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啦！消息象一声闷雷炸开，震动着松花江两岸庄稼人的心弦。开始人们惊恐、疑ທ惑，后来消息很快被证实了。因为有人看见了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上坐满了日本大兵，他们打着红膏药似的太阳旗，天空出现了飞机，几乎贴着草房脊顶，刮到树梢，红红绿绿的安民告示满天飞，刺耳的嗡嗡声吓得大人孩子到处乱ກ跑。
一场秋雨江水上涨了。往日清澈的松花江水变得浑浊了。秋风吹皱了江面，层层的波浪冲涮着堤岸，把漂浮的枯枝草叶狠狠地摔到岸上，急流在转弯处打着漩窝，好象泄着怒气，要把一切都深深地吸到下面似的。偶尔有几条木船在湍流中ณ挣扎，江湾里再也没有光屁股洗澡的孩子……
脆弱的篱笆被铁蹄踏倒了，人们意识到เ这块一把可以攥出油来的黑色沃土再也不会安宁啦！
老人们几天的功夫衰老啦！衰老得真厉害啊！脊背弯曲得好象再也没有力量直起来。鬓角上增添了那么多的皱褶。他们站在院子的门口，举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长时间地向远处张望着，最后哀叹一声，放下手，转身一步一步朝屋里挨去。
松花江两岸秋色斑斓ã，沉甸甸的谷穗，红铜色的高梁，饱满的豆荚，一切都成熟了，这又是一个好的牛景，但是好的年景却吹散不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有多少血气方刚ธ的年青人参加了抗日义勇军，留在家中ณ的年老父亲的脸上浮着惨淡的死人一样的影子。被农具磨光，结着厚厚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膝盖上的补钉，悲愤地仰起头，望着松花江上的天空，泪水顺ิ着布满刀刻似的皱纹的脸上淌下来，穷困的生活压弯了他们祖祖辈辈的腰，但是没有流过泪，现在却泪如泉涌。
如果一场大水冲倒了房屋，水退后，人们可以直起腰来再盖，可现在却摇摇头，一切都让它去吧!因为人们已经成了亡国奴。
第一章
一支衣着很不整齐的庄稼人的队伍，在大路上行进。他们肩上扛着套筒枪，红樱枪，大刀柄上的红布在背后摆动着。一张张砖红色的脸膛上落满尘土，淌下的汗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他们身上的衣服汗湿了又吹干了，吹干了又汗湿了，沾满了泥污。
队伍的后面有几辆花轱辘车，在很深的车辙里扭动，颠簸，吱吜吱吜地响着，马背湿淋淋的散着咸腥味。赶车人把鞭子甩得啪啪响，马蹄踢起尘土，被风一吹向后飘去，队伍前面的马队中ณ有人高擎着一面白旗，上面绣着三个大红字“三江好”。
一个骑铁青马的人叫陈大兴，三十多岁，是这支队伍的当家人。宽阔的肩膀，古铜色的脸膛，浓密，带有棱角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真是一身的威武气魄，他身边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叫史小龙，是史大贵的儿子。
他们离开队伍，跳下马，陈大兴随手把鞭绳交给小龙，走到高梁地头的水沟边，捧起水喝几口，又洗洗脸，他抚摸着高梁杆，仰起脸看着被晒得通红的高梁，自言自语地说：“人们的心都碎啦！谁还有心收拾庄稼。那么多的东北军跑个尽光，让他们跑吧！”
傍晚的时候，西沉的太阳用紫红色柔和的霞光把天边的云片染得一片辉煌ä，天上的云片和地上的庄稼都泛起了红晕。从远处的山梁上好象从彩云的深处有一匹马直奔队伍旋๙风似的跑过来，骑在马上的叫史友贵。来到陈大兴的面前，用沙哑的声音吆喝着马，这匹黑马脑แ门上有一条白毛，凸起的胸肌，细细的腿一看就是匹善于奔跑的马。它团团地转着，不肯驯服地打着响鼻，马嚼子碰得牙齿咯咯直响。
“大哥，前面不远有两个ฐ小屯子，能ม住下我们这三百人。”
陈大兴把大手一挥喊着：“兄弟们，加把劲，不要落伍啊，我们到เ前面屯子宿营。”
“大叔，我和俺爹先进屯看看，好为你打草铺。”小龙说。
“去吧。”
