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祺沉吟不语，静静地望着我，目中却有着一点星火明灭，渐次清晰了起来。
拓跋朔已经被带出去了，我没有强争，伸手握住绣夜的手轻轻一按，聊以安抚，转而望向允祺，凛然道：“宓儿初离金陵之ใ时，曾请求表哥无论如何不要为难允祯。本是倾心一求，成与不成都只盼不留遗憾ย，却不想表哥竟然应允了宓儿，并果真实践了诺言。”
从金陵出到镇江不过一日的行程，早ຉ起上了车子，中午在一家客栈用过午膳，稍事休息了片刻便行出，不过向晚时分便到了老宅。颇็大的一个院子，绿瓦红墙，遍栽着粉桃白杏，当此季节倒也很是怡人。
轻咳了声，我略有些赧颜，又吃了一瓣橘子，故作无意地从一旁的榻上取过团扇扇了扇，嘀咕道：“好闷，还是开着窗罢，透透气也好。”我说着不待她二人答话便径自推开了窗牖，伏了上去，支颐๖望着窗外，眼光已是极快地溜向了侍卫的队列ต。
“是个好孩子。此番若不是他胆识过人，我只怕没那么顺利抢回人来。”他微微一笑，“赫托唆使那贱妇诓了惇儿来要挟我自犬戎撤兵，阿珺一路跟着，居然被他找见了惇儿被关的地方。”他顿了顿ู，忽而冷笑，“你猜是哪里？”
我沉吟道：“那杳娘背后便是犬戎余孽，还有恭定王妃，否则仅凭她一人之力，断ษ不可能混入王府，带走惇儿。此次乘火打劫，那恭定脱不了干系。”
“是、是！”他连声应着，闷着头边冲进了雨中。
“真是小气。”我莞尔一笑，“再去买上一枝，记得挑个精致剔透些的。”
我忙起身将爹爹送了出去。妆晨与绣夜随即跟了进来，见我一脸兴味索然，不由纳罕道：“小姐在宫中时压抑不快，怎地好容易回了府，亦是闷闷不乐呢？”
爹爹身子微震，脸上便渐渐有了些许不自然，讪讪道：“宓儿这话，爹爹可就不明白了。”
我犹疑了，不敢迎视姨母温存而期待的目光，我缓缓转开了脸去。心头很是纷乱，一方面，潜意识里相信姨母不会欺骗自己้，何况这件事若是事实，一旦走漏消息，她这个太后自然要腹背受敌，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也没有理由骗我。但另一方面，尽管我拼命让自己保持沉静，不管事实真相如何都不要过分的去计较，但想到姨母竟然是我亲生母亲，却在我甫一出生便为了权势将我抛弃，虽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给了我万般宠爱，可那终究是不能ม填补我曾经对母爱的渴望与希翼。及至后来，得知我要被送去漠北和亲，虽然知道她一贯沉稳，从不妄思妄为，但眼见她如此沉静将我送走——我可以无恨，但，不能无怨。
姨母幽幽道：“这些年来但凡我有的，我能给的，我从不吝于让允祯知道，在我心中待他与允祺ຘ是不分亲疏的。甚至允祺说的没错，有些事情我待允祯要更为上心，我眼见允祯对你如此心意，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你若嫁了允祯，当真要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令我放心。这原是我的一番私心，却不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偏要断了我的想头，将你远远的送去了漠北。我只当是天灾，却不想……是人祸。”
我指尖微挑，那红木盒子的搭扣便啪地一声开了。果不出所料，满盒的真珠宝石，珊瑚翡翠，黄金玉石，珠光宝气，五彩缭乱，几乎ๆ令人看花了眼。我啪地一声合上盒子，“由着他罢。”我淡淡道，却蓦地失了留在屋里的兴致，转身便往外走去。
爹爹虽对我亦很是疼爱，但许是我总是下意识地想寻找母亲的温暖罢，所以自幼便与姨ถ母很是亲近，名义上虽是爹爹的女儿，但每年下来大部ຖ分时间其实都是在延祐殿度过的。姨母为了我常住方便，甚而在延祐๖殿的侧殿为我单独辟了一间小院，因院中ณ多植海棠而名为宜棠苑。
他听出我话中的冷峻之意，侧眼睨我，沉声道：“你当我真会怕了那些个ฐ腐儒？”不待我回答，他径自道：“即便他们认出你便是昔日远嫁漠国的圣平公主又能如何？只要我一口咬定你是姨丈的义แ女，容貌相像也只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我望着眼前允祺ຘ愈扩大的笑意，心中那原本只是星星点点提醒着自己的抗拒渐渐汹涌ไ起来，他灼热的气息扑洒在我面上，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เ，但却清楚地知道，无论什么，都不可以生。我干脆ะ转过身面朝着亭外的平湖，任他丝毫不加以遮掩的放肆目光在背后流连，我泠然开口：“皇上请自重。”
品秋赧然一笑，慢慢抽回手去拂了拂被风吹落在颊๐边的碎。“十五年了……我原本只是茶水上的侍奉宫女，一日晨上原先负责为静妃娘娘奉早茶的宫女梅清突然病了，只得托我替她去昭阳殿为静妃娘娘奉茶。”她略略滞住，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ณ，她的神情渐渐地恍惚起来，眼中ณ是一波一波的温软。“我向来只在茶水上做些杂活，可从未如此亲近地与哪个娘娘接触过，当下心中便很是紧ู张不安。进了昭阳殿时静妃娘娘尚未晨起，倒是见到先皇也在那里，我当时只想静妃娘娘果然很是受皇上爱重，于是更加心慌，生怕疏漏了什么招来圣怒。谁知越是忐忑小心就越容易出错，我奉了早茶过去，先皇挥手说莫要吵了娘娘安寝，我见先皇抬手，心中一惊竟尔脚下绊了一绊，手中端着的一盅茶汤便尽数洒在了先皇身上。”
