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斌
羽当然并没有死，或者说她死了之后又再生了，她有种再生的能力。总之她没有消失。我们这个故事说的就是她的死亡与再生的故事，“猫有九条命”，羽也经历了九次死亡，确切地说是八次，第九次，也就是在我们故事开始时说的那ว样，应她母亲的要求，医院为她做了脑丕叶切除手术，这最后的次，才是她真正的死亡。而在故事还没有讲完之前，她当然还活着。但有时活着所经历的切，比死还要痛苦。正如我们所料，羽后来回到เ了金乌居住的那ว座城市，有天，她偶然路过个著名大商场的小吃部，羽是在落地窗外看见那幕的：她看见小桃在里面，尽管小桃的穿着与过去完全不同了，但她还是眼认出了她，她身旁是个男ç人，他们正在吃这个商城最著名的奶油炸糕，喝豆粥。小桃小勺小勺地抿着，小桃的嘴巴涂ิ得很红，穿那时很时髦的青果领绣花两用衫。她偶尔还瞥那个男人眼，照ั羽看来那眼光又酸又辣，而那男人，则是副谄媚的样子。那ว还是在七十年代初，那ว时能到那ว座著名的商场吃奶油炸糕，喝豆粥，已经算是很奢华了。
徐小斌
在那个ฐ晚上，羽彻夜未眠。羽想，金乌ไ在撒谎，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们都不会原谅我羽这么เ想着，泪水就往下流，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她好象浸泡在自己的泪水里，悬浮着，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在泪水里飘荡。这时，有个声音在耳边清清楚楚地说：“西覃山金阕寺，可以赎罪”她吓了跳，以为是金乌的声音，她蓦然起身，身边空无人，但是有种沉静的空气在对她施加压力，她觉得心跳气闷。忽然，她回忆起这种熟悉的感觉，那是威แ慑压抑的天空，白雪茫茫中的童年耳语。
从那天起羽知道有些话小孩子是不该问的,当然更不该做但是谁也阻挡不住她去想她把她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个念头牢牢地在她的头脑里生了根:她要见金乌,她定要见见金乌ไ这个ฐ女人。
直到เ外婆的房间里飘出了茶香，那压低了的说话声才停止。羽依然动不动地站着，走廊里那么黑，羽的双眼睛钻进黑暗的深处，黑暗的深处是个幽谧的王国，但是现在，它突然被种恐怖的耳语震碎了，就在那刹那ว，羽分明看到穿着黑衣的玄溟站在墙角，羽无法抵制恐惧，她大喊声冲进父母的房间，但是更大的恐惧来临了:她看见平时道貌岸然的父母正搂在起，赤裸的身体在黑暗里拧绞处，黄白分明。她还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黑暗里母亲狂怒shubຘaojie的吼声:滚!ำ滚!你个死丫头!不要脸的!你给我滚!
