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灯瞎火的恐怖中，人们企盼它的光亮，企盼得如饥似渴、望穿秋水；但当光明降临的时候，它又被大家遗忘，就像遗忘掉小学的老师、早年的邻居，遗忘得合情合理、无怨无悔。
奥赛罗在嫉妒，林黛玉在嫉妒，周公瑾在嫉妒，甚至连神话故事中ณ那些顶天立地的天神也在嫉妒。嫉妒使他们苦恼、失态、疯狂、自残，又使他们变得真切而凄楚，决绝而苍凉，不能ม不引起人们加倍的关怀和同情。
终于有一天，几位早已毕业的学生找上门来。我一开口就说：“多年不见，老师我已经青头紫脸。”他们苦笑了一下，便与我讨论起这些谣言的根源。他们认为，来势这么集中ณ，一定有一个ฐ发射中ณ心，这基本上与一个特殊的原因有关，容易理解；比较难理解的是为什么เ有许多对我并无恶意的人也喜欢这些谣言，而天南地北那么多与我毫无恩怨的报刊又乐于刊â登这些未加核实的谣言。
为了名誉，这么เ多善良无辜的躯体居然愿意撕裂ฐ自己้、殒灭自己，结束自己的存在状态，细细想来，实在让人震颤。有时在电视中看到เ世界ศ某地一些动物在海滩边上或密林深处自杀，已๐经使我们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何况我们说的是人，而且是好人。逼迫好人自杀的一定是邪恶，但好人既ຂ然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去怕邪恶？可见还有一种比邪恶更为恐怖的力量横亘其间。
友情的崩坍，重于功业的成败，险过敌人的逼近。
肯定不能考名牌大学的中文系。为什么เ三个人如此快速地一起作出这种判ศ断ษ，现在回想起来还不大能ม够理解。大概ฐ是觉得中文系里闹不出一个ฐ极有意思的工ื作，或者是觉得我们在中学早已๐把《离骚》、《论语》和几十篇古文背得滚瓜烂熟ງ，难道到เ大学里再去做这种令人厌烦的事？张同学说：“我刚读过郭沫若的自传，连他也没有上过中文系！”丁同学说：“巴金也没有。”
这次我一进校门口就遇到เ了曹老师，才问候两句便想证实上面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曹老师正色道：“传错了。我当时不是说四小撮而是说五小撮，特别ี加了一个山东，因为ฦ前来听课的工ื人宣传队师傅是山东人，我怕他受冷落，临ภ时加的。没想到他批我批得最凶。”
过了不久，胖老人起身，提起满满的鱼桶走了，快乐่地朝我们扮了一个鬼脸，却连笑声也没有发出，脚步如胜利者凯旋。瘦老人仍然端坐着，夕阳照ั着他倔强的身躯，他用背影来鄙视同伴的浅薄。暮色苍茫了，我们必须回去，走了一段路回身，看到瘦小的身影还在与大海ร对峙。此时的海，已๐经更加狰狞昏暗。狗吠声越来越响，夜晚开始了。
在失败得毫无希望的废墟上，她不茶不饭，静守静思，决不离去，直到奇迹终于出现。青烟散去，炉门打开，慢慢冷却，细细逼视，哦，成了。她的作品很快引起了国际美术界的极大注意，这没有使她过于激动，真正激动的是她听一位日本学者随意提起：这种工ื艺在中国汉代之前就已๐经成熟。真的吗？杨惠珊急速转过身来，迷惑地眺望起遥远的黄河流域。
挂断电话后我想，上海人也许会觉得她死得凄楚，其实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和设定的，她的辞世方式，包括她的衣着姿态。她甚至会嘴角露笑，幽默地设想着拖延几日而终被发现时，朋友们和读者们的神情。她把一切都想过了，冥冥之中又有什么力量在帮助她，使她把这个ฐ仪式择定在秋天，又把尾声伸延到เ中秋节前夕。“我欲乘风归去”，这或许是她最终吟诵的诗句？就像黄宗江先生介绍的那位女诗人一样，自认为是从童话般的小木屋飘浮ด到เ永恒的太空去了。
