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太还是这么洋派，那年您跟武先生刚刚成了亲，到京城时候，也是这般。可见这上海的时日跟京里不一样，不然武太太怎么一点都没变，我这老婆子可不行了呢。”童老太太应是见过武太太的，热络地寒暄着。
“这是婉莹，我认得的。这几日你总也不来，我们玫琳还总想你呢。二少爷，上次舞会是见过的。老太太您好福气。这位？莫非是三太太？看起来也不甚大，怎么เ……”
怀凤的窗户是对着后园的，借着月光，她看到在后园的茱望亭上依稀有影子向这边望来，想到自己这身衣衫，忙收了窗子掩了帘子，踮着脚跑回床上。
留แ学英国的这些年，童斯棋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姑娘，那些金碧眼像“大洋马”似的女人，那些被家人娇็宠的贵族小姐，那些像欧洲少女一样身着洋服开放活泼的中国姑娘，向他示ิ好的，娇俏的，高高在上的，他深深觉得，难道只有命好的小姐才能一样平等地享受教育，享受科学，享受一切先进，仿佛世界上的千百样好都是她们的，只是她们的。为什么เ像怀凤这样的女子就不行？学了这么多年的平等，却还要承受不平等，童斯ั棋的耳边仿佛又听到娘的啜泣。
“原来是三婶婶的，这个是什么，是凤凰么？三婶婶的手艺真好。”其实早一步斯棋就看到了匆匆跑来的怀凤，平日见到的多是低着头静静侍立着的三夫人，刚才却被这活跳跳的生动着实惊喜了。
平时在弄堂里也有不上等的男人在夏天打赤膊，对怀凤来说这是不怕的，可对着同样“裸露”的上等人，还是登时羞红了脸。“我邀了婉妹妹去打网球，三婶婶，您听过网球么？很好玩的，要不要一起来试试？”
“在，我在这儿……”怀凤从起来也没讲得几句话，担心自己哑了嗓，却片刻不敢耽误，马上从老太太身后的圆凳上起了身，赶紧答话。
被这样转弯教训，就像突然握了一块炭火，加了油，“噗滋”一声就燃烧了起来，“是。”怀凤悻悻地回答。默默退回去了。
“兰喜，你多大了？”为了安慰兰喜，消除她的难过，怀凤没在问下去，转了话题。
“大房现在有琴少爷和棋少爷，咱们这里有张姨奶奶生的婉小姐，与奶奶同年。他们都跟着老太太住在沐雨，就在西面跟咱们这楼是一样的。”
“这点子小事，全凭老太太做主。”终于听到了童家家主——二老爷童致善的声音，怀凤的心登时扑楞楞的跳的像见到烛台的蛾，那是一种像砂纸一样凹凸不平的声调，听得出若在几十年前，这个声音一定陟罚臧否，决断地爽利，可这样的喉舌终究没逃过岁月地腐蚀，渐渐凋零了。
“老太太，奴家记得了。”怀凤不等叫鹦哥儿的丫环答话，自己上前打了个千儿准备退下。
怀凤心里明白，这是成日家老人们使得计，为的是看她的脚๐，可是，逼到了这一步，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的让人当货物似的验了。一阵委屈的感觉涌ไ上来，怀凤刚刚ธ歇下的眼泪又停不住的涌上来，可当着人是不好哭得，免得给哥嫂丢â面子。“不碍的，您老慢慢坐，我去看看菜。”
“这弄堂里十里八家的都说你伶俐，那ว嫂子也不瞒你了，今日来的是北边的童家，为二老爷选的三姨太太，虽然这二老爷是二房，可是大房主事去的早，如今二老爷当家，这二房大奶奶是个不管事的痨病鬼，眼看着有出气没进气了，说的难听点，许是你没过门她这人也就没了。二姨太虽然没病，可也是三日有两日在佛堂的，成日里总只诵经念佛，其他一概ฐ不管。你要是这一去，名声虽不大强，可也是当家掌权了。二房子嗣单弱，只有一个小姐，你若能再添个男丁，等他日老头子一去，家产自然少不了你的。人生在世，图什么，姑娘你也甭哭，你若不愿意，我马上让你哥哥退了这门，将来要要配全凭着你的喜乐。”说完，不等怀凤反映，一甩手走上了楼ä。
“那小姐的鞋子怎么办？”
“不过是一双鞋子，”婉莹索性脱了另一只鞋子，将鞋跟“哒”的一下狠狠地敲断了，然后对着柳月白调皮地一笑“看，现在不就都是平底的了么。您也不用跟我客气，我家姓童，我的名字叫婉莹。可以叫我婉儿，婉小姐也可以。先生我知道您叫月白，不知贵姓？”
“我姓柳，祖籍京城。听婉小姐说话，也是北边来的？”柳月白想是没见过如此的小姐，顿觉得距离拉近了不少。
“哈，可是遇到同乡了，俗话说他乡遇故知，虽不算故知，可是亦有同乡见同乡，两眼泪汪汪的俗语。柳先生说书，不知有没有听过《石头记》？不瞒您说，我家也算大家，这书是不让看的，不过我们小辈人瞒着偷偷看，没成想我竟入了迷跌进去了。”婉莹的疼渐渐轻了，可也同柳月白聊了起来。
柳月白用袖子拂了拂另一块不远的山石，也随意坐了下来：“婉小姐，在下也是同道中人。虽说男ç子应读四书五经，究竟小说，也要看《三国》《水浒》，我仍偏爱《红楼》。一家子的事情，竟写出了家国兴衰。不瞒小姐，人都说宝黛争艳，我是偏爱史大小姐的爽快，探春三小姐的潇洒。”
“不瞒先生说，我也是偏爱说话爽利的湘云。先生不嫌弃我是女子么？竟和我讲书。”婉莹虽有无数朋友，但真真正正能ม像如此月下净谈的竟是少之又少。
“讲书又如何？你我本就不是那些个博学鸿儒，我倒觉得《红楼》只应讲与有缘之人，若是与那些学究相谈，倒白白玷污了。不如与小姐一谈，只抒自己就罢了。”柳月白言谈举止仿佛有了宝玉的影子，“其实我家也是书宦世家……唉，算了不提也罢。我看婉小姐您的伤也好的差ๆ不多，我也就不多陪了。改日有缘吧。”
婉莹刚起了谈兴，对着这样的人，没想到却到了道别之ใ时，不过大家小姐的矜持多多少少还是有的：“能ม与柳先生短谈，虽尚未尽兴，不过婉莹也甚为开心。竟同是与《红楼》有缘之人。既是有缘，不日定会相见的，先生好走。”说完，挥了挥手，算是向柳月白道别。慢慢看着柳月白走远，她才缓缓站起，却现柳月白的帕子竟一直被自己坐着忘记归还，于是她捡起帕子，望着月亮，两个嘴角似被满满灌上了月色，竟弯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