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梨娘方独坐纱窗灯下，出梦霞诗稿曼声娇哦，骤聆此语，不觉失惊。盖梨娘知梦霞失稿，必将穷诘馆僮，故遗花于地，俾知取者为我，必默而息矣。初不料其仍与僮哓哓也，但未知其曾以失稿事语之ใ否，若僮知此事，以告秋儿，尚无妨也，脱泄之于阿翁者，将奈之何？我误矣，我误矣！我固以彼为ฦ解人也，今若此！梨娘因爱生恼，因恼生悔，因悔生惧，一刹那间，脑海思潮，起落不定，寸肠辗转，如悬线然。掩卷沉吟，背檠暗忖。良久，忽转一念曰：“此我之过虑也，梦霞而果多情者，则必拾花而会意，决不与僮多言也。”乃徐问秋儿曰：“僮尚有他语否？”曰：“无。”梨娘惊魂乍ๅ定，恼意全消，亦如梦霞之ใ嘱僮者嘱秋儿曰：“汝此后勿再与僮喋喋，如违吾言，将重责汝，不汝宥也。”秋儿唯唯。
青衫旧泪，黄口新声。梦霞自寓居崔氏后，日则ท自去自来，夜则ท独眠独坐。幸梨娘之ใ儿，年方束，性具慧根。笑啼之态，咿呀之声，唇齿未清，丰ถ姿可爱，案头灯下，颇解人怀。而梦霞以其为无父之ใ孤儿，尤加意护持，尽心抚恤。虽值悲愤莫泄之时，见儿来，则化愁为喜，破涕为ฦ欢，从未尝以疾言厉色，惊彼嫩弱之胆囊。盖其慈祥仁爱，出于天性使然，并非对于崔氏之儿而另换一副心肠也。儿名鹏郎，梦霞字以霄史，盖祝其异日搏风万里，而翱翔于天霄也。鹏郎初入学，一夕便能ม识字数十，梦霞以其聪颖异于常儿，爱之ใ弥甚，抚抱提携，直以良师而兼慈母。鹏郎则动静自然，天真烂漫，以得梦霞之怜爱，故对梦霞殊多依恋之诚，略๓无畏惧之ใ意。韦庄有“晓傍柳阴迎竹马，夜偎灯影弄先生”之ใ句，不啻为梦霞、鹏郎咏矣。
◇辛夷（即木笔）
当时，梦霞推窗而望，惨见夫枝头褪雪、地上眠痕，一片白茫茫，触眼剧ຕ生悲痛。梦霞惜花而早ຉ起，花已๐弃梦霞而长逝耶。疾望良久，逡巡退入室中。徐从左ุ室门出，绕回廊、上庭阶，一路琼瑶踏碎，步步生香，径趋树旁。以臂抱树而泣曰：“吾可爱之梨花乎，花魂安在？梦霞来矣。薄命哉花乎ๆ，托根于寥寂无人之境，重门静掩，深锁东风，不求人知，不邀人赏，而偏与我穷愁之ใ客，结短促之缘。花开我不见，花落我才来。寻芳有意，去已嫌迟。花之ใ命薄矣，我之命不更薄耶！我若早来数日，则正值乍开时节，玉鳞点点，素艳亭亭，月夕风晨，吾犹得独凭栏杆，饱接花之香色。我若迟来数日，则已被风欺雨溅，玉碎珠沉，倩影不留，残香难觅，虽独对空枝，亦增伤感。然已๐属过后之ใ思量，总不敌当前之惆怅。乃不自我先，不自我后，邂逅之ใ时，便是别离之候，冥冥中若有为之颠倒作合胡乱牵引者。‘共月不为迷眼伴，与春先作断肠媒。’酷哉！专制之东皇，既ຂ已风力逼花残生，复借将死之花魂沦我于悲境。我欲叫天阍、叩碧翁，胡愦愦若是！纵此香国魔王施其摧残手段，以流毒于莺花世界耶！”
乃者文旆๔遥临ภ，高踪莅止，辱附葭莩，不嫌苜蓿็。鹏儿有福，得荷裁成；梨影无缘，未瞻丰采。自愧深闺弱翰，漫夸咏絮之ใ才；侧闻阆苑仙才，颇切葵倾之愿。私心窃慕，已非一朝。继而月中摹花冢碑文，灯下诵《红楼》诗句，尤觉情痴欲醉，缕缕交萦，才思如云，绵绵不断，几疑ທ君为ฦ怡红后身。自古诗人，每多情种；从来名士，无不风流。夫以才多如君，情深如君，何处不足以售其才？何处不足以寄其情？而愿来此断ษ肠地，眷念未亡人，殷勤致意？读君之书，缠绵悱恻，若有不能ม已๐于情者。梨影虽愚，能ม不知感？然窃自念，情已灰矣，福已悭矣，长对春风而唤奈何矣。独坐纱窗，回忆却扇年华，画ฑ眉情景。廿四番风，花真如梦；一百六日，春竟成烟。破镜岂得重圆？断钗乌能复合？此日之心，已如古井，何必再生波浪ฐ，自取覆沉？薄命之身，诚不欲以重累君子也。前生福慧，既未双修；来世情缘，何妨先种。彼此有心，则ท碧落黄泉，会当相见。