领悟了自己还应该提醒别人。奥林匹克精神照耀下的各民族健儿的极限性拼搏是一种提醒，而始终无视生死鸿沟的探险壮士更是一种提醒：作为一个ฐ人，能达到何等样的强健。强健到超尘脱俗，强健到无牵无挂，强健到เ无愧于缈缈祖先，茫茫山川。
长江我已航行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好几天，但都不如这一次刻骨铭心。是日本nhk电视台引起的事情，他们想做在流动体中向全球直播的试验，已经在撒哈拉大沙漠和其它地方แ做过，这次选中了长江。电å视直播的内容是谈话，随着几天的航行一直谈下去，谈话的一方แ是我，另一方แ是几位日本汉学家，谈什么呢？谈长江。
一生的进程是确定的，自然的道路是唯一的，而且是单向的。人生每个阶段都被赋予了适当的特点：童年的孱弱、青年的剽悍、中年的持重、老年的成熟，所有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按照各自特性属于相应的生命时期。
真正的人生大题目就在这里。
为ฦ了解释人生况味，我曾在那ว本学术著作中ณ简略地提到过一些与年龄有关的故事，十几年过去，自己对人生的感受也已๐大大加深，因此这些故事也就有了重新阐述的可能。
一个ฐ美国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刊登在美国的报纸上。一位学社ุ会学的女学生，大学毕业后做了一次有趣的社会测试，调查老人的社ุ会境遇。她化装成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走在街头，走入商店，走进会场，仔细观察人们对自己的态度，一一记录下来；第二天，她卸除化装，露出自己年轻美丽ษ的本来面目，再到昨天去过的那些地方，重新า走一次，进行对比。
对比有点可怕。她终于明白平日街头遇到的那么多微笑大多是冲着她的年轻美丽ษ而来，而当她装扮成了老妇人，微笑的世界轰然消失。老妇人跌跌撞撞地走进一家药店，这总该是一个ฐ最需要医药援助的形象吧，但药店的那个男ç营业员神情漠然。男营业员的殷勤，十分夸张地出现于第二天。老妇人还摸进了一个“老人问题研讨会”，发言者的观点且不去说它，就连会场的服务生，也只瞟了她一眼，懒得把别ี人面前都有的茶水端来。
实例非常丰富，写一篇论文早已绰绰有余，但她的情感受不住了。那天，她依然是老妇人装扮，经受种种冷遇后十分疲惫，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休息，沮丧地打量着这个熙熙ກ攘攘的世界。长椅的另一端，坐着一位与她的装ณ扮年龄差不多的老汉。老汉凑过来说话，没谈几句，已开始暗示：实在太寂寞了，有没有可能一起过日子……
怕老汉得知真相后伤心，她找了个借口离开长椅，向不远处的海滩走去。海滩上，有一群小孩在玩耍，见到老妇人，就像一群小鸟一般飞来，齐声喊着“老奶奶”，拉着她在沙滩上坐下，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ว。
这篇报道说，就在这时，这位已经搞不清自己是什么年龄的社ุ会学研究者，终于流下了热泪。
读了这篇报道，我想了很久。
