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正在清扫兽笼里的粪便，忽然想起小池的那张手帕。它出现在我面前是送我爸去三厂那天，我满头大汗，小池掏出它递给我。我没有接，小池就用它来给我擦汗。她只擦了几下，我就闪开了。从那ว天起，手帕就没有离开过小池的嘴巴和鼻子。她没有破相，干吗整天用手帕捂着自己？难道她是为了闻手帕上的气味？那ว手帕上可没少沾我的汗水。想到这，我扔下铁锹就往第五中学跑。一口气，我跑到校门前的树下，围着那棵树找了起来。记得就在这地方แ，小池那ว天一生气，把手帕扔了，我还踢了踢。半年过去了，地面落了些树叶，树叶里有甘蔗渣、红薯皮和撕烂的纸盒，就是没有手帕。清洁工ื的扫帚ຐ至少在这个地方走了一百八十多遍，即使没把手帕扫走，经过这么久的太阳和风雨，它也该像树叶那ว样腐烂了。我在树下转了十几圈，连布渣渣都没看见，倒是在树的周围踩下了不少动物的粪便，凡是走过我身边的人不得不捂住鼻子，像小池那样捂住。也许小池根本就不是闻我的气味，如果不是，那她干吗要在我面前扔掉手帕？她有一千次机会扔掉手帕，干吗偏偏要当着我的面扔掉？
“你能确定吗？”
一个个ฐ名字像炮仗那样响起，把我爸的眼圈感动得鲜红。我和小池被人群挤出来，站在一旁้喘气。小池掏出手帕给我擦汗，她没征得我同意就为我擦汗，吓得我赶紧ู把脸闪开。她说：“那ว么多的汗，你也不擦擦？”我摇摇头，躲开她的眼睛。
“看你满头大汗的模样，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我爸是少爷出身，他哪受得了这样的冷脸，没过多久，他就主动跟我说话：“广贤，你别ี拿白眼仁看我。你不知道，在旧社ุ会像你爸这样的身份，可以娶ດ四五个ฐ老婆，睡一个ฐ赵山河算老几？你妈她不理解，那ว是因为ฦ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而你，是从我身上出来的，是我亲亲的儿子，难道你就不能ม理解，不能同吗？”从他的语气里，我知道他对赵山河贼心不死。他哪里知道，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曾广贤已经不是过去的曾广贤了，这个曾广贤没有白看那么เ多报纸，已经懂得用上面的理论武装头脑แ。
“就是到เ了一百岁，我也理解不了。你下流！”
赵山河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但只要她一回来，就有可能跟我爸擦肩而过。这种时候，我爸的嘴唇通常会抖动不止，像蝗虫振动的翅膀。他想说话又不敢说，脖ๆ子扭来扭去，生怕后面有人。而赵山河却昂着头，故意把眼睛放到高处，屁股晃得像秋千，大踏步地走过去，仿佛不认识我爸。
我妈递过一张钞票，九婆接过去。屋子再次变黑，火柴点亮了一堆纸。我接过九婆的三炷香，磕了三个头。九婆说：“闭上眼睛吧。”我闭上眼睛。她把那ว只比树皮还老的手放到我的头顶，她的手滑过我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沉重地落在我的嘴巴๒上。凡是她手过之处，我都有一种被刀割的感觉。
“我知道你妈生我的气，还端着资产阶级的臭架子，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不来？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是别ี人没法替代的，就像男人替代不了女人。她若是愿意私了，我没意见；她若是不愿意，那ว你爸可就得惨叫几声。不能ม只让赵家作贡献，你们曾家也得表示表示。去吧，去把你妈叫进来，我跟她谈谈。”
我回头看了一眼。
终于，我妈穿着一件洗得白的格子衬衣走了出来。她的衬衣虽然不新，领ๆ口还起了毛边，但看上去却比我们新า的还要干净。她打开手里的木盒：“妈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凑上去，盒子里睡着一个香水瓶。“这是我偷偷留แ下的，你们别ี吭声。”她拿起瓶子，在我们的身上撒了几滴。我抽动鼻子做深呼吸，一股花香熏得我飘了起来。曾芳说：“好香呀！”我妈立即竖起指头，嘘เ了一声。这是我第一次撒香水，那ว种香在我后来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妈往她身上也撒了几滴，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吸气：“一闻到这香，就想起我做姑娘的日子。”我们赶紧贴近她的衣服，用力地嗅着，生怕那ว些多余的香气白白地跑掉。
“什么都试过了，没用。好几次我都想犯错误，但是又害怕坐牢，有时我甚至都想到เ了死。苍山，你帮帮我吧！”
“你和吴生吵架我们都听见了，只是弄不明白，她干吗会这样？”
回到เ动物园，我就给小池写信。我说她是我在这个世界ศ上唯一的温暖，是我活下去的动机，是我全部的寄托。我愿意为ฦ她去跳河，为她去生病。我爱她，深深地爱她，比爱伟大的导师和领袖都还爱她！我一口气写了五页信笺，当晚就丢进了邮筒。然后我掰着指头算时间：明天上午邮递员会来取信，下午信会被分拣，晚上信会装进往天乐县的邮包；第三天凌晨，邮包会放上途经天乐县的火车，下午邮ุ包达到เ天乐县；第四天上午，天乐县邮局会打开邮ุ包，再次分拣，信会被分到去八腊ຘ人民公社的邮包里；第五天，邮ุ包会跟随班车到เ达八腊公社ุ，八腊ຘ邮局会对邮包进行分拣。如果当天有人去谷里生产队，那么这封信就可以在第五天的傍晚到เ达小池的手里；如果当天没人去谷里，那么这封信也许会在邮局搁到第七、第八天，等小池来赶街了才会拿到。一想到那ว么漫长的邮路，我就恨不得把信直接送达小池的手上，甚至想亲自为ฦ她朗读。
第六天，寄出去的信被邮局退了回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