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气道：“你没丢我什么เ脸面，纵然没有今番的事，我也不会将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横竖不过是个早晚罢了！”
妆晨仍是沉默不语，一直抱着我双腿的手却缓缓松了，怔怔滑下地去。半晌，她蓦地俯身，重重磕了一磕，哑声道：“那个人……他、他并不知情。”
我转头望着绣夜，见她一脸梨花带雨，伸手在她臂膀上轻轻拍了拍，“你先下去。”
允祺点头，“不错。我尝说过，不管何事，但凡我应承了你，总会不计一切为你达成。”他顿了顿，深深望我，“试问这世上还有何人能ม够如此对你？你当真不识好歹。”
我们一行便在老宅中住下了，稍事休整，预备翌日启程前去祖坟祭拜。因担忧他泄露了行迹，我因让绣夜悄悄去给他传了话，让他晚上老老实实在侍卫房中休息，不可再玩那夜探的把戏。绣夜很快便赶了回来，我问她拓跋朔怎么说，她扭捏了半天，方道：“王爷说，他走了一天的路累也快要累死了，哪里还有力气夜探……”
他的身材比起一般侍卫来说都要略显高大，因此在一群侍卫中他的身影自然很是惹眼，我不费吹灰之力便瞧见了他。他正不疾不徐地行着，目光悠哉悠哉地左右看着，却不知在看些什么。我望着他的脸，他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许是长年带兵打仗的缘故罢，一直以来他都极为自持，平日里总是严谨待人，便是偶有放纵也不过转瞬即逝，然而此刻我竟在他脸上瞧见那样放松的情态，眼底眉梢那ว淡淡的温和让我整颗心都不由得暖了起来。我微微一笑。
我沉吟片刻，犹疑道：“恭定王府？”
他点头，“不错。若不是恭定在背后谋划，贱妇安敢如此！”他说着，忽而挑眉，“那个叫阿珺的孩子，可是你放在惇儿身边的？”
绣夜眼见我跟着便往出走去，忙追着走了几步，道：“小姐小姐，您真的不要奴婢们跟着么？”
“是，小姐。”那侍从脸上一白，显然是以为我嫌弃他之前买的那枝伞太过粗糙了，一时很是不安，抬腿便要出去。
我叹道：“宫中也好，府中也罢，只怕都不再是我苏宓的家了。”
我屈起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扣着，心头隐隐有些压抑的烦躁。从我回来时爹爹虽喜形于色却明显看出来的波澜不惊，到得前几日蔻儿与品秋欲说还休的一番暗示，我隐隐察觉爹爹与允祺之间必有千丝万缕的牵连，而这牵连——让我心生不安。望着爹爹蹙眉凝思的模样，我突然怔住，这样一个与我相依为命数十载的人，我竟然完全不曾了解过他！爹爹的心里在想谢什么？他当真不知道当年我与允祺ຘ被调换了么？还是说，他根本就是知道的，只是一直装ณ作不知，韬光养晦就等着允祺坐上皇位？爹爹他如此积极地为ฦ允祺扫清称帝的障碍，用心之多用心之深连我都觉得不妥，他果真是为了允祺么？爹爹他……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เ？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我还有没有得到回答的疑问。
“宓儿果真是……”我迟疑着开口，“果真是您的，您的亲生女儿？”
此时正当海棠花开的时节，满园端的是姹紫嫣红，花海ร飘香。碧瓦飞檐的沉香亭内，美人靠已微微地落尘，长袖轻挥，便有那极微小的细末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我软软倚下，望着亭侧长得极好的几株玉簪花儿，嫣红茭白，煞是可人，忍不住便伸手轻轻抚弄了一番。娇花无语无为ฦ，却惹蜂绕蝶舞，连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也因着一时欢喜要来逗弄一番๘，我不由á微微苦笑，收回手来，这次却是将整个身子亦伏倒在了阑干上。
依稀记得蔻儿说过，姨母惯是喜爱海棠的，姨母原先所居的扶香殿除去正殿外头栽了些许的桃杏，其余花树之地必栽海棠，竭其品类，西府、垂丝、贴梗应有尽有。但自从淮陵王逼宫一事后，姨母北逃三月安然回宫，突然的便心性大变，不知怎的喜爱起芍药来了。后来入主延祐殿，便将殿里殿外都种满了芍药，这宜棠苑还是因着我欢喜海棠，这才单独辟了出来，蔻儿曾笑说我真不愧是姨母的亲侄女，连喜爱的花卉都与姨ถ母一样。
我见他说的如此笃定而自我，竟将我这个ฐ当事人的意愿完全视若无物，我怒极反笑，“皇上认为ฦ我爹会如此配合你么เ？”