与君要求月老，注鸳牒于来生，偿此痴愿可耳。梨影非无情者，而敢负君之ใ情，不以君为ฦ知己？但恐一惹情丝，便难解脱，到เ后来历无穷之ใ困难，受无量之恐怖，增无尽之ใ懊恼，只落得青衫泪湿，红粉香消，非梨影之ใ幸，亦非君之幸也。至欲索观芜稿，梨影略解吟哦，未知门径，绣余笔墨，细若虫吟，殊足令骚人齿冷。君固爱才如随园，苟不以梨影为不可教，而置之ใ女弟之列，梨影当脱簪珥为ฦ贽，异日拜见先生，涤砚按纸，愿任其役，当不至倒捧册卷，贻玷师门。此固梨影所深愿，当亦先生所不弃者也。区区苦衷，尽布于此。泪点墨花，浑难自辨，惟君鉴之。梨影谨白。
记者述笔至此，生一疑问，请阅者一思。梦霞读梨娘之书，当生何种感情？梦霞之ใ书，一幅深情。梨娘之书，若有情，若无情，怨不深而自深，辞不严而自严，言外已有谢绝之意。以常情测之ใ，梦霞读此书，将怨梨娘之薄情而含失望之ใ恨矣。不知梨娘固非文君，梦霞亦非司马，两人之ใ相感出于至情，而非根于肉欲。梦霞致书于梨娘，非挑之也，怜其才而悲其命，复自怜而自悲，同是天涯，一般沦落，自有不能已于言者。梨娘复书，内容如此，正与梦霞之意，不谋而合。梨娘深知梦霞之ใ心，乃有此尽情倾吐之ใ语，此正所谓两心相印。梨娘惟如此对待梦霞，乃ี真可为梦霞之ใ知己้也。不然，稗官野史，汗牛充栋，才子佳人，千篇一律。况梦霞以旅人而作寻芳之思，梨娘以嫠妇而动怀春之ใ意，若果等于旷夫怨女，采兰赠芍之ใ为，不几成为笑柄？记者虽不文，决不敢写此秽亵之情，以污我宝贵之笔墨，而开罪于阅者诸君也。此记者传述此书之ใ本旨，阅此书者，不可不知者也。
梦霞、梨娘交感之真相，既如上述，则梦霞此时对于梨娘之书，其感情究如何乎ๆ？曰：与梨娘之阅梦霞书时正相同耳。始则执书而痴想，继则掷书而长叹，终则对书而下泪，盖梦霞固知梨娘决非薄于情者。书中之语，借旷达之ใ观，寓怨恨之情，宛转缠绵，凄凉哀感，依恋之诚，溢于言外。至欲割爱断情，痴作他生之ใ望；执经问字，愿列弟子之ใ班。其语虽似薄情，然惟愈薄于情，乃愈深于情，自此而梦霞乃ี愈不能忘情于梨娘矣。梨娘欲力情魔，梦霞已๐渐沉苦海。梦霞不免为情所误，梨娘独能免乎？嗟嗟！可怜身世，从今怕对鸳鸯；大好因缘，讵料é竟成木石。普天下有情人，能ม不同声一哭哉！
青鸟佳音，深喜飞来天外；素า娥真影，尚难唤到人间。次日，梦霞自校中出，彳亍而归。远远望见舍后似有人影，倚门闲伫。衣光鬓影，掩映于篱花墙草之间，神情态度，颇็似梨娘。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梨娘殆有所盼乎？比梦霞行至门前，则芳踪已杳，纤影无痕。惟有远山蹙恨，溪水泻愁，一抹残阳，黯然无色，如助人之ใ凄恋而已。断肠人远，痴立何为ฦ？不如入此室处，再理客窗生活。甫入户，突见案上胆瓶中插有鲜花一枝，迎面若笑，照ั眼欲眩。异哉！此花何来？是必梨娘所贻矣。梨娘之贻此花也，又何意耶？此花形如喇叭，色胜胭脂，妩媚之ใ中有一种骄贵气，咄咄逼人。此花何名？梦霞似曾相识，而一时竟不能复忆矣。俟鹏郎来问之，鹏郎曰：“此及第花也，吾家后院左右凡两株，今春开花甚繁。先生如爱之，可遣秋儿再折几枝来，无所惜也。”梦霞却之ใ曰：“得一枝供养已๐足，况我见此花，亦殊不喜。”鹏郎乃无言。梦霞既闻此花之ใ名，知梨娘之贻，具有深意，不觉触起十年前事，淹滞之感，沦落之ใ悲，兜上心来，旧恨新า愁，并成一种。而一注目间，见砚盒下露一纸角，墨痕隐现，急取阅之，乃小词一阕也。
《鹧鸪天》偶感
骂煞东风总不知，葬花心事果然痴。偶携短笛花间立，魂断斜ฒ阳欲尽时。
情切切，泪丝丝。断肠人写断肠词。落花有恨随流水，明月无情照ั素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