品秋摇头笑道：“你我服侍了娘娘这么多年，还能ม不了解娘娘的心思么？蔻儿，上次的事我知道娘娘是疑我的，可我不怕，我问心无愧。我只是不想让公主ว被蒙在鼓里，这些事，公主ว是应当知道的。”
我只当与我有关的风景都已经物是人非，可是甫一踏进延祐殿，看到蔻儿和品秋温和的笑意，一颗心仍是提吊到了喉咙口，几乎哽住了气息。
“不会。”我的声音轻而坚定，手掌缓缓触摸上梳妆台上的铜镜，铜镜中妆晨脸上的担忧来的太快，手中ณ握着的玉梳在慢慢梳过我满头青丝时竟似有些微的颤抖，“那皇上那边——”
绣夜一怔，抬起湿淋淋的手拂了拂滑到颊上的一绺鬓，显是有些诧异，亦有些赧然，表情瞬间变了几变，半晌低低道：“奴婢是小姐的人，从小便跟在小姐身边，对奴婢来说小姐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奴婢凡事都习惯了按着小姐的心情来计较。所以，奴婢看着小姐常常心不在焉，落落寡欢，心里自然很是难过，可是不敢欺瞒小姐，想到可以回去家乡，奴婢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窃喜的……以己้度人，想来妆晨姊应当也是这样的心思罢，小姐，对不起。”
我心中一动，不由微微睨了她一眼，她并没注意到我在看她，仍是细心地为我擦洗着。我低低道：“是么，妆晨很欢喜回去楚朝？”
那一瞬间，我几乎ๆ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捉住她的肩膀，狠狠地看着她的眼睛质问她。可是我终究没有这么เ做。因为我是拓跋朔，我有我的顾ุ忌，我的自尊，我不能，也不该这样子放任自己้。所以我僵硬地扭过了脸去，我故意歪曲她的遭遇，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不敢看她慌乱而气愤的眼睛，我怕那样聪敏而蕙质的她会一眼看穿我的动摇我的不安，我——不敢看她！听着她强掩着悲愤反击的话语，我突然觉得，这屋子是那ว样地令我窒息，我失去了最引以为ฦ傲的沉稳与淡定，这样一个ฐ初次见面的女子竟然轻易地夺去了我的冷静！匆匆丢下一句好好休养，转身，清楚地看到她的如释重负。我狼狈而去。
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缓缓自心头涌出。酸涩，寂寥，那样强烈地希望能够抚平她眉间的愁绪，那ว样渴望地希望她能够快些睁开眼睛。我竟然，在心疼呢。
他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突兀地抛出一句：“昔日他为救你不惜身入险地，却不知如今有新人在侧，他是否还肯如此为ฦ你。”
他并不看我，继续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原以为他对你这和亲的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却不想……他竟为了你连送上门的疆土都不肯要。”
我立在廊下扭头看他，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然屏退了左ุ右。妆晨与绣夜在他的眼神下，无奈地望了望我，亦只得行了一礼退下了。
远远躲在一边的蕙娘闻言一震，忙应道：“是，奴婢遵命。”说着便凑上前来，蹲下身子央道：“好主子，求您跟奴婢回去罢。”眼见惇儿仍是一副拒不从命的模样，蕙娘无奈地看着拓跋朔，“王爷……”
静竹一怔，垂了手立在一旁低声道：“奴婢舍不得王妃……”
“王妃……”妆晨紧跟着我，“您要去哪里？”
最后落入耳中的，是他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吼：“宓儿！”
“王爷！”妆晨嘶声喊道，眼泪滚滚地流了下来，“王妃、王妃见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侧有人微微牵我衣袂，我一怔，却见是妆晨一脸慌张地跪在我身前，见我睁眼忙小声道：“王妃，蕙娘有事禀报。”
他紧ู跟在我身侧一同往主殿而去，闻言忙深深一拜，恭敬道：“贫僧定不辱所托。”
“王爷？”我满心不解，他待要再开口，却听叶知秋忽然道：“王爷，老朽有要事禀报。”
叶知秋亦忙忙起身行了一礼。“老朽见过王爷。”
他故意垮下脸来，扬手作势欲打，口中ณ笑骂道：“小妮子愈促狭，看我不收拾你！”
掌心有些涩涩的痒，我挣扎着要缩回手来，他生生不让，我忍不住笑嗔道：“这才几日的功夫，王爷竟邋遢成这副模样，也不怕人笑话。”
我伸手与他，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可抑止的决然。“臣妾要看信。”
我瞧不见自己的神色，但估摸着必然好不到哪去，便连脚๐步也略略虚浮了起来。我扶着案头勉力站定，他抬眼望我，果然蹙了眉头，“你脸色怎地如此之差？”
我镇声道：“你不必忧心，王爷若要怪责，我自会替你开脱。”
我一惊之下蓦地起身，衣袖登时拂倒了桌上的茶盏。妆晨忙近前扶我，急道：“王妃可烫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