我猜想不少作家如果要写这个题材，一定会非常生动地写出装扮前后的种种有趣细节。用第一人称写，感觉也许更好。社ุ会学者对某些艺术细节总是不太在意的，例如那篇报道中曾经提到，她在装扮老妇人时困难的不是衣着面容，而是身材。她好像是找了一幅长布把自己้的身材捆紧后才勉强解决问题的，其实此间可描写的内容甚多，越琐碎越有味。至于她在大街上的遭遇，艺术的眼光与社会学的眼光也是有差异的，作家们也许会让她见到เ几个平日的熟人，她故意地去招惹他们看能不能ม认出来，结果识破了朋友们的很多真相；更聪明一点的作家则会让她走着走着果真转化成了老妇人的心态，到เ卸了装都转不回来，即使转回来了还有大量的残留……如此等等，都可想象。
但是，我的兴趣不在这儿，而在于街心花园的长椅，小孩嬉戏的海滩。
先说长椅。两ä个老人，一男一女，一真一假，并肩而坐。肩与肩之间，隔着人生的万水千山。他快速地点燃起了感情，除了寂寞之ใ外，还有原因，我猜是由于她那年轻的眼神。他对这种眼神没有怀疑ທ，因为ฦ老人的回忆都是年轻的，但是，年岁毕竟使回忆变成了飘忽不定的梦幻，当梦幻突然成真，他岂有不想一把抓住的道理？
他很莽撞，连她的情况都来不及细问。他早已๐懂得，年老是一个差不多的命题，不问也大同小异，这位老妇人孤身一人悲怆独坐，已经坦示他想知道的基本隐秘。有人说，老人动情，就像老宅起火，火势快速，难以扑救。话虽戏谑，却有至理。
这场大火腾起于街心公园的长椅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谁也没有看到。大家都遗弃了这个角落，遗弃得无情无义，却又合情合理。那些忙碌的街道是城市的动脉，不能不投入生命的搏斗。忙碌者都是老人们的子弟，是老人们把他们放置到เ战场上的，他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一群。他们的肩上有太多的重担，他们的周围有太多的催逼，如果都把他们驱赶到老人膝下来奉承照拂，社会的活力从何生发？街心公园的长椅，这批去了那ว批来，永远成不了社会的中心，因此，老人的寂寞就如同老人的衰弱，无可避免。这有点残酷，但这种残酷属于整个人类。她借口离去了，最好不要说是去洗手间，免得老人频频张望、苦苦等待。不管什么เ借口，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一场大火变成了一堆灰烬，保留着余温，保留着边上的空位。
再说海滩。她刚ธ刚告别老人，走到了孩子们中间，孩子们热烈欢迎她这位假老人，人生的和终点紧ู紧拥抱。她流泪了，我想主ว要是由á于获得了一种意料之ใ外的巨เ大安慰。但这眼泪也可能包含着艰涩的困惑：大街上那ว些漠视老人的青年人和中年人，不管是药店的营业员还是“老人问题研讨会”的服务生，他们也都曾经是天真无邪的海滩少年，而且迟早，又都必然安坐到街心公园的长椅上，是什么力量，使他们麻利地斩ล断了人生的前因和后果，变得如此势利和浅薄？如果这个困惑确实产生了，那ว么เ，她会长久地注视着孩子们的小脸出神，这些小脸上的天真无邪ิ居然都是短暂的？她又会回想起刚才邂逅的老人，他是不是也在为以前的行为忏悔？在这样的疑ທ问面前，人与人之间已无所谓单纯的清浊、强弱、枯荣，大家都变成了一个自然过程，渐次分担着不同的基调，每一个基调间互为因果又互相惩罚，互相陌生又互相嘲弄，断断续续组接成所谓人生。
这位年轻的社会调查者辛辛苦苦地装扮出行是为了写出一个ฐ调查报告，但有了长椅和海滩，社会学也就上升到了哲学和美学。
