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即出，座中一片惨然。
冯三爷却叹道：“当年，你家路大哥还是局里的副总镖头。这上席，怎么会没你的坐？”
小稚听话地把夹衣脱了，荒荒的土谷祠边的干土地上，他的身子是这乡村少见的一种细嫩。五剩儿看着他匀称而瘦白的身子，不由á笑了起来：“你也太白了些，象是一只小羊羔了。”
五剩儿笑笑，不等他再问，自顾自把一套“大洪拳”练了下来。大洪拳在鄂北一带流传极广，只见他一招招如“玉门栓”、“左右交锋”、“背心锤”……一路使下来，一时脸上就已见汗。因为ฦ了流了汗，他的脸色反渐渐开朗起来。小稚在旁看呆了，心中羡慕无限，手里不由就鼓起掌来，笑道：“你这么历害，平时村里彭小虎、刘俊儿他们结帮欺负你时，你怎么不使？”
裴红棂也笑了：“我当然有办法。”
裴红棂笑了，夕阳下的她原来可以如此美艳。只听她微嗔道：“当然不放心。昨天，只一个没照顾ุ到，你就把小稚给灌醉了。我看小稚只要有你在，所有男人的坏毛病都要沾上学来。”
——父亲。
“可是没了。”
裴红棂领情地笑笑。这院，这茶，这老人，在如此狼狈的逃亡中，几乎给了她一种荒唐顿悟的感觉。是生活要告诉她什么吗？为什么不明说？她怔怔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把这些天经历的一桩一桩想起。……愈铮死后那铁青的下腭，是她一点一点地给他修了最后一次胡子……白帏间小稚半懂不懂地哭晕过去……伏在锦缎上的猫皮曾是那么เ喵喵叫着的阿菲……阿婶的血与青菜，刺眼的颜色啊……遣散家人时他们悲苦的脸……还有，铁箱……长安悦……
二炳也醒了，和小稚手里拿着有干粮在吃。那ว个老人一会扫完地，走进灶屋内，拎了一大壶开水出来，他指了指院中的一张石桌和仅剩的三个ฐ石凳，示意裴红棂去坐。裴红棂全身酸软，却仍不失礼数，谢了后才去凳上坐了。那老人拿了三个大碗，一人给他们冲了一碗菊花茶，他自己木着脸和裴红棂与小稚在石桌边坐了。
尘中老尽力，岁晚病伤心。
他这个身材瘦硬的主人姓肖，是长安城中的铁骨御史，也是二炳一生中ณ真正敬佩如神明的人——尽管长安城中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名字。
她说罢笑着就带了一众女人去入厨了。她的笑给了堂中一干子弟一种说不出的振奋与温暖——有时，女人是最后带有韧性的守护者。当早点飘香时，土谷祠门口就传来了那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音颇老，却很得意。冯三炳一撇嘴，已๐听出是武候庄吴光祖的声音。只听他在祠堂外笑道：“七家村待客很有礼ึ呀，连早ຉ饭都预备上了。孩儿们，你们可想在这儿喝上两钟？”
外面就是一群汉子们的粗声哄笑。那老者吴光祖已๐走进堂来，淡笑着对冯三炳道：“我说冯三哥，客气就免了，我是送人来的。有两ä位客人想和贵村商量点事儿，我送到就走，早ຉ饭就免领ๆ了。”
他口气里全是一种戏谑意味，听得七家村里的人脸色发青。
吴光祖身边立着两个人，都三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颇有不可一世之态。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很高挑，淡青衫子，背后背了把模样奇怪的长刀；女的则很妖娆，一张脸上一双眼睛可恨小了点，嘴可恨大了点儿，皮儿可恨黯了点，所以她的眼神加倍的四处顾盼，以动生姿，人更是打扮得花红柳媚。
只听那吴光祖道：“这两ä位大侠是为了小庄不平之事，仗义出头的。这位……”
他让了让那位男子：“就是江湖中有名的‘东密’组织中‘永归堂’的左护法郎千郎兄了。”又一让那女子：“——这位姑娘你别看走了眼，却是有名的侠女，也是‘永归堂’的右护法蒋玉茹蒋女侠了。他们可是江湖中ณ有名的‘雌雄杀手背对飞’。”
然后他冲那二人一点头：“二位说要和七家村私谈一下，——是不是我老头子留也无益，也好先走了？”
