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说：“虽然是二婚，可我才二十四，还和头婚一模样。”
她笑着：“我好了，不烧啦。”她拿着叔的手，去她额门上摸，“我想让庄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俩结婚呢。”
快要下世了。
搬的那一天，拉来一辆车，两趟就把麦场屋的东西拉回到เ了家里去。可是一到เ家，玲玲身上有了汗。她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被子呀，锅碗呀，椅子呀，箱子呀，该放哪的就放哪。这一放，一规正，身上有了汗，脱掉衣服在风口吹一吹，这一吹，汗落了，到夜里便觉得身上有些热，有些燥。烦的燥。以为感冒了，吃了感冒的药，喝了姜汤水，那燥热烧却终是不肯退下去。
我叔赖笑着，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替谁准备棺材了。他也有这热病呀?”
“离了也可以，你让你哥给我两副好棺材。必须是最好的棺材，棺材上要刻着最好的花。”
“好，”我叔说，“比宋婷婷做的好吃几百倍。”
玲玲就把凳子往叔面前挪了挪。
人家就又说：“你这人。”
他就立下来：“我没提你们家的东西吧?”
刚才从这过去时，老槐树还安安然然地竖在那，这转了一圈走回来，它就有人来砍来锯来伐了。爷过来立在了老树下，从对面人家扯过来的电灯线就横在他头上。挂在树枝上的灯泡少说有着二百瓦，把树下那ว一大片原来专供庄人集合开会的地方照得和白天一样儿。
我说你还不相信，李旺家的姑娘订给丁跃进的堂弟做了媳妇啦。
爷就看见门口有辆胶板车，拉了那块大黑板。
“丁老师，想来想去，趁我还能动，我把那ว黑板给你拉了回来了。”
“直说吧，”爹便吸了一口烟：“准备准备我就要搬走了。”
娘和爷像从来没有不合的事。像多少年前她刚嫁到丁家样。还有爹，也和爷像没有过不合的事，两个人在楼屋门口望了望，都微微怔一下，马上爹的脸上有了笑，笑着给爷搬了一把有靠背还有软垫的椅，然后就和我叔三人三角着坐。这反倒让爷有些不好意思了，儿子、儿媳都还和先前一样对他热情着，可自己反倒对他们生了分。爷的脸上便微微有些热，扭头朝着别处看。屋子里，还和先前一个样，白灰墙，正面墙下摆了红条几，两边的墙下一边摆沙，一边摆了电视机。电视机柜是红色，柜门上起着黄的牡丹ล花。墙角里有个蜘蛛网，往常娘是见了蛛网就要扫去的，可现在，那ว个蛛网从墙角扯到冰箱上，大得和扇子一模样。
爷就摸着那黑板：
赵德全有些惊怕地瞟着爷，忙扭头四处看着解释着：
我爷说：“亮——你得回家去一趟。”
爷就不吭声，一直立在屋中ณ央，人在忽然之间秧起来，身上的筋骨如被人抽去了样，似乎会很快倒下去，倒在屋子里。可是他没倒，他用自己的脚趾抠着地，让自己้好坏还站在屋子里。
根柱说：“听我的话，把桌子拉回去。”
这不是拦了他拉桌子的事，是拦了他的大喜的事。他瘦小，人也刚ธ有病，身上还未退掉烧的热，缺精神、短力气，加上我爷是长辈，他不能拿我爷咋样儿，就有些可怜地瞅着他的哥。他哥对他说过以后学校、庄里的事都归哥管了，哥要趁活着把家里的后事安排好，眼看着弟弟成个家，眼看着把父母的百年后事都打一遍儿，趁活着再把卖血没有盖起的另外几间瓦屋盖起来。可现在，我爷连课桌都不让他拉回去，他就有些可怜地瞅着他的哥，盼着他哥突然说句啥儿话，我爷就从那门前走过去，他就把喜桌从学校拉出去。
爷就照根柱和跃进说的宣布了。
他们俩，一递一句地说，同双簧戏一样。和马香林唱的坠子样。我爷就在那儿看，就在那儿听。日光晒在他脸上，使他的脸有了光的白。苍白着，竟有细密一层汗珠挂在那ว脸上，像水洗了一样挂在他脸上。忽然间，爷已๐经很老了，头上的花也差不多全白了。银晃晃的白，立在山墙下，他的头像是城里卖的飘摇在半空的白色气球儿，要不是有那脖ๆ子的牵，也许他的头会荡在半空里，会在荡着中ณ，猛地掉在学校的大门里。爷像不认识了庄里的根柱样，像不认识了同族侄儿跃进样，望着他们俩，就像他代课教书时望着课本上他看不出意思的两张图，算不出得数的两道题，就那么地看着他们俩，半张着的嘴，从开始听他俩说着话，到เ末了嘴都半张着，没有动一下，没有合一下，眼也没有眨一下。
我叔便起身往着屋里走。路过人群时，他脸上竟然有了笑。挂了挤出来的笑，瞅着庄人们，淡淡笑着说：“让你们笑话了——让你们笑话了——求大家干万别让我媳妇知道啊。快死的人，我还做最怕媳妇知道的事。”
想起我叔来。想起贼欢该是两ä个人，女的走去了，还有一个ฐ男ç的哩。便都扭回头。便都看见我叔不知啥时从屋里走出来，衣服穿得齐齐整整着，连袄脖子的扣都严实实地扣结着，坐在仓屋门的门槛上，低着头，像进不了家的孩娃样坐在门槛上，把两ä条胳膊垂在两个膝盖上。垂挂着手。吊挂着他的胳膊垂着手，像进不了家的孩娃一样坐在门槛上，有些饿头就无力搭下去。
我叔说：“他妈的，吃亏了。”
推着车，走了几步骑上去，很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