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里，又有电影或电视剧制片人员，到เ我家来请父亲去当群众演员。他们走后，我就独自静坐，回想起父亲当群众演员的一些微事……
父亲生前极爱惜他的胡子。兜里常揣着一柄木质小梳。闲来无事，就梳理。
指导员恼火了：“你们都是知识青年，写篇言稿还那么难？别ี推了，就是你！”
第三批知青到连队后，我又代表全连致欢迎词。我的“写作实践”就这样从“革命八股”开始了。
一天，我们在他家大谈《复活》时，忽然一阵歌声从隔壁邻家传来。确切地说，那一年是1้967๕年。月份是夏季。时间是傍晚。他家的窗敞开着，邻๑家的窗也必是敞开的无疑。歌声就好像是有人在我们身旁唱的：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我吃就我吃！”
怎么เ了？吃罐头对于中国人，竟成了这样的事了？仿佛还需要“战前动员”似的。
“父母的品德。”
倏忽间，照明灯和摄像机都不再能干扰我的心理了。回忆将我带回了童年和少年时期……
我说的是实话。
我认为ฦ，对于身为教师者，最不应该的，便是以贫富来区别对待学生。我的班主任教师嫌贫爱富。我的同学中的区长、公社书记、工ื厂厂长、医院院长们的儿女，他们都并非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有的甚至经常上课吃零食、打架，班主任老师却从未严肃地批评过他们一次。
“奶奶，你吃过蜗牛么？”
“吃？……”
“我们同学就吃过，说可好吃了！”
“哦……兴许吧……”
“奶奶，我也要吃蜗牛！我要吃辣味儿蜗牛！我还要喝蜗牛汤！我同学的妈妈说，可有营养了！小孩儿常喝蜗牛汤聪明……”
“这……”
“奶奶，你答应我嘛ใ！”
“它们现在还小哇……”
“我有耐性等它们长大了再吃它们。不，我要等它们生出小蜗牛以后再吃它们。这样我不就永远可以吃下去了么เ？奶奶你说是不是？……”
母亲愕然。
我阻止他：“不许你存这份念头！不许你再跟奶奶说这种话！难道缺你肉吃了么？馋鬼，你是一头食肉动物哇？”
儿子眨巴眨巴眼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一副要哭的模样……
母亲便哄：“好，好，等它们长大了，奶奶一定做了给你吃。”
我说：“不能ม什么เ事儿都依他！由我替奶奶保护它们，看谁敢再提要吃它们！”
儿子理直气壮地说：“吃猪肉、羊肉、牛肉可以，吃鸡肉可以，吃烤鸭可以，为什么吃蜗牛就不行？”
我晓之以理：“我们吃的是肉……”
儿子说：“我想吃的也是蜗牛肉呀，我说吃它们的壳了么？”
我说：“你得明白，人自己养的东西，是舍不得弄死了吃的。这个ฐ道理，是尊重生命的道理……”
儿子顶撞我：“你骗小孩儿！你尊重生命了么เ？上次别ี人送给你的蚕茧儿，活着的，还在动呢，你就给用油炸了！奶奶不吃，妈妈不吃，我也不吃，全被你一个人吃了！我看你吃得可香呢！……”
我无言以对。
从此，儿子似乎更认为，先在理论上，有极其充分的、天经地义的、无可辩驳的吃蜗牛的根据了……
从此，母亲观看那些小生命的时候，儿子肯定也凑过去观看……
先是，儿子问它们为什么还没长大，而母亲肯定地回答——它们分明已经长大了……
后来是，儿子确定地说，它们分明已经长大了。不是长大了些，而是长大了许多，而母亲总是摇头——根本就没长……
然而不管母亲怎么想，怎么说，也不管儿子怎么想，怎么说，那些小小的生命，的的确确是天天长大着。在母亲的精心饲养下，长得很迅。壳儿开始变黑了，变硬了。不再是些仿佛不经意地用指头轻轻一碰就易破碎的小东西了，它们的头和它们的柔软的身躯，从它们背着的“房屋”内探出时，也有形有状了，憨态可掬，很有妙趣了。它们的触角，也变粗变长了，两两一对儿，在盒之一隅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之ใ际，更显得情意缱绻，斯文百种了……
那漂亮的茶叶盒儿，对它们来说未免显得小了。
于是母亲将它们移入另一个盒子里，一个装过饼干的更漂亮的盒子。
“奶奶，它们就是长大了吧？”
“嗯，就是长大了呢……”
“奶奶，它们再长大一倍，就该吃它们了吧？”
“不行。得长到和你拳头一般儿大。你不是说要等它们生出小蜗牛之后再吃它们么？”
“奶奶，我不想等到那时候，我只吃一次，尝尝什么味儿就行了……”
母亲默不作答。
我认为有必要和儿子进行一次更郑重更严肃些的谈话。
一天，趁母亲不在家，我将儿子扯至跟前，言衷词切，对他讲奶奶抚养爸爸、叔叔和姑姑成人，一生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是多么เ不容易。自爷爷去世后，奶奶的一半，其实也已随着爷爷而去了。爸爸的活法又是写作，有心挤出更多的时间陪奶奶，也往往心恳而做不到。爸爸的时间，常被某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侵占了去，这是爸爸对奶奶十分内疚而无奈的。奶奶内心的孤独和寂寞，是爸爸虽理解也难以帮助排遣的。为此爸爸曾买过花，买过鱼。可养花养鱼，需要些专门的常识。奶奶养不好，花死了，鱼也死了。那ว些小小的蜗牛，奶奶倒是养得不错，而你还天天盼着吃了它们，你对么เ？……
儿子低下头说：“爸爸，我明白了……”
我问：“你明白什么เ了？”
儿子说：“如果我吃了蜗牛，便是吃了奶奶的那一点儿欢悦……”
我说：“既然你明白了，以后再也不许对奶奶说吃不吃蜗牛的话了！”
儿子一副信誓旦旦ຆ的模样，诺诺连声。果然再不盼着吃辣味儿蜗牛、喝蜗牛汤了。甚至，再不关注那更漂亮的蜗牛们的新า居了……
一天，我下班回到了家里，母亲已๐做好晚饭，一一摆上桌子。母亲最后端的是一盆儿汤，对儿子说：“你不是要喝蜗牛汤么？我给你做了，可够喝吧！”
我愕然。
儿子也愕然。
我狠狠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