的时间。这点启悟,从一个特殊的时刻开始——前夫的死。徐太太来报丧ç,流苏面临一个选择,兄嫂一致挤兑她要逼她回去守活寡,流苏没法儿不迫切地为ฦ自己寻找归宿,这个家是再也住不下去了。

与巴金笔下出走的女性不同,流苏出走看不出任何新理想的引诱,她要走,是生命自己在这刻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