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古人用的筷子真好。”
李兰低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旅行袋，她弯腰去提旅๓行袋的时候一下子跪倒在地，让拉扯着她的李光头和宋钢也跌倒了。李兰把两个孩子扶了起来，她的手撑住旅行袋站了起来，当她再次去提旅行袋的时候，她再次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这时候的李兰浑身颤抖起来，李光头和宋钢๐害怕地看着她，伸手摇晃着她的身体，一声声地叫着：
“吓死人了，他妈的裤子都湿了……”
“看什么？”
“别ี让他跑啦……”
李兰也把那ว些信封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现从某一天开始，邮ุ票的位置变了，先是在信封背面，接着又在封口上。当她接到เ一封邮ุ票在背面的信时，她就会默默告诉自己，下一封信的邮票一定在封口上。
两个孩子站住脚๐想了一会儿，宋钢说：“用钓鱼竿。”
这时候天已๐经黑了，两ä个孩子吃着碗里油亮的美味，月光从窗外照ั时来，风在屋顶上滑过去，宋钢嘶哑的嗓音说话了，他嘴里含着酱油米饭嗡嗡地说：“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要把你这个ฐ地主ว剪成一个没屌的地主婆。”
宋凡平占到大木牌前，认真地咳嗽了三下说：“现在上课了，我先宣布两ä条纪律：第一，不许做小动作；第二，言要先举手。”
“爸爸，就是他们抢走了我们的毛主席像章，你快教训他们……”
苏妈听后大惊失色，她连连摇头，连声说：“作孽啊……”
李兰是坐第二天下午的长途汽车去的上海。一家人中ณ午就走出了家门，宋凡平提起一只灰色的旅行袋，这是他第一次结婚时在上海买的，旅行袋侧面印有暗红的“上海”两个大字。他们全部ຖ穿上了干净的衣服，他们先去了照相馆。一年多前，宋凡平和李兰新婚的第二天，宋凡平就要来拍一张全家福，因为自己้鼻青眼肿没有拍上，后来宋凡平就忘了这事，现在李兰要去上海ร治病了，宋凡平重新า想起了全家福。
“今天不照了，我妻子说以后再来照。”
“结婚了，噢，结婚了……”
那年月看到一个ฐ男人抱住了一个女人，就等于是现在的三级片。宋凡平把李兰放下后，又张着双臂跑到เ比赛里去了。李兰主演了三级片以后就是另外一个ฐ人了，接下去只有一半人在看着比赛，还有一半人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李兰。他们议论纷纷，他们重新想起了那个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丢â掉了性命的男人，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恍然大悟地说原来这个女人跟这个ฐ男人搞上了。李兰当时沉浸在她的幸福里，她眼泪汪汪，嘴唇颤抖，她已๐经不在乎ๆ别ี人说些什么了。
“这孩子太瘦了，你应该让他多晒晒太阳，阳光里有维生素。”
“他死了。”
赵诗人连连点头，心想群众个个ฐ长着一双雪亮的眼睛，这个刘作家连个非美人关都过不了，他还能ม干些什么出来？赵诗人不再对刘作家表示同情和惋惜了，他摆了摆手，不屑地说：
“你们别拉屎撒尿啦，你们的屁股被人看了又看，你们还一点都不知道，你们快出来吧。”
“他妈的……”戴红袖章的男人破口骂道，他挥手给了李兰两个耳光，让李兰的头左右甩了两ä下，然后他说：“滚吧……”
李兰嘴角流着鲜血，微笑地拉起李光头和宋钢๐的手，向前走去。大街上的革命群众惊讶地看着她，她微笑地走着，微笑地告诉他们：
“今天是我丈夫下葬的日子。”
说完这话，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时候李光头和宋钢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前面的老地主也在哭，他的身体抖个不停。李兰训斥李光头和宋钢：
“不要哭。”
她响亮地说：“不要在别人面前哭。”
两个ฐ孩子用手捂住了嘴巴，他们止住了哭声，可是止不住眼泪。李兰禁止他们哭，她自己仍然泪流满面，她微笑地流着眼泪向前走去。
他们走出了南门，走过了一座嘎吱嘎吱响着的木桥以后，听到เ了知了的鸣叫，他们知道已经走上了乡间的泥路。这时候是中午了，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升起了缕缕炊烟，夏天的田à野里空空荡荡，仿佛天空下面只有他们四个人，还有躺在棺材里的宋凡平。宋凡平的老父亲终于出了他的哭声，他弯着腰像一头耕地的老牛那样拉着他死去的儿子，浑身颤抖地往前走着，他的哭声也在颤抖。他的哭声引爆了宋钢๐和李光头的哭声，宋钢和李光头从他们的指缝里响亮地哭了出来，他们虽然双手捂住了嘴巴๒，可是哭声从鼻子里一阵阵地喷出来，他们伸手去捏住鼻子，哭声又从嘴巴脱颖而出，两个ฐ孩子害怕地抬起头来，偷偷看一眼李兰，李兰对他们说：