片刻的沉默，他的气息有些重了起来，没有再做出任何令我不适的亲近举ะ止，他抬步走到เ我身侧，堪堪并肩而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意思我所不熟ງ悉的清冷情绪。“看来宓儿还是没有弄清楚目下的状况，是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么？”
我听她说到此处不由也是吃了一吓，忍不住道：“这可是了不得了，那后来如何了？”
我望着蔻儿犹疑不定的神情，望向我的眼神隐隐有惊痛交加的情绪流露。品秋叹道：“方才我说我不过是个外人，其实并非妄自菲薄，虽然在太后身边十五年，可我心中，始终还是记挂着已故的静妃娘娘。”
我穿着一件月牙白品月绣五彩采翟的长裙，外罩一件鹅黄色的轻纱碧霞罗，同色掐金丝的软缎腰带。我梳着在家时常梳的百花髻，只将原先披在后心的散收拢结扎，以示身份变迁，已非待字闺中。妆却画作飞霞，姨母平素า最喜欢的妆容。
我静静睨她一眼，她却极快地低了脸去，只仔细梳起头来，再不多话。我轻笑。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你并没有做错事，为什么เ要说对不起？你跟妆晨与我自幼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可在我心里，从来不曾将你二人瞧轻了半分。你们是独立的生命，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是人之ใ常情，日后你们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有丈夫，有子女，他们才是这世上你们最重要的人，所以，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完全围绕着我转的，你明白么？”
绣夜道：“奴婢也不能ม肯定，只是瞧着妆晨姊好似并不烦恼的模样，有些奇怪罢了。小姐，咱们真的是要回去了么？这几日小姐总是一个人呆，不言不语，奴婢也不敢多问，只是奴婢心里却总觉得不敢置信，总以为ฦ是场梦呢。”
甫一走出大门，我的拳头便狠狠招呼在了廊下的柱子上。咚得一声闷响，惊地廊下的侍卫齐齐唤我。我冷笑着甩手，几滴血珠飞洒了出去，新的血涌出。眼中渐渐赤红了起来，空气中慢慢飘散了腥甜的气息。
她终是醒了，我故作镇定地望她，我想我的表情应是十分勉强而不自然的，我脑中甚至飞快地运转着，不知该说什么！直到她轻声的那句“允祯ງ”幽幽响起，我心头剧ຕ震，一颗雀跃而期待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什么意思？我心下一惊，却见他将盏中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蓦地轻轻击掌三声。门被拉开的同时，我霍得起身怒视着他：“你想怎样？！”
我本想辩驳拓跋朔不要边界ศ处往南的十二州郡并非为我，而是为了他生母的故人之ใ情，然而话到เ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我淡淡睨他，却见他抬眼望着窗外，喃喃道：“到底还是年轻，对有些东西过于执着，将来他必然后悔今番的所作所为。”
鹅毛大雪仍是飘飘而落，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翠竹如玉，远处的山头在朝阳的映照ั下便似洒了一身的碎金，璀璨，而寂寞。他走到我身前，没有停住脚๐步一径地向前走去，我虽心有介怀，然而亦只得跟着他一路走去，不知不觉竟出了东园。
我轻轻将惇儿拉到身前，俯身微笑道：“惇儿，母妃送你回去。”
我轻笑了声，转过了身去。没有开口，可长日来心底坚冰似的一团终究还是被启开了一丝缝隙，有淡淡的暖意渗透进去。我扶着门茕茕立着，望着殿外院中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映着月色如水，模糊竟瞧见似有个黑影立在那边。我一怔，“谁？”
我紧了紧身上的氅衣，望着大殿中幽靡的烛光，空无一人。绣夜忙道：“今儿是除夕夜，也为着王妃怕吵，奴婢斗胆让大家都回去跟家人团聚了。”
仿佛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兜转，伸手不见五指地处处碰壁，困兽般绝望地想要寻找一个出口。泼墨般乌黑的天空突然骤亮，仿佛撕裂了一个ฐ巨大的、血红的口子，漫天的红雨纷纷落了下来。
