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很！”露蒹儿说，“天天地跟燮国公使在一起，风趣得紧！那公使大人见不到你，又从罗将军那儿得不到准信，只过得心惊肉跳。你这一招当真是歹毒哩！连我都忍不住要生气了。”她一如平日里笑起来那样轻轻拍手，显得妩媚天真，竟把军国大事当作笑料。
二皇子道：“这里面无非城池、银两，大不了还有几个美女，我想要的东西又不在，看它做什么？反正到เ了京城，父皇也是没主意；大皇兄是太子监国，就算他有什么เ想法，父皇也只会喝酒，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才想得起交给他哩！快送慢送都一样。依我说送也别送——六百里加急就可以了。”
明春想：这凤凰的样子如此凶狠，怎么เ配得上这么เ温柔的名字？越觉得古怪，只把凤钗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才现那两只展开的翅膀好像是由什么เ机关安在凤身上的。她抓着那凤凰的双翼试着用力，铿然一响，凤口里银光激射，水银般的软剑飞了出来。明春骇然松手，软剑掉在地上，嘤嘤作响，宛如那凤凰活过来了，正长吟不绝。她定定神，拾起剑来，只见剑身四尺长，一分宽，薄如蝉翼，在空中弯成一个小小的弧，颤颤垂下，漾起一片清辉，而凤凰的双翅收拢，并在两侧，钗子便成了剑柄。
明春翻身坐起，只觉得头沉沉的，像是顶着磨盘般地重，颈间伤口剧痛。她呆看着寂静的房间，这本是自己้的旧宅，可现在露蒹儿不在，她却有点慌，仿佛是被主人弃之不顾的客人，有着在他人家里不知如何是好的失措。门响，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个ฐ内侍给她端洗脸水来了。“露姑娘呢？”她问，心里庆幸来的不是秦嬷嬷。万一是秦嬷嬷，而露蒹儿不在，她就会鼠遇猫般地恐慌。不论凶吉，总是笑吟吟的露蒹儿似乎已๐成了她的定心丸。
罗将军一笑，也不否认。温将军道：“你这疯狗，乱ກ吠一气，倒也蒙对了——等我们攻下燮国京城，回去就有喜酒喝了。”
众将听了大笑，孙将军是又笑又怒，摇头骂道：“你说咱们这一路西来，光是追逃兵，有什么意思？这燮国上下，还就只有这陈青竹能和咱们拼一拼！现在他死了！啐！没劲！”
“十三。”露蒹儿低低回答，“你还好么？我叫你不要来的……”
二皇子凝神望着前方，双目闪亮，神情肃穆，右手用力地捻着那串火红的念珠，似乎没在意身边这场小小的闹剧。紧ู接着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一列ต囚车慢慢地被拖进场中ณ。那日守城的兵丁，包括那ว自称虞国人的把总，都被五花大绑，口中含枚，背后插着“斩”字木牌。人犯被从囚车中解下，绑在木桩上。旁边的兵勇上前，取了枚，给他们喂酒喂饭。那些人哪里还吃得下去，更有胆小的已经魂不附体，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屎尿齐流。这时观刑台上也站出一个人来，展开手中文书，把人犯的罪状对着满场的人又大声地宣读了一遍，尤其是对陈将军之ใ女的凌辱，更是说得有声有色，直叫人听得人怒冲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明春木着脸坐在二皇子旁边，欲哭无泪，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那ว天在城门口的磨难——都被彻彻底底地利用了。
“你担心么？”露蒹儿把一缕乱掠到耳后，柔柔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从雅意阁带回来的药是很管用的。就算现在已经有了疫情，也不会再扩大了——嗳，只是这次赶路赶得实在辛苦，跑死了六匹马，好几天都没合眼。不过没办法呀，药方倒也罢了，那做药引的‘清露丸ฤ’却是雅意阁的秘制ๆ，非得我亲自去取不可。”
“现在我有事去禀告公子。”露蒹儿挽起明春的胳ฑ膊，“和我一起来。”