“哭吧。”
说完后李兰的哭声先响起，这是李光头和宋钢第一次听到她尖利凄楚的哭声，她尽情地哭着，仿佛要把自己全部的声音同时哭出来。宋钢松开了手，嘴里的哭声哇哇地出来了，李光头也跟着自由地哭起来。他们四个ฐ人放声大哭地向前走，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他们已经走在乡间的路上了。田à野是那么的广阔，天空是那ว么的高远，他们一起哭着，他们是一家人。李兰像是在看着天空似的，仰起了自己的脸放声痛哭；宋凡平的老父亲弯腰低头地哭，仿佛要把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种到เ地里去；李光头和宋钢的眼泪抹了一把又一把，甩到了宋凡平的棺材上。他们痛快响亮地哭着，他们的哭声像是在一阵阵地爆炸声，惊得路边树上的麻雀纷纷飞起，像是溅起的水花那样飞走了。
他们哭着走了很久，后来宋凡平的老父亲哭得实在走不动了，他放下了板车，跪在地上，他把自己的腰都哭疼了，哭得不能动了。他们站住了脚๐，直到哭声渐渐平息下来。李兰擦干了眼泪，说她来拉板车，宋凡平的老父亲不答应，他说儿子的最后一程让他来送。
后来的路上他们不再哭泣，他们无声地走着，只有板车在嘎吱地响着。他们走进了宋凡平出生的村庄，几个衣着破烂的亲戚等在村口，他们已经挖好了坟墓，拄着铁ກ锹站在那里。
宋凡平就埋葬在村口的一棵榆树下。当宋凡平的棺材放进土坑，几个亲戚将泥土盖上去时，他的老父亲跪在旁้边一颗一颗往外捡着石子，李兰也跪了下去，一起往外捡石子。随着土坑被填满，坟墓隆起来，他们两个ฐ人捡石子的身体也慢慢抬了起来。
然后他们来到了宋凡平父亲的茅屋，里面摆着一张床和一个破旧的衣柜，还有一张吃饭的破桌子，几个穷亲戚坐在桌前吃饭，李光头和宋钢也吃起了这顿ู咸菜白饭。宋凡平的老父亲坐在墙角的矮凳上，低头抹着眼泪，他一口饭都没吃。李兰也是一口没吃，她打开了那ว个破旧衣柜，把宋钢旅行袋里的衣服拿出来叠好放进去，李光头看着她把那袋大白兔奶糖也放进了衣柜。放完衣服以后，她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站在了衣柜旁้呆呆地看着两个孩子。
这是一个无声的下午，那几个ฐ吃完饭的穷亲戚走了以后，他们四个人在茅屋里还是无声无息。李光头看到了屋外的树木和池塘，看到เ了麻雀在树上跳跃，看到了燕子从屋檐里飞出去，宋钢也看到了。两个孩子很想出去看看，可是他们不敢，只能坐在板凳上，偷偷看着悲戚中的李兰和宋凡平的老父亲。后来李兰说话了，她说该回去了，要在天黑前赶回城里。宋凡平的老父亲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เ那ว个破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罐，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会儿，抓出了一把炒熟的蚕豆塞进了李光头的裤袋。
他们又来到了村口，宋凡平隆起的坟墓上多了几片树叶，李兰走过去捡起树叶扔在一旁，李兰没有哭泣，两ä个孩子听到她低头对着坟墓说：
“等孩子长大了，我就来陪你。”
李兰转身走到宋钢๐身前，蹲下来摸了摸宋钢๐的脸，宋钢也伸手摸了摸李兰的脸，李兰一把抱住了宋钢๐，忍不住哭起来，李兰对宋钢说：
“儿子，你要好好照顾爷爷，爷爷年纪大了，他要你留在身边……儿子，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
宋钢不知道李兰为什么เ要说这样的话，他点点头后，又抬起头看看李光头。李兰抱着宋钢๐哭了一阵，然后擦着眼泪站起来，她看看宋凡平的老父亲，嘴巴๒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她转身拉起了李光头的手。
李兰拉着李光头走上了乡间的泥路，她没有回头，她的步伐沉重的像是两ä条拖把在地上拖过去。这时候李光头仍然不知道要和宋钢分开了，他的手被李兰拉着，身体侧着去看宋钢，心想他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宋钢的爷爷拉着宋钢的手，宋钢站在他父亲的坟前，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光头和李兰慢慢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下来了？李兰拉着李光头越走越远时，宋钢๐抬头看到爷爷正在向李光头和李兰挥手道别，他也犹豫地抬起了手，他的手在肩膀的地方挥动着。李光头被李兰拉着走去时一直扭头看着宋钢๐，看到远处的宋钢向他挥手，他的手也抬到肩膀的地方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