亚丹呼吸急促，整个身子似乎要瘫软下去：什么？！
烛龙：你怎么了？
亚丹：没什么。我在想，我们两ä个ฐ块儿死！人的生，至少有次要拿出真正的身份证，现在，是我拿出身份证来的时候了！
这时，定音鼓与钹的巨响再次大作。背景处，有许多人在朗诵，象是多音部的合唱。参差ๆ不齐：
个男人：焦虑散发着垂危的血腥味
拳头陷入空无物的奇异裂ฐ缝
个女人：长长的夜晚
大都是风主宰的世界
而风已๐不会呜咽
第二个男人：月亮太古老了，
古老得和我样
第二个女人：你是个优美的伤口
你的心飘浮在十五的月光里
没有丝红晕
然后，羽清晰地听到个声音：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这时，灯熄，幕落。
幕是从高空处突然掉落的沉重的帷幕。
那帷幕象是叠起了几十层丝绒，即使是电光也穿越不透。
那沉重的帷幕就这样把羽和戏剧隔绝了。
戏剧8
徐小斌
许多年之ใ后，我在国最著名的剧场里看到เ另部戏剧，那戏剧的名字叫做《黑寡妇》。我看到在国巨大的纯银雕刻的背景前面，有只巨蚌慢慢地打开了，那ว不过是些黑色的羽毛慢慢粘贴在蚌形的金属架上，那里面，是个ฐ捰体的女人。蚌在慢慢收拢，没有动作没有速度，只微微有些颤抖。
蚌合拢了。又不断地微微开启。在它微微开启的时候，人们才能看到那ว里面的女人，她如此隐秘，如此缄默zhaishuyuan，她把自己深深地埋藏在第二层皮肤里，这黑色羽毛的监狱，是种隔离，更是种保护。
捰体女人把自己装扮成了贞女。不过，她也许就是贞女。贞女看上去象荡妇，荡妇看上去象贞女。也可能ม贞女就象贞女，荡妇就象荡妇。但是负负得正。结果还是样的。
我不明白，属于我童年的巨蚌，是如何流失到了国。
我生看过许多戏剧，但印象最深的是这两部：《铁窗问答》与《黑寡妇》。
戏剧9
徐小斌
亚丹从小的愿望就是要做个女侠。
八九岁上，亚丹ล就会背诵秋瑾的诗：“祖国陆沉人有责，天涯飘泊我无家。腔热血愁回首，肠断难为五月花。”“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腔热血怒shubaທojie澎湃，洒去犹能化碧涛。”秋瑾的许多诗里都有“腔热血”的字样，于是亚丹ล也常怀“腔热血”。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她正是被这“腔热血”给害了。
亚丹从小喜欢和男孩子起舞枪弄棒，14岁那年，正在舞着的时候，突然舞出了“腔热血”。她又羞又怕，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停住了，把背紧紧贴在山墙上，动不动。她把棒子扔掉，说：“我不玩了。”
男孩们对于“我不玩了”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让她继续玩，又拉又拽，她慢慢出溜着蹲下去，哭了。男孩们更奇怪了，哄她，就那么เ僵持着，直到天黑，她才敢离开那道山墙。她心里明白，“腔热血”已经把她的整条裤子都弄湿了。
从那时起，亚丹就心怀个ฐ秘密。母亲是从不对她作这种教育的，那时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书。亚丹只好个人承受这沉甸è甸的秘密。每当“热血”要来未来和要去未去的那两天，她总是觉得有种东西让她承受不住。她再不能“慎独”了。当她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地去抚摸自己已经悄然变化了的身体。在个月夜，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她打开窗帘，就着月光看自己้日益突起的r房，月光下的r房象陶器样寒冷而美丽。她用双手揉着自己้的双||乳|，就立即感到了股电流向下面窜去，她的手，循着那股电流，下子就触到了那ว个让她无可如何而又讳莫如深的焦点核心，她心里突然窜出的火焰下子把所有的理性全部烧光，她疯狂地扭动起来，膀胱渐渐发涨仿佛有许多热流在涌向全身，那种酸涨奇痒的感觉令人疯狂，后来涨满的膀胱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那跳动牵动了她整个的下腹四肢全身的神经血液连指端也在颤抖。那样的感觉持续了十几秒钟然后她平静了。她平静之ใ后就开始悔恨自己的行为ฦ。她看不起自己，她坚信自己下次再不会有这样的行为，但是到เ了下次，她依然故我。她无法抗拒心里那种欲擒故纵式的诱惑。
