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同时现了对方，都浑身一颤。我们加快了脚步，不交一言，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回头。我听见她鞋掌击地的金属声渐渐远去，渐渐淹没在嘈杂的市声中，无迹可寻。她身上散出来的无心莲香水的气味，却始终停留แ在我的鼻端。
老庙。灵霄庙。庙已๐不复是庙，只剩下一个用几根烂木头胡乱ກ搭挂的简陋破败的木架子了，二十年前灵霄菩萨塑像塌成的土堆只剩ທ下薄薄的一层，已看不出来。被楚儿的父亲抛在地上的破木板还躺在原地，朽烂得面目全非。神台下的窟窿黑黑的，像一只毫无神采的眼睛空洞地睁着。那段木头上已长出了彩色的蘑菇。屋内又结满了蛛网，蛛网换了一茬又一茬，大多是废弃的破网；在窗口两株细草之间，一只小小的蜘蛛在它晶亮精致的吊床上静静地守候它的情人，用它纤细的前肢织着柔软的毛衣。
公元143年的农历五月初ม五，痛饮了雄黄酒之后，曹旴穿着黑色的衣服，在船上兴致勃勃地舞蹈，纵跃于船舷之上，身形矫健行动如飞一如轻燕。他的歌声悠扬嘹亮响遏行云，远远地传了开去。在鼓乐和喝采声里，突然一脚踏空，坠入水中ณ，随伍君漂逝。
刹้时间曹娥飞奔起来，快如闪电。人们以为她要冲下水去，纷纷举臂拦挡。但他们好像是在拦截一个影子，曹娥轻易穿过他们的手臂之林，在岸上来来回回地奔跑，披头散，衣衫凌乱，嘴角上流出一大片鲜血，溅在前襟，点点碧绿。她如疯如狂如鬼如魅的奔走呼号使所有人都呆住了。人们说：“拦住她，拦住她，别再出意外了。”
谢竺和赵克勤年龄相仿，他们幼时是私塾同学。这不是因为谢家和赵家支付不起每月区区一两银子的塾师束修，而是两家争聘马自沉的结果。马自沉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始宁大儒，他的声誉来自他的瘦金体书法和孤傲无比的性格。扬州ะ怪才郑燮郑板桥曾搜求他的书法，并作诗评论：“蝇头小楷太匀停，长恐工书损性灵。急限采笺三百幅，宫中新制锦围屏。”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保守的结论，马自沉的书法在当时名气不小。他性格孤傲怪僻的程度恰在不肯上门做西宾和不至于拒绝收生徒之间，因此谢竺和赵克勤不得不每天早上坐小轿赶五里路去东山村马家的小院。马自沉的收费规矩无案可稽，但我猜想比寻常塾师必不啻倍蓰，因为第一他声名显赫，第二他是别ี人争聘的对象，第三他不在东家吃饭。
康熙初，罗家居住在与赵宅隔江相望的江前村。如今江前村里并没有姓罗的人家，唯一的罗姓女子是1991年从几十里外的下管嫁来的。当时罗虎开始接手撑竹排以后，罗虎的父亲罗明山就替谢家抬轿。他就是后来张殿捉拿了崔训正下山时遇上的那个ฐ人，在慌乱中ณ，他并没认出那个蓬头垢面、拖着一个小孩的老朋友，他最终成为悲剧的导演者出于迫不得已，正应了“怕事人恰是生事人”这句始宁老话。
我们的谈话是怎么转到เ梦游的，我一点也没察觉，我现时这个话题已๐进入高chaທo了，我们抢着说一些从杂书上看来的故事，一个人刚ธ刚说完，另一个就迫不及待地接着说另一个。梦游是一个ฐ好话题，尤其是说书上看来的梦游故事，是非常安全的。房子里光线幽暗，老式楼房的裸露的楼板、梁柱都已变得乌黑，深色的笨重的箱柜桌椅使房间显得逼仄压抑，这些都有利于烘托梦游的气氛，使人既ຂ想叙述更多的梦游故事又感到轻微的恐惧袭遍全身。我想我们谈论这个话题谈对了。梦游故事和鬼故事一样会使人上瘾，还使说的和听的处在同一阵线共同抗拒恐惧，并产生亲近感。在这种情形下我终于在心里承认这个漂亮女人就是楚儿。我们还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坐在二十年前的老庙里谈着使人害怕的神秘事件。我装作无意中ณ提起来，说我有时会觉得经历过的事是梦见的，比如我们小时候在老庙里看见的铜鼓，后来忽然就没有了，不是在梦里怎么会有这种事？是梦是真有的时候就是分不清。最后图穷匕见，我说：