“王妃！”一旁的绣夜吓得傻了，颤抖着扶住我的手臂，“王妃您没事罢！王妃！”
我蹙眉道：“目下正在祈福，有什么事非要现下来报？”
早几日的时候便已通知了弘恩寺的主持方แ丈，因此净慧法师很快便已๐准备妥当。我盘膝在大殿中ณ央的蒲垫上坐下，惇儿见我如此，亦有样学样也跟着盘膝坐了下来。我微微一笑，合掌于身前，当即心中只想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很快便觉心神宁定了下来。
他一怔，“何事？”
我见他神色颇有不豫，心下亦有些微的忐忑，上前攀住他坚实的手臂，语气不由含了一丝娇嗔的意味：“王爷这是打哪儿回来？一大早儿的好大的火气。”
我本来只轻声笑着，这下被他逗得几乎笑岔了气息，眼见他一双黝黑的眸子渐渐黯了下去，有熟悉而令人耳热心跳的情潮渐渐涌现，我心头一动，忙止住笑意，伸手抵住他已然俯下的身子，红了脸嗫嚅道：“那个，太医交代了……”
他剑眉轻挑，颇有飞扬之ใ色，笑道：“宓儿不在身边，谁还管我邋ã遢不邋遢？”
他眉心阵阵地跳动起来，似乎没有料é到我会如此坚决，愤然将信一掌拂到地上。我心头一惊，然而顾不得更多，俯身捡起抖展开来，允祺的字迹清晰地灼人眼窝。
垂眸的瞬间，我已然瞧见他掌下压着一纸信笺，隐约瞧见俊秀清雅的字体，相熟地令我登时氤氲了眼眶。我只觉胸口堵得慌，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半晌方讷讷道：“可是臣妾的家书？”
他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王妃，王爷还交代过不管生任何事，王妃只好好待在府中，不可劳烦王妃往返。”
我一把摔开她手，怫然道：“拓跋安这匹夫，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漠歌，你安排车马，我要即刻赶去营中。”
我虽心知是因为她生母的缘故，此时亦只得泠然点头，盼着能够警醒允祺。“不错，是为了宓儿。”
允祺哂道：“他既如此长情，又为何弃你另娶？”
我不欲多说，只淡淡道：“虽是另娶ດ，规制礼仪却并无相抵，宓儿仍是漠国思贤王的王妃，何况他并没有弃我，不过是为了军事利益，有增益助罢了。”
允祺一脸不可思议，恨恨道：“他如此对你，你竟然还替他描摹？你当真还是从前的宓儿么！”
“表哥又何尝仍是从前的表哥？”我淡淡诘问，“拓跋朔既能为我止战，你说，他会不会为我怒起战火？允祯失意于我，又遭表哥贬斥ม，眼下见我竟然入主中宫，而他却要被表哥赐婚一个也许他并不喜爱的女人，表哥难道以为，允祯的心肠当真是菩萨渡的，就没有一丝儿的怨怼与不甘？”
允祺ຘ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握着伞柄的手被阴冷的空气激成雪一般的惨白，青筋狰狞。“宓儿是在要挟我么？可是拓跋朔现下在我手中，你就不怕我一怒之ใ下要了他的性命？”
我幽幽叹了口气，涩然不已。“怕，自然怕，只是宓儿怕的事已经太多了，不差多这一样。更何况，”我幽幽凝望着允祺，“若表哥果真伤了他的性命，宓儿在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事了，宓儿会以思贤王妃的身份归国服丧，届时，会将一件尘封了十几年的秘密抖出宫闱。”
“到那时，允祯也好，漠国也好，这天下究竟鹿死谁手，也便不再与宓儿相干了。”
“宓儿……？”允祺的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你……知道了什么？”
我静静回望着他，“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表哥知道什么，宓儿便知道什么。”我说着自顾自地弯下身去，从袖中取出丝巾一下一下地在那ว被雨点污了的碑刻上轻轻擦拭着，“表哥不知道的，宓儿目下也不知道，不过日后……可就说不准了。”
我忽而抬头望他，“表哥，既然人都来了，你不打算跪拜一下娘亲么เ？”
允祺ຘ一怔，“我以九五至尊，上跪天，下拜地，中可屈膝父母先祖，岂可随意跪拜？”
我淡淡一笑，“你此时不拜，但盼你日后不要生悔。”
作者有话要说：顶ะ着锅盖逃跑中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