小龙把脚尖往马镫里一探，身体轻快地跨上马背，两腿一夹小红马嘶叫一声跟在黑马的后面跑起来。
陈大兴用手遮住平射过来的阳光，看着孩子的背影，两匹马踏起尘土在霞光中好象拖着一缕金黄色的轻纱。
“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跟自己一样是苦命孩子，磨难中长大的，会有大出息的。”陈大兴心里想着。
队伍的一半由á陈大兴的二叔陈炳辉带走了。留下的人从大路上岔下来，走进一个ฐ有四五户人家的小屯子，屯边有一条小河，河边长满了柳树丛。在尘土中滚了一天的人们一齐涌到河边，用手捧着喝水，马也拖着车挣到水边，前蹄陷进泥沙中，嘴唇吻着水面贪婪地咝咝地吮着。
整个小屯子立即喧闹起来，各家的狗狂叫着，从柴院里冲出来，在人们的前后乱蹦乱跳。人们寻找住处，卸车、喂马、生火做饭。
“大叔，你的住处安顿ู好啦。”小龙高高兴兴地跑到陈大兴的跟前，说着接过马的鞭绳。
他们来到一家院子前，小龙把铁青马栓到一棵柳树上。这是三间连脊的草房，因为年久失修，墙皮剥ຓ落，房顶塌陷，干草变成黑灰色，上面长满了浅绿色的青苔。三间房子向一侧倾斜着，好象一阵大风就能把它刮ุ倒似的。低垂的屋檐遮住了半个窗户，象一个被穷困压弯了腰的老人低垂着眼皮看着脚๐下破烂的鞋。
院子中ณ间摆放着青石辗盘。一间开了天窗的牛棚，成团的蚊子在紫色的微光中迷雾一样的浮动着，向人们的脸上脖ๆ子上扑过来，狠狠地咬着。
一个ฐ穿着蓝色土布衣服的老太太站在门口。她的两鬓飘着白，干瘪的面颊上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皱纹。她眨动着眼睛看着走进来的人。
陈大兴走到เ老太太的面前说：“大娘，别ี害怕，我们要在你家住几日。”
陈大兴和小龙走进屋里，屋子里充满了柴草湿润清香的气味，锅台下面冒着缕缕青烟，墙壁被烟火熏得漆黑，墙缝里爬满了蟑螂。
“大叔，草铺已经打好了，你先歇歇脚，队伍上的事我爹已经安顿好了，我现在就去给你遛遛马。”
陈大兴从腰里掏出小烟袋，把红铜锅伸进皮烟沫口袋里，捏几下，抽出来点上火，吧嗒吧嗒吸起来。
史友贵匆匆地跑进来说：“当家的，从北边开过来一支队伍，人数不少，看样子，奔我们这方向来的。”
陈大兴把烟袋锅往鞋底上使劲地磕几下，往土坑上一放，走到外面去。
“兄弟们，跟上。”史友贵把手一招，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拿着武器从井边、火堆边跑过来。
他们来到屯外的一堵矮墙的后面站住。大约一、二百人的队伍停在大路上，他们派几个人朝屯子里走来。
史友贵一纵身跳到矮墙上，高声喊道：“站住，不许再往前走一步。”
陈大兴身边的人立即端起套筒枪，把枪栓拉得哗啦乱响。
来人站住了，喊道：“你们是哪个绺子的？”
史友贵双手往腰一叉说：“我们是‘三江好’的队伍。”
看不清来人的面孔，来人双手一抱拳，拱拱手说：“都是自家人，都是打东洋人的队伍，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打扰啦，我们到别处投宿。”
几个人转回去后，大路上的队伍就向另一方แ向移动啦。
人们把马栓在树上，在屯子里升起几堆火，吊在火上的铁锅吱吱作响，散着小米饭的香味。风吹动着火焰象块红布一样抖动着，一阵阵火星腾空飞舞起来，团团的蚊子被驱走了。一些不能到屋里过夜的人把干草铺在大车下，周围挂上蓑衣，抱着鞍子钻到เ里面躺下去。
几匹马跑进屯子，来人等马站稳才从马背上下来，他拍打一下长衫，随手把缰绳交给身边的人。他是陈大兴的二叔。因为当过私塾先生，平日里又穿着一件破旧ງ的长衫，所以人们都叫他陈先生。清瘦的身材，山羊胡子好象被霜染过似的，额角上布满了鱼尾纹似的皱纹，这是他经过风风雨雨磨难留下的痕迹。
“二叔，队伍都安顿好啦？”陈大兴问。
“前面的屯子比这个屯子人家多些，兄弟们都住下了，不过有人背着我宰了乡亲们两口猪。”
“二叔，你是怎么เ样处置他们的？”忽然涌上来的火气使陈大兴的面孔抽搐几下。
“我训斥了他们，兄弟们都认了错，后来送钱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