看来他们是说好了的，那郎千就点点头，吴光祖就带着一干子弟耀武扬威แ地走了。临走，一个小子还摸了祠堂门口一个女孩儿的胸口一把，口里故做惊愕道：“呀！你偷了我家的小兔子！”
听他一说，一众人就脸上涎笑，杂沓沓地去远了。
他们留下的还有十余人与郎、蒋二人助威。只听郎千咳了一声道：“当面可是旧威正镖局的几位镖头？”
冯三炳黑着脸没有说话。
他没答话，别人自然也不会吭声。
郎千淡淡道：“不知余果老余老人可在？”
冯三炳就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知内情如何，但据他听昨日二赶子的话猜想：东密只怕又与余老人结上了什么เ新梁子，所以才会为村庄械斗派上如此两位高手来。他武功搁下已有多年了，但一双老眼还不差，看着郎千与蒋玉茹站在那儿的气度与双眉间隐现的紫气，就已知：这两人端得称得上高手。
郎千面上就露出了一丝又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的神色。看来他顾忌的只是余老人一人，想找的却也是他，所以才会这么又有些轻蔑又有些失望。据‘东密’总堂口传来的消息，余老人的踪迹已出陕西，一定就在这湖北境内，看来、他们这次算扑了个空，只怕难以见功。
想到这儿，他心头就已颇็为不耐。淡淡道：“当年余老人刀劈的定基石上，我郎某人不才，也添了一道刀痕助助兴。既然他不在，我只是来问一声，还有没有人对这‘十’字有什么เ异议。如没有，武候庄和你们那些事也就这么定了。”
他分明对这些乡村争斗ç不感兴趣。七家村人当然不服，但有什么办法，人人面露怒色，却也说不出话来。昨晚，冯三炳的二儿子曾趁夜去那溪边一探，见到压基石上这男ç女二人留下的痕迹，就知这一战，自己一方未出手已经败了。
郎千交待了这句话本就要走，却见蒋玉茹忽然笑道：“师哥，我看，余老人不在，咱们不妨倒在这里等两天。咱们在这里混吃混喝，我看旧威正的人也颇็小气，只怕会不耐烦。咱们总要去找那余老头儿，他们要不耐烦，派人出去找，总比我们亲手去找来得快些。”
郎千一愕，已知师妹有意以七家村的人胁迫余老人出面，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他一向高傲，自己所思便不及此。他听了蒋玉茹的话，便停下步来。蒋玉茹已拍手笑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说，旧威แ正的伙计，姑娘还没吃早饭，你们出去我给杀上三七二十一只鸡来，把鸡舌头拨出来用新尖辣椒给我炒一盘。还有什么好的？对了，窖里藏的有什么老酒，都端出来我闻闻吧。”
她言笑晏晏，分明视七家村人如无物。座中的小伙子冯豹儿早忍不住，怒道：“臭婆娘，你欺人太甚！”他一边骂着，一边就向蒋玉茹扑了过来。
只见蒋玉茹转身对她师兄笑道：“郎哥，这儿可有人叫我是臭婆娘呀。听着新า鲜，真新鲜，我好多年没听到过有人这么叫了。”说着，转身冲扑过来的冯豹儿抿唇一笑道：“你叫得真好听，再叫我一声‘臭婆娘’好不好？”
她嘴里笑得甜蜜，出手可极为毒辣，只见她一伸身，在冯豹儿未近身时，就已极快地一正一反、一反一正，转眼间抽了他四个大耳括子。别看她素手纤纤，这手下得可不轻，冯豹儿两ä个腮帮子登时肿了起来。冯豹儿哪甘如此受辱，一双拳一招‘双风贯耳’，就向蒋玉茹两耳照来。蒋玉茹伸手一拂，冯豹儿的双拳就已走了势，向下一低，蒋玉茹却把双胸一挺，迎向他一双拳头。冯豹儿大惊，他是守礼ึ之人，连忙撤劲，但他功夫本不高，哪里就全收得回来，只听他惨叫一声，一双拳碰到一双绵软软的双峰时，同时觉得尖利ำ一刺，原来蒋玉茹胸前却带了带刺的护甲â。只听蒋玉茹娇笑道：“哥儿，我以为你真想打我呢，原来是借着题调戏我。早知道，真该把那ว件刺马甲â脱了的呀！”
口里说着，一只手已拈着一只银钉轻轻钉在了冯豹儿的‘志海穴’上。冯豹儿只觉身上一酸一麻，全身已不能ม动了，双拳上刺伤之处却一阵阵麻痒传了上来，心里千虫万蚁般地难过，他忍着不肯吭声，一双虎目里泪水却熬不住，滴滴流了下来。他父亲冯克己知道这孩子一向坚强，这时流下泪，可见受的煎熬，怒道：“妖妇，你用毒。”