秦嬷嬷道：“姑娘的心，殿下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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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眼矇眬中ณ鲛丝软纱飘移不止，像一层蓝灰色的雾氤氲沉浮，在那雾气里流淌着泠泠的月光。忽然，在月光里，明春看见了一张蔼然微笑的脸，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脸，在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波波折折，飘飘荡荡，如水中的倒影。明春吃了一惊，虽然看不清那ว女子的五官，却觉得那微笑熟稔而亲切，那ว神情竟和母亲有几分相似！“救我！救救我啊！”明春在心底拼命喊着。那ว女子身上的轻纱飘飞，倒影般的脸庞依旧微笑地看着明春，似乎听到她的呼喊般，依稀显出淡淡悲怜。在那悲怜的目光下，明春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地空了，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怨恨，她像落进云层一样，被一种温暖和柔软包围，浓浓的睡意又像潮水般涌起。“救……我……救……救……我……”她慢慢地想着，同时又觉得，是否得救已经无所谓了。
那疼痛就像是一根细细丝线，把她的手和心连了起来。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移动手臂，蜗牛爬也比她的动作快得多。过了许久，她似乎ๆ觉得手向上移动了一分半分，又似乎停在原地没动，惶惑中ณ手指痉挛着轻轻收拢，指甲â碰到掌心的伤口，又是一痛，这下感觉更准确了。在这一瞬间的明晰里她终于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边的两个ฐ人缠斗正酣，压根儿没注意到她在这里悄然地行动着。她慢慢地摸到เ了自己้的头，再向上去，头却是散的！那ว根钗子呢？
洛儿说：“是！不知小姐要去哪里？”
城破了，战争结束了，灵州突然出现一种畸形的繁荣。大家手里分明没有几个钱，但某些行当的买卖却格外地火爆，比如木材砖瓦，比如米面粮油，比如奴隶——城破了，所有人都沦为异国的奴隶，只是有些人要被捆上绳索拉出去卖掉，有些人则不用。
陈夫人劈手夺过那瓶子，一仰头，血红的药末全倾到自己的嘴里。她失神地看着明春，咬牙说：“你要死了，那就是真的不孝！你爹要你死，我不许你死！你听着，你要好好地逃出去……你要好好地……”一语未了，血水喷涌ไ，仰身便气绝了。
“皇兄！”二皇子失声道，“皇兄身为太子监国，怎么能ม……”他知道太子是微服出宫，悄悄地就到灵州了。然而从皇都到灵州，路途遥远，他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一念至此，心头便沉重起来。“这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他喃喃说道。
“有什么เ险的？”太子拉了他的手，亲切道，“我带的侍卫，都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一路上平平安安，什么เ事都没有。你此番攻克灵州，为ฦ我大虞赢了十六座州ะ城，八十万两的岁币，如此功劳，我不该来看看你么？”
“这个……这个……”二皇子勉强笑道，“臣弟在灵州被阻月余，损兵折将，实是颜面无存，只恨找不到地方避羞。皇兄一路远来辛苦，且请歇息，再有什么เ吩咐，慢慢教导臣弟也不迟。”又对露蒹儿道：“安排几位侍卫大人歇息去。”
露蒹儿去了。二皇子请太子入了书房，内侍端上茶后掩门退下。二皇子再次大礼ึ拜见，又问起皇帝、皇后和贵妃安好。“都好都好！”太子由他按规矩行了礼，笑道，“要不然我能这么放心大胆地出来么เ？皇后娘娘很挂记你，托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二皇子无奈道：“臣弟也……不知道。”
太子沉吟道：“和谈既成，你要回去，便需尽早ຉ。滞留灵州，实在有失体统；你若还想攻燮……”
“臣弟不知道。”二皇子做出一副呆相，“攻燮一事臣弟还未考虑清楚。大军西征至此，已然疲敝。再要出兵，怕是凶多吉少。然，燮定国侯死，再无领兵之人，若是裹足不前……”
“定国侯？”太子想了想，道，“进来时看见门上挂着的匾额，这是他的府邸么——那ว匾你怎么还没摘去呢？”
