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菜的时候，那一位忽然恶作剧ຕ，说：“你们店里可有鸭头？”
朵红看着，就笑说：“好了，别难为我们这小地方人了，真怀疑你是蓄意报复。”
丈夫说：“是啊，有这样一个老婆我很知足。”
酒饭后，老东北要去宾馆，朵红和丈夫就将他送到大门口。
一会儿，他过来了。
她看看，是前些天借他的一本书，就说：“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她执拗地就往门边退：“真的，我真的不会。”
开始，大家你一杯我杯，到她时就过去。后来就有人说，搞作曲的，不会喝酒哪行？她也就只好浅浅地抿上一小口。酒至酣处，大家就唱歌，搜肠刮肚把好听的歌都唱了。就拉开场地放音乐，这帮人听到音乐่就没了命，什么都忘了，舞跳得很狂。
她就着街上的路灯打开门，立刻，就有一股霉味从屋里冲出来。她走进去，也不开灯，这里的一切本都是她闭着眼也能摸到的。由á于不开灯，房间里漆黑一团，黑暗中，仿佛外婆还坐在那扇窗前抚琴弄弦。好一会儿，她下意识地站在门里，像是等着外婆问一声：“回来了？”
可是没有，屋子静得让人不安。她终于走回门边拉开了灯。
随着“叭嗒”一响，屋里的一切如约一般，从黑暗中走出来，满目的尘土厚如积雪，仿佛压根这儿就从没有过生命，是尘封土埋了千万年的一堆出土文物。
她走过去，揭起一把二胡上的布幔，将那弦与弓抹了抹，依依呀呀地调试了一会儿，就坐过去，像儿时那样坐着，听外婆拉琴……
外婆是江苏无锡人，幼年时亲耳听过瞎子阿炳的街头演奏，听得她一个小康人家的女儿一天天悲兮兮的，直到遇到了外公。外公是这里一个富家子，当年也是热血青年，因日本人打进了中国，不甘做亡国奴而流亡在外。他打第一眼见到外婆就爱上了她，从此便形影不离。后来抗战胜利了，他带着她，还有他们5岁的女儿回到了家乡。
家里接纳了他们的女儿，却无论如何不接纳她。外公无奈，就在小镇上给她另置了房子，让她住在了外面。外婆就这样开始了她后半生凄凉孤寂的生活。那ว以后大多的时间里，只有一把二胡，一张扬琴陪伴她多余的生命。
后来外公去世了，外公去世前偷偷留给她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外婆丰ถ裕地度过后半生。现在想来，要没有外公那ว笔钱，外婆的后半生不堪设想，她是不可能把自己锁在她的二胡和扬琴声中度过后半生的。
多年后，父亲英年早ຉ逝，死于文革的革命行动。母亲远嫁他乡。此地只留下4岁的她和53岁的外婆。终年抑郁寡欢的外婆，就将她造就得脆弱又透明，一如豪华商场的大厨窗，结果错考了音乐学院作曲系。
那以后的几天，她躺在自己幼时狭窄的小床上望那布满蜘蛛的房顶，整夜整夜漫无边际地想她的外婆，她的父母与她同东北大头鱼和丈夫的事，越想越没有头绪，真不知该怎么办。有天晚上，她迷迷糊糊地，就觉得昏天昏地，好多人在追她，追她的人手里都拿着刀，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无路可走了，就一身冷汗地吓醒了。
醒来之后，她坐起来，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没想到却在镜子里又看到了外婆。她奇怪外婆这会儿穿的仍是过去她常穿的那件青灰色大襟褂，滚边和布扣都清晰地着白，整个儿还是旧时的模样，只是眼神不清楚。
她看着外婆，觉得又膈膜又辛酸，委屈像雾一样朝她卷来。
她说：“我该怎么办呢？”
外婆就说：“别问，谁也回答不了你。”说完就轻轻叹口气，整个人随着这声叹息雾一样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