说着，就已和堂上十几个汉子一齐扑上。蒋玉茹却掠了掠鬓，身形忽然飞起，一飞就跃到扑来的人群之中ณ，一只手里银光飞洒，却是她的独门暗器‘密门钉’。堂中的汉子‘嗯啊’连声，一个ฐ一个地跌倒。他们虽都已抛下武功日久，但这么十几个ฐ汉子联合出手，声势也颇惊人，郎千却没看到似的在一旁负着手，由á蒋玉茹一人料理。只见堂中ณ能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连冯克己在三招之ใ后，也被她银钉击中，软倒在地，座上当年威正镖局的老人们也坐不住，一个ฐ个就已出手。蒋玉茹百忙之ใ中还不忘掠一掠散下的一绺鬓发，娇声笑道：“唉呀，好凶，好凶。”
她口里娇呼，手下更不迟疑，那些旧日镖师，力不从心，明明知道这一招该那么使，偏偏到不了位，心中连连暗叹，却也一个一个就被她银钉撂倒。最后倒的一个ฐ却是独臂用一把九环大刀的刘老者，直到他倒下，堂中ณ登时一寂。除了他们雌雄杀手二人，再就是武候庄的人，堂中除了冯三炳，再也没有能站着的。
后面厨房里的女人听到เ声音，也出来看，一到เ侧门口，就愣住了。只听蒋玉茹笑道：“怎么เ，我点的那道辣子鸡舌你们倒是上还是不上？上完了，乖乖给我传话给那ว余老头儿，说他要不来陪，我蒋玉茹这一顿酒只怕就要吃得长了。”
那冯豹儿被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口里却骂道：“臭婆娘，休想，你休想！”
蒋玉茹退回他身边，笑道：“骂得真好听，我就爱听你骂，有血性。这么着……”她眼光一辣：“你今儿个要不给我骂到เ九千九百声‘臭婆娘’，你就别想我松你穴道了，骂呀，骂呀！”
冯豹儿气得双目恨不得滴血，口里一口钢牙紧挫，骂道：“臭婆娘，臭婆娘！”
一直坐在椅上蕴势不动的冯三炳忽一弹而起，他一弹起，一直不动的郎千出手却更快，也立刻弹起，只见两个ฐ人影在空中闪电般地交会了下，然后就见冯三炳抚胸而退，一步一步退回椅上，‘扑通’一声坐下，虽强忍着，却终于忍耐不住，一口血咯了出来。
郎千揉了揉自己้的拳头：“嘿嘿，老威แ正，老威正，果然名不虚传”，他的一张脸上气色一时也暗了一暗，看来虽胜，也吃了些苦头。蒋玉茹已双眼一瞪，森然道：“七家村的人听着，你们已一败涂地，那向余老头递话的事，你们到เ底应也不应。”
冯三炳唇角带血，却不理她。冯豹儿口里叫道：“你做梦！”
蒋玉茹脸色一变：“好呀，七家村的男ç人果然都是汉子，那我就找那些女人来问问看。”她的一双眼已๐盯在了路阿婆那瘦小的身子上。堂中七家村的人大惊，地上的刘老者忽然伸手一拨，把肩井处的银钉ล一拨而落，合身就向蒋玉茹扑去。蒋玉茹没料他还有这一手，自己一根钉子居然没制住他。
刘ถ老人这一招已是搏命的杀手，蒋玉茹一时来不及躲，出掌就向对方แ肩头劈去，座上的冯三炳忽啐了一口血，也搏命而出。他们老哥俩儿知道今日这败已成定局，这时要拚尽残生，拚掉一个算一个。但郎千却适时出手，一出手就击飞了刘老人，冯三炳的一只铁ກ掌却已掴到了蒋玉茹的脸上，因为被她伸手一挡，这一下劲道已๐失，但还是‘啪’地一声脆ะ响，只见蒋玉茹颊๐上就高起一块。冯豹儿虽不能动，却高笑道：“好，三爷爷，这一招漂亮，唉呀……痛快，痛快。”
那一声‘唉呀’却是他的痛楚。蒋玉茹大怒，一脚向冯三炳裆下踢去，一个ฐ六旬老者就被她这一脚踢飞。冯三炳落在地上后，不由双手就抱向下体。蒋玉茹却已然发狂：“姑娘今天要烧了这个破祠堂。奶奶的，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出道以来，被人一掌掴脸可还是第一次，不由á不视为平生大辱，只见她拈起一根银钉，就要朝身已倒地的冯三炳眼中刺๐去。她有意刺๐得慢慢的，堂上女人们都捂了眼，低声惨叫，不忍再看。其中有一声特别尖细，却是小稚的声音。他可不是光叫，他一早就随了五剩ທ儿来这儿旁观，一直插不上嘴，这时他和五剩ທ两个孩子一齐合身扑上，要拦住那发了疯的母老虎。
蒋玉茹如何会把他俩放在眼里，一侧腿，两ä个孩子已๐一一被她踢飞出去，那根银针已缓缓地向冯三炳怒睁的左眼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