“你什么เ都记得！你什么都知道！你还知道那是铜鼓！你什么都知道！”
“谁喝这么大酒杯？难道是牛？”
我可不是那种容易被唬住的人，“我早ຉ就看见过了，”我不屑地说道。我确实曾看到过这类破玩意儿，其实一看到这个金属疙瘩，我的记忆之弦就被拨动了。此刻我的记忆之门被无声地打开，那段已被我遗忘的往事纷纷长出嫩芽开始复苏，如阳光驱散了浓雾，那ว个梳羊角小辫的楚儿，面容冷漠神情紧张的楚儿，曾一度使我辗转反侧寝食不安的楚儿，从逐渐稀薄并且消散的时间之ใ雾中显现出来。我茫然地望着这个丑陋的铜鼓，用一种陌生的声音说：“我小时候就看见过了，它比这个ฐ漂亮，还有划船的花纹。”
我揽住她的腰说：“我没有吃醋，可是我还是对铜鼓不感兴趣。”我想我的兴趣全是顾左那小子搅的，我得把这事儿忘了。
“他说他最珍视的就是这个铜鼓了。”
我生气地站起来：“所以你也最珍视它了，是不是？”我大声吼叫，“你见鬼去吧。”
依影嘻笑着拉住我的手：“你吃醋啦！”她靠到เ我身上，“我喜欢你吃醋。”
“其实他为ฦ这只铜鼓敲了我一笔，一千元钱呢。”她接着说，“你记得我那台录音机吧，怎么没了？卖掉还债了。买铜鼓时我还在读大学，哪来的钱？”
“你知道我为ฦ什么เ对铜鼓不感兴趣？”我叹口气，只好说，“因为我忽然对铜鼓的来历感兴趣了。”我蹲在书橱前翻着旧书：“我记得我有一本《野居杂识》，我想查查。”
她松了一口气，说：“这是什么书？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我没找到那本书：“我记得我有的。是我叔公给我的，清朝乾隆刻本。”
“慢慢再找吧。”她说，“我想见见楚儿。你都知道些什么เ？”
我停止寻找，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会讲给你听的，铜鼓的来历很复杂。”
“楚儿呢？那么多年了，她嫁人了吧？”
“是的。”我感到有些难受，开始吻她，用嘴拨开她的嘴唇。她犹豫了一下，紧紧抱住我，很热烈地回应。我探入她的裙子，抚摸她的大腿和腹部。“你妈妈什么时候来？”她说。我告诉她母亲上班去，要等五点钟็回家。
“你真像狼一样，大白天也做这种事。”她笑着说，“我先洗一下。”
她进了卫生间。我坐在椅子上，心里涌起了一种沉重的堕落感。我不是因为看到依影，而是因为她提到เ了楚儿才变得这样难以自持。我的心绪糟糕得像被踩烂的泥泞路，望着床铺，想念那个充满魅力的女人，并在心里刻毒地诅咒她。
我想杀了楚儿，把她剁成肉酱。可依影却想见她！
依影进来的时候容光焕，像莲花一样纯洁无瑕。她诧异地看见我闷坐在椅子上，笑着说，“你怎么那ว么懒。”她动手草草地整理了凌乱的床铺。我从后面抱住她，她转过身来，轻轻说：“你把我也撩拨起来了。”她双手掐住我的脖子，然后仰面倒在床上。
我俩赤裸裸地躺着，她将被子盖在我们身上。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然后滑到她的胸口，揉着她的r房，接着滑向她的小腹。她抓住我的手放在腰部，然后贴在我身上说：“我们抱一会儿。”她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我有些害怕。这几天我总觉得我做了一件傻事，一件会后悔一辈子的傻事。”
