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脏竹筒子，在哪儿买的？
这个没花钱，是在路上捡的。
二哥刚九岁，抓过我手上的大鱼篓子，拿到灯下揭开盖子，其他人都板着脸看他。二哥看了一会，一只手伸进篓子又摸又抓，什么也没有，干脆把篓子倒扣在地上，倒了又倒。最后总算倒出来一样东西，就用食指和大姆指小心拈住，举在眼前看。那东西一寸来长，小姆指粗，早被太阳晒得焦不拉几，辨不出原形了。
这就是鱼呀？二哥说，一脸怪相。
她那个妈妈，跟她长得一样一样，甭提啦！
谁说我不知道？我早看出来你没事就盯着她看，准是想操人家吧？
我爸这下有点急了，瞪着我说，“这还用问吗！”刚要再说什么忽又停住，夺回鱼饵又闻起来。我盯着他的嘴，盼着从那里蹦出几个字。他盯着鱼饵坚定地说，“这不明摆着嘛！”但眼神却变得犹豫起来。
爸，我觉得，好像是泥巴๒。老保守给你的是泥巴，泥巴就这种味儿。
你说什么味儿？
泥巴味儿。
泥巴？
是呀，我没事就玩泥巴，你忘啦？
我爸眉头一皱，望望老保守消เ失的方向，忽然眉头一展笑起来。“这回你可错了，三儿子。”接着一副拿定了主意的样子又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那我可说啦？
说呀。
你要是说出去了怎么เ办？
不会的。
那我真说啦？
快说呀。
我爸于是说，“好吧，我告诉你。老保守给咱们的是胡豆粉、花生粉、核桃仁粉，三种东西混合在一起，再加点醋，放在锅里炒焦，然后用蒸笼屉子蒸酵，完酵和糯米活在一起再酵，做成醪糟，最后晒干，再油炸一下，钓鱼时就搓成米粒大小钩在钩上。老保守给咱们的就是这东西。明白了吗？”
我爸的这番话散出一股子酸溜溜的怪味，呛得我直打喷嚏。我看着他完全傻了眼，从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个脑แ袋。但他说，“别犯傻了，三儿子。咱们走吧，早点回家，我也要像老保守一样做一大块这样的鱼饵。”他说着乐着，满以为破译了老保守的钓鱼机密，两条腿上都是劲，高兴坏了。他难得这样高兴过，我快步追着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爸，我好高兴啊。我说。
该高兴，该。他这样说。
他还嘱咐我别跟外人讲遇上了老保守，更不能提他有一把什么德国造的驳壳枪，一边叮嘱一边乐呵呵地往回赶。快到เ家门口时，碰上小校花的爸爸。户籍民警穿着带红杠裤缝的警裤，扎着老宽的皮带，白上衣扎在裤腰里，整个人矮墩墩的，却威风得很，一脸的凶相会让每个坏人抖。我爸常说我们家是支援大西南建设才从北京调到成都的，说四川人特贼，得处处留神。但看样子，户籍民警比谁都高兴，老远就招呼我爸。我爸一得意走上前去，把那块宝贝东西拿出来给人家看，对方拿在手上琢磨了好一会，前后闻了三次。
老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户籍民警用有毒的眼睛盯着我爸，说的是四川话。
我爸想卖关子，笑着不答话，我也跟着笑。
我告诉你吧，老哥，这是鸦片。
鸦片？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我的天，你真说的是说鸦片？
就是鸦片。你从哪里弄来的？
人家给的，白送的。
就这么着，我爸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蹦跶几下就老实了，我也跟着了呆。顺着民警的问话，我爸回答了老保守和那个小男孩的特征以及一些相关问题，但隐瞒了点什么，没说那支驳壳枪，更没说自己认识老保守。民警听着听着，脸上的神色显得越来越不对劲。告别后，我们一言不走回家，从进家门到เ晚上关灯睡觉前，在这么เ长的时间里，我都没看到我爸脸上再有过一点好神情，倒是从姥姥跟我妈的嘴里多少知道了鸦片是一种什么东西，还知道了老保守可能要被干掉。
你爹钓不着鱼也就算了，干嘛非要去倒腾鸦片呢？姥姥小声说，把五弟放进小床。
是人家给我爸的。我大声说。
你说是人家给他的，万一人家不承认呢？我妈说，正在铺大床被褥。
可我是亲眼看见的呀。我说，躺好的五弟傻看着我。
你看见了，那你说得清楚他长啥样？住哪儿？叫什么名字？姥姥说，直起腰来。
他叫老保守啊，还是我爸取的名字。我说。
姥ณ姥和我妈互相看看，又转过脸看着我，接着在床边坐下，一人抬手整了一下我的衣领，一人伸手帮我系好一颗衣扣。我跟两人说，“老保守跟我爸差不多大，个子也差不多高，每到中ณ午有个跟我一般大的小男孩给他送饭。”要不是我爸就在外屋饭桌旁干坐着，我还会说出保守有一把真手枪，就像露天电影上打仗的枪一样。
公安也要把我给抓起来吗？我问姥姥。
乖，去睡吧，大人的事跟你小孩没关系。我妈插话说。
我爸听见这句话，扭过头来，灯下的一张脸变得越阴沉。大哥他们三个正在乖๔乖地上床，姥姥正要走开，我爸起身先了进里屋。他弯下腰把三节竹子从床下抽出来，看了几下又放回去，然后又去厨房，把吹火筒拿进屋，放在饭桌上，一会又放回厨房。趁着这时候，我说出了老保守有把枪，告诉我妈和姥姥，我爸好像认识老保守，还说是那一把德国造的驳壳枪。我妈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对我说：
快去睡了，啊？
姥姥没再说话，慢慢走回到外屋自己的床边，看上去已๐显得有些驼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