且把长椅和海滩提炼一下，让它们有点象征意义，那ว么เ，也就出现了与寻常街市既相延续、又相背逆的方แ位。人们如果不是因年龄所迫，偶尔走出街市，在长椅上坐坐，在海ร滩上走走，就有可能成为人生的自觉者和苦恼者。街市间也有自觉和苦恼，但那是具体的、局部ຖ的。真正的大自觉和大苦恼，应该产生于黄昏的长椅，冬日的海滩。这些人应该正当中年，有足够的空间回顾ุ和前瞻。
一个法国故事
说起中年，不能不提起法国的一个戏剧故事，与前面所说的美国故事不一样，是虚构的。
这个故事的作者是法国现代作家让·阿努伊，写作时间是一九四四年，故事取材于古希腊的悲剧ຕ《安提戈涅ื》。在我印象中，《安提戈ຖ涅》是黑格尔最满意的一出悲剧，因为它成功地表现了冲突双方แ的充分理由和各持片面，无简单的善恶利钝可言。善恶利钝ๅ可以趋之ใ避之ใ，而各执理由á的正当立场之ใ间的不可调和，却是一种无法逃遁的必然。古希腊的《安提戈ຖ涅》写了国家伦理和血缘伦理之ใ间各执理由á的冲突，国家伦理的代表是国王克瑞翁，血缘伦理的代表是姑娘安提戈涅ื。国王宣判一位已死的青年犯有叛国罪，不准下葬；姑娘是这位青年的妹妹，又恰恰是国王未过门的儿媳妇，她当然要为ฦ哥哥下葬，于是产生一系列的悲剧ຕ。悲剧到最后，不仅这位姑娘在监禁中自尽，而且国王的儿子因痛失未婚妻而自尽，国王的妻子因痛失爱子而自尽。满台尸体，怪谁呢？怪国王？但他只是在奉行国家伦理的起码原则ท而已๐，否则怎么称得上国王？怪那ว位可怜的姑娘？更不能，她只是在尽一个妹妹的责任罢了，否则怎么เ对得起天伦亲缘？
这种悲剧也可称之为“无责任者悲剧ຕ”，与我们一般看到เ的善恶悲剧ຕ相比，高了好几个美学等级。大善大恶未必经常遇到，而“无责任者悲剧”则与人人有关。
但是，虽然《安提戈涅》抵达了这个等级，而它所依附的故事和观念却明显地带有罕见性。国王、王后、王子、叛国罪之ใ类，与国家伦理、血缘伦理拌和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缺少与广大民众的亲和性。这正是两千多年后阿努伊要对它作一次大修改的原因所在。
以现代观念改编旧ງ剧的做法并不少见，但像阿努伊那ว样取得国际间广泛好评的改编却不多。那么，阿努伊究竟是怎样动手的呢？我看主ว要是两ä点——
第一，把国王和姑娘这两ä个ฐ人，从身份定位转化成性格定位。主要不再是国家伦理和血缘伦理的冲突，而是随波逐流和敢作敢为ฦ这两ä种性格特征的冲突。随波逐流的是国王，敢作敢为的是姑娘。国王本不想做国王，万不得已做了，又无可奈何地每天做着自己也不想做的事；姑娘正相反，敢于执掌自己的命运和意志，选择明确，敢作敢为ฦ。他们两ä人有很长的争论，都是关于如何做人；
第二，把这两ä种性格特征，又归之于年龄原因。敢作敢为ฦ的姑娘几乎还是少年，有少年的一切特征，连去埋葬哥哥尸体的铲子都是儿童的玩具铲子；相反，随波逐流的国王则ท是中年人，说得出中年人不得不随波逐流的千百条理由á。说出了那么เ多理由也深知自己的无聊和悲哀，因此争论归争论，还是要悄悄对自己的年轻侍从说：“小家伙，永远别长大！”
于是，阿努伊就在这个故事中ณ探讨起人生的常规走向来了。都曾经敢作敢为，但又都会告别少年，渐渐地随波逐流。你身上还剩ທ下几分“姑娘”？已滋长多少“国王”？每个人天天都在进行着这样的比例衡定。
不能光从字面上看，一定是敢作敢为ฦ好，随波逐流坏。如果这样简单，一切又都回到了浅薄。这里出现了新的两难：两ä边仍然都有理由á，两边仍然都是片面。能ม把敢作敢为和随波逐流两者合在一起取个ฐ中间数吗？不能，因为ฦ这不是静态片断而是动态过程，动态是由两种相反的力拉动的，就像拔河比赛，无法调和。