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直到“腔热血”消เ失的时候。
许多年之ใ后亚丹才懂得，那原来就是女性的性高嘲。那种高嘲是多少女性辈子也没尝受过的，竟被个少女找到了开启秘密的钥匙，它使性这件多少带点神秘与偶然的事情，竟突然变得如此简单，用不着两ä个人，用不着去九死不悔地寻找上帝ຓ创造的那另半，用不着按照文明社会规定的程序，去做完那件件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必须做的事情，它完全可以成为个人的快乐和痛苦，个人的享受和付出，完全是个人的，纯粹意义上的个人隐秘。用不着惊扰任何人。许多年之后，亚丹才感到了上帝ຓ对她的厚爱：有多少人穷尽生的时间也没能找到เ那把通向秘密之ใ门的钥匙，可上帝却在她的少女时代就给了她破译的本领。
然而，享受必然伴随着代价。有多少索取就会有多少付出。几年之后亚丹忽然发现了她与同龄女孩间的差异：她显得比她们年纪大。而后她迅速发现，这原因正是因为她的那项ำ“秘密活动”。每当她从高嘲的颠峰跌落下来的时候，她就心灰意冷地发现了面部皮肤的晦暗无光和r房逐渐的松驰。但她无法克制欲望。她想，唯的办法是有个男人爱她，也值得她爱，爱与性，不是回事。由爱而来的性与单纯的性，不是回事。那个ฐ爱她的男人无疑是等于救她。
但是多年来爱她而又被她爱的男人并没有出现，于是年轻的亚丹脸上就有了沧桑感。与比她小不了几岁的羽相比，她老了许多。而羽，却永远是清淡的，柔滑的，清淡成滴古典的墨迹。
终于亚丹遇上了烛龙，她深信，她直等待着的那个人出现了，那个值得她爱，也有可能爱上她的男人。
戏剧1้0
徐小斌
那个戏剧里的那ว些人，那些演员，当然，还包括羽和亚丹，起去了郊区去玩。郊区离城里非常远，大概有百多公里那么เ远，但他们就那么เ笑着唱着，每人骑辆破车，轻轻松松就骑到了那里。他们都只有二十几岁，年轻健康，荷尔蒙给予他们无限的力量，尽管那时他们谁也不懂得荷尔蒙这个词。
那ว里有大片湖。那湖水巨大而宁静，藤萝攀附在四周的断墙上，以它美丽的迷林，装饰着风景。那些垂在水边的绿叶，就象条条垂死的鱼，被水浸泡得又肥又鲜。知更鸟钻入树的阴影，太阳光发出金甲虫样嗡嗡的声音。羽看见穿上泳装的亚丹象玉兰花样肥白丰ถ美，那两个圆浑结实的胸ถ||乳|的轮廓，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她看见亚丹紧紧ู跟着烛龙游远了。于是她也把自己浸ฤ在水里。
她原不会游泳，可是进入水中，就感到了种舒展。她想起她对于水并不陌生，那个她童年的湖，浸透了她的童年经验。终于，湖水没过了她的双肩。象是领冰凉的丝绸轻轻拂过她的身子，那种柔软飘逸把她轻轻地举了起来，她划ฐ动双臂，仿佛在天空中飞翔，躺在深蓝色的云彩上，自然地起伏。水花的迷茫中ณ，她能ม看见渐渐西沉的太阳，也随着她上下浮动。她向水底深处扎去，柔软冰凉的水象丝绸样亲切，她感觉到种高度的和谐优美，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无予伦比的美妙时刻。皮肤上的每个ฐ毛孔都舒适地张开着，心悠然沉寂，变成泓静水，只觉得体内股温暖的气流在循环，循环中ณ血液慢慢清澈，象红宝石般晶莹，五脏ู六腑都被洗得纤尘不染，所有的经络都疏通了，流动了，象日升月落般循环不已。从寂静中，她渐渐听出各种声音，那纷繁的千百种声调恰似交响曲分解成许多乐่章和乐句，那ว是奇怪的声音，就象是宇宙深处最隐密的扇门洞开了，她听到了宇宙灵魂的赋格曲。
那乐声似曾相识。
于是她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不知道那时天已黑尽，整个夜晚正漂浮在清新า的雾霭之中，星星正在静悄悄地向湖底沉落，个ฐ男人正站在湖边，俯视着她。男人看见，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有个ฐ洁白的影子，她沉默zhaທishuyuan如月，有如条静静游动着的白色的鱼。当颗星落在她身旁的时候，男人看到她整个ฐ身子都是透明的，能看到所有的血管经络甚至五脏六腑。就象个透明的淡绿色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