“当初进了灵州，无论进退，都不打算做久留。”二皇子苦笑道，“只在这里临ภ时落脚，所以也没摘下那匾。不料蹉跎至今；皇兄也知道臣弟一向懒โ散疲怠……”
“二弟你一向用兵如神，杀伐决断，最是个有主张的人。”太子微微蹙起眉头，温言道，“为何此次到了灵州，竟优柔起来？有何难处，不妨说与为兄知道，为ฦ兄虽不会横刀立马，却也想帮你分忧的。”
“那个ฐ……”二皇子尴尬道，“臣弟大病了一场，又遇了刺客……”
太子一惊，直握了他的手道：“你可有受伤？病得怎样？”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二皇子，甚是关切。
“托福，臣弟无妨。”二皇子笑道，“只怕是魂儿被吓掉了，还没回来，所以遇事竟没了主张。说起来，这灵州地面还不算太平，皇兄到เ此，须ี多多留意。臣弟着实担忧。不过有臣弟一日，便保皇兄一日平安。只不知皇兄在灵州有何打算？说与臣弟，臣弟也好安排。”
太子想了想，道：“没什么เ打算，我想起来了，自会同你商量。骑了几天马，骨头都颠痛了。二弟你经年都坐在马背上，当真是辛苦。”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也是辛苦。”二皇子笑道，“臣弟安排皇兄歇息——不知皇兄是愿和臣弟一起留在这里，还是……”
“你安排罢！”太子端起茶笑道，“你决定的，当然不会错。”
二皇子道：“皇兄此次既ຂ然微服出行，想来不愿惊动旁人。这府第倒还精致洁净，皇兄不妨就留在这里，臣弟也好有个照应。”
“是了，我不想惊动旁人。”太子道，“不过随你远征的将领，我还须ี去看望犒劳。”
“多谢皇兄关爱。等皇兄歇息好了，臣弟便叫他们来与太子殿下请安。”二皇子道，“来人！”
秦嬷嬷和内侍进来磕头，二皇子吩咐几句，秦嬷嬷便伺候着太子去了。太子一走，露蒹儿就跳了进来，撒娇似地就扑到二皇子怀里，悄声问：“他都说什么了？”
二皇子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他跟我装佯，我也没让他得了真话去。放心！他奈何不了我！”
露蒹儿呆了呆，恨恨跺脚道：“好讨厌！谁有工夫跟他夹缠不清的。你快把他踢回去吧！”
二皇子道：“说踢就能ม踢么？他不添乱就是谢天了。这灵州ะ膏腴之ใ地，八方冲要，我攻了下来，他能对我放心？自然要来探探我的动静。更何况此次这么大的功劳，他能ม让我独吞了去？他这一步险中求稳，倒有胆量；我要急着让他回去，他定起疑心。且让他在这里呆着罢。他也是知进退的人，等觉得没趣，自然就走了。只是这段日子，我们得保他平安；万一有了闪失，我可就说不清楚了——你立刻去龙骑营告诉罗将军，让他自行安排。”
露蒹儿噘嘴道：“太子一直对你疑心，生怕你夺了他的位置去，时时刻刻提防着你，你还当着诸将军的面赞他什么‘天性纯良，宅心仁厚’。我看，都是装出来的！”
“要是装得滴水不漏、破绽全无，装他个一生一世，不就成真的了？”二皇子在露蒹儿脸上轻轻一拍，“放心！他是个聪明人，为政多年，颇得民心，还不至于要在这里要对我动手——快去罢！”
露蒹儿一笑离去。等到了龙骑营，见了罗将军，把话一说，罗将军沉吟道：“知道了。此事在下告诉虬跃营的吴将军，姑娘觉得可好？”
露蒹儿笑道：“公子说请将军自行安排。将军请便。”
“姑娘请稍等。”罗将军道，随即吩咐亲兵请吴将军到帐中来。吴将军听了却是骇了一大跳，道：“太子来了？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却是从何说起？”
露蒹儿微笑不语。罗将军道：“什么从何说起？我们得去护驾！只是此事万不可张扬，所以请你来商量商量。”
吴将军见露蒹儿在旁，便明白一切都是二皇子的意思，当下说：“但请吩咐，敢不从命。”
“这军中要论个ฐ人的工夫高低，除了你，便是我了。”罗将军道。其实他的武功远在吴将军之ใ上，吴将军明白他的自谦，但现在紧要关头，也不跟他客套。“你我须得去保护殿下与太子，但要龙骑营和虬跃营都出面却是不妥。我已点好二百精兵，且让他们换上你虬跃营的装束，由你统领，随露姑娘去护驾。”罗将军道，“你看可好？”
“那你呢？”吴将军问。他深知罗将军在虞军中的地位与声望，既ຂ然“不可张扬”，若是带了龙骑营出头，确是让人起疑。若是龙骑营和虬跃营里两名将军同时带兵露面，更不晓得会引起什么เ样的猜测。
“我便是那二百人中的一个。”罗将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