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岸上闭着双眼，户籍民警跨在他身上，双手用力压他的胸部。随着有节奏地一压一松，他的嘴像鱼那样一张一合，吐出一口口水。但每吐出一口，都带出几条小鱼来。肚子里的水被挤压吐完之后，警察们数了数他吐出来的小鱼，一共有三十三条，另有几条泥湫几条黄鳝。
锤子，他姥姥个蛋！他又骂道，是四川和北京两种怪话。
你说是小校花的爸爸，看着不像啊。
对，是两个ฐ人。
于是，我爸开始琢磨怎么锯竹子。打量的时候，一家人被弯来拐去的竹子挡着隔着，个ฐ个都乖乖๔地在屋角床边干坐，要么傻站。谁要想动一动，得先看看我爸的脸色，怕他嚷叫踩坏竹子。他还在生一家人的气，气大家不准时做饭，饿得他肚子疼，当然不包括我。我把油灯放在屋当中地上，问道：
我回头看看五弟，小崽子正被我妈抱着，猴子一样两手吊着大人脖子东看西看，人还不两岁，但很快就会有一副鱼竿了。我爸对我说，“去把锯子拿来。”我从竹子上面迈过去，又从下面钻过去，再爬着钻到床底下，才把锯子从一堆散怪味的破烂里翻出来，递到เ我爸手上。但他把锯子又还给我说：
鱼不戴眼镜。
三儿子，替我扇他！
小校花看着我爸笑的时候，我爸还在嚷嚷：
我爸个ฐ子不高，但很结实，是很纯的北京种，姥姥说他是高音喇叭佐地丁。我从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话不能压低那个该死的大嗓门，为什么又每次有话不在家里说，偏要立在窗外穷嚷嚷。而等我真正明白了他的嗓门一是得益于年轻时唱京剧黑头，二是跟他在日本人面前大声背密电码有关，则是很久以后的事。小校花的父亲走出来脸上带笑问我爸：
姥姥正坐在床边上低头看鸡。她是打小在农村过来的，对鸡的这个ฐ那个一清二楚，能一听叫声就知道小鸡是冷还是热，是困还是饿，是生气还是高兴了。但她听我爸把小鸡的老祖宗都扯了出来，只好嘟嘟着嘴插不上话。我敢说，我打小就能记住许多外国鸡名，全是从我爸嘴上学来的。比如什么伊沙明星、爱巴依加、爱维茵、塔特姆，还有尼克、哈可、迪卡、海兰、海波罗什么的。我爸看着到处跑的小鸡忽然叫起来：
哎，那只祖代海赛克斯褐ຈ鸡跑哪儿溜达去啦？
是这只独眼龙吧？姥姥指着地上一只鸡问。
别看这只小鸡瞎了一只眼，可是个大人物呢！我爸跟我说，连姥姥看也不看一眼。
你咋买了只瞎眼鸡呢？我说。
要是两只眼都好好的，人家能卖给我吗？还不早ຉ嫁给别人了。
我爸说话总爱这样穷开心，又别有他意。不过他这句话倒提醒我，他说的那些有来头的外国鸡，没准都是些有啥毛病的家伙，只是一时还不容易看出来，指不定姥姥ณ能看出来。
嘿，快看，这只没下嘴壳！姥ณ姥叫道，但听不出是开心还是惊讶。
我果然看见一只小鸡是个豁豁嘴。
哼，都是明白人，要不是个豁豁嘴，我能买到这样的好鸡！我爸说。
我看出我爸有点生姥ณ姥气了。他连说的几句话，多少都带着一些对姥姥的埋怨，可能ม是埋怨姥ณ姥户口的事。他可能觉得户口老迁不来，除了怪楼ä下的户籍民警，当然也可以怪一怪姥姥。而姥ณ姥不说我爸买的鸡好，老挑鸡的毛病，我爸好受不了。再看姥姥的脸色，也不乐่意，走到床边自己一人坐着去了。我爸这才看着我补充说，“人家卖鸡的讲，到了秋天，咱们这些鸡都能变出好模样来。”
我爸的言词很有扇动性。他抓住每天吃饭的时机，一次次大吹鸡们的美好未来，迷惑了我们全家每个ฐ人。只是同样从他的言词里，我们听出那些在脚下蹦来蹦去的小鸡要比家里人重要得多，走路时都得小心为ฦ鸡们让道，这又挺让人灰心丧气。但鸡的叫声很快引起外面一些人的赞美，当然是说鸡长大了要下蛋那些好话，同时招来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其中也小校花。她先跟其他小孩一起来，我爸不准别的小孩靠近小鸡，只准她靠近摸一摸。几天后别的孩子不再来了，她自己一个人也敢来，我爸就让她钻进鸡群逗鸡玩。傻乎乎ๆ的小鸡让小校花变得像个小傻瓜，我爸倒挺满意，还叫我一起玩，我才不呢。我们男人想的是做一把好弹弓去打鸟，要不爬树上房去捉麻雀，去绿油油的稻田里逗蜻蜓，肯定也包括去野外钓鱼，都比玩破鸡强。又过了几天，她妈妈也跟着找来，先是看着女儿逗鸡，接着也加入进去，我妈少不了要陪着一起玩，都变得傻乎乎的。我爸一脸说不出的得意，几次说等鸡长大下了蛋，一定要小校花跟妈妈来家里好好吃上几顿。
刘老师抬起微微红的脸，问我爸没再去钓鱼了？
我爸坐在饭桌边翘着二郎腿，说避避风过一阵再去。
刘老师眼里闪出一种小孩才有的亮光，想说什么เ但没说，看了一眼埋头摸小鸡的我妈，自己也埋下头，面颊红得像着了火。我估计她可能ม觉得小鸡虽然好玩，但跟我爸去钓鱼没准更开心，也可能想起了被追问过的老保守。我觉着要是没有那个倒霉透顶的老保守，要是每次钓鱼不走那么เ远的路，说不定她真可以带上小校花跟我们一起去。那ว样的话才带劲，比逗破鸡棒十二倍。
不过，我爸养的鸡能让刘ถ老师乐一乐，而不再掉眼泪，这是挺不错。
只是看着几人逗鸡玩的快活样子，我总要站到窗边去，有点担心楼下的户籍民警，怕他突然跑出看我们家窗口几眼，再很凶地喊叫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