“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翻身压到她身上，想看看她的脸。
她双手紧紧ู抱住我，脸贴着我腮上。“昨天晚上，我梦见你和楚儿在做爱。”她说，“也在这个房间里，这个房间，我看不清她的脸，我想找一把刀把你们都杀了，可是找不到，”她在我耳边轻轻说，“我哭着醒过来了。”
“昨天晚上楚儿在这儿，”我不敢抬起头来，“可是你说什么呀。”
“你们那个传说里的俊娘，不是非常漂亮吗？我把楚儿想象成她了－－她不是你过去的恋人么，”她在哭，她的眼泪流到เ我的脸上了，“我觉得我在她面前，像丑八怪。”
“可在我眼里，你比谁都漂亮。”我真心诚意地说，我听见她用被子擦眼泪的声音，“如果你不放心，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突然尖叫般说。
“并且，”我意识到เ我说了傻话，就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顺势说下去，“把我关在城堡里，钥๓匙由你掌管。”
“放屁，”她笑着说，“我岂不是养了一个面了。”
她松开我，开始在我身上摸索。可是我已๐经没有心情做爱，我心里充满了内疚和伤感，我惊恐地觉我对这个躯体变得那么陌生，仿佛是在镜子中一样。她的敏感使她察觉我的无奈，说：“我有点累็了，想睡一觉。”
可是我看出她的精神挺好，并没显出一点疲劳，她的失望语气挫伤了我的自尊心，我躺在她身边紧ู紧闭上眼睛。这时我又想起了昨天上午楚儿的身体，又开始亢奋起来。我在自责和绝望中重新回到我的位置。我感到我已经陷入难以自拔的泥淖之中ณ，满身都是邪恶。
后来我终于回复了对依影的感受，渐渐走入共同的温情之ใ中，变得纯粹而富有激情。她脸颊๐上红晕如霞，看上去娇็艳无比。她依在我身边说：“我是不是缺乏吸引力？”我用一个长吻回答她，怀着一种痛楚爱抚她，心里升起缕缕柔情。她姣ฑ好的面容孤孤单单地陷在枕头中，眼睛里流露出迷惑的神情。我突然被一阵感动所震撼，再次搂住她，和她做爱。
她穿上衣服，坐在床边说：“起来吧，我去开旅馆。”
我困惑地望着她，担心她现了什么：“旅馆？干什么？”
“我晚上住哪？”她笑着说，“我还没嫁给你。”
“我们迟早要结婚的呀，”我说，“今天去登记也行，只要开出了证明。”
“瞎说，你肯定我想嫁给你吗？”她推推我说：“起来吧。”
“你要嫁给谁？石鲁吗？”
“你还在吃醋，”她俯在我脸上，头纷纷披散下来，遮住了我的脸，她快乐地说，“你还在吃醋！”
“我才不吃醋呢，”我轻薄地微笑着说，“我认识你时，你还是一个处女。”
她突然变了脸，随手拿起一本书扔在我脸上，“你真下流，”她哭起来，“你真恶心！”她攥住自己的头，“我还以为你真的爱我呢！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用他妈的嫖客的方式对我，”她擦干眼泪说，“好，我晚上住在你家，明天就走，永不见你。”
“你怎么啦？我只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你和楚儿也开玩笑？”她从我的枕头边拿起一条长，“这是谁的头？”
“这是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