结果，全部ຖ情景就像阿努伊笔下那样，姑娘在玩具世界中打着呵欠起身，敢作敢为，稚气可掬，又处处碰壁；终于随着岁月的推移克服了稚气，圆熟通达，随波逐流，事事妥协……一个古典悲剧就这样变成了一个ฐ现代悲剧，一个最具有普遍性的悲剧。
整整两千多年，好不容易绕到了本世纪却绕出了如此朴拙的年龄问题，一个在前人看来简直是不成问题的问题。那么多宏大的题材为ฦ之黯然失色，那么多慷慨的陈词为ฦ之风流云散，剩下的只是本真。但是，惟有这个ฐ本真，人类找到了在苍茫暮色中回家的心情。从万人垂泪的大悲剧中ณ回家，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身边回家。
有关年龄的话题，直接反映了自然规律对人类生命的严格控制，人类能作的反抗幅度很小，整体上无可奈何。但是，有时人类也会以精神的逻辑嘲谑一下这种自然规律。这样的嘲谑在文艺作品中不少，此处可以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一个ฐ俄国故事
这个故事写一对中年人的一见钟情，有点像后来风行一时的《廊桥遗梦》，但《廊桥遗梦》以过浓的表层情感掩盖了可能包含的内层嘲谑。那个俄国应该说“前苏联”吧故事却很平静：一个早ຉ离了婚的中年男子和一个ฐ年龄仿佛的独身女子产生了心灵感应，但这个ฐ独身女子其实是有丈夫的，那是一个关在监狱里的醉鬼。由于这个ฐ醉鬼的隐约存在，男女双方แ都受到了一种爱情之ใ外的道德约束，未能ม继续靠近。
这样的故事非常一般，没有什么เ特色，让人微微震颤的是它的超常平静。男女主ว角其实早已作出判断ษ，对方แ是自己้一生中ณ的“唯一”，但他们只表达了这个判ศ断ษ，并没有多大激动。这是为什么เ呢？
他们好像早就料é到，唯一最适合自己้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也就是说，必然出现在已๐经没有希望了的时候和地方แ。人类最爱歌颂和赞美的是初恋，但在那ว个说不清算是少年还是青年的年岁，连自己是谁还没有搞清，怎能完成一种关及终身的情感选择？因此，那种选择基本上是不正确的，而人类明知如此却不吝赞美，赞美那种因为ฦ不正确而必然导致的两ä相糟践；在这种赞美和糟践中，人们会渐渐成熟，结识各种异性，而大抵在中年，终于会发现那个“唯一”的出现。但这种发现多半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们肩上压着无法卸除的重担，再准确的发现往往也无法实现。既然无法实现，就不要太在乎发现，即使是“唯一”也只能淡然颔首、随手挥别。此间情景，只要能平静地表述出来，也已经是人类对自身的嘲谑。
更大的嘲谑是年龄的错位。为ฦ什么把择定终身的职责，交付给半懂ฦ不懂的年岁？为什么เ把成熟的眼光，延误地出现在早已๐收获过了的荒原？只要人类存在，大概永远也逆转不了这种错位，因此这种嘲谑几乎找不到摆脱的彼岸。
由此可见，仅年龄一端，人生的况味也可品咂得难以言表。我认为很多作家躲开这个ฐ问题不是由á于疏忽，而是由于害怕。这个井口看似平常，但伸头一看却深不可测。阴冷的水气带出了大地掩藏着的重重怪异，更要命的是，晃荡的井水居然还照ั出了自己的面影。有多少人愿意长久ื地逼视那ว个变了形的自己呢？只能赶快走开。井口外面的话题很多，转移注意并不困难。
想出这个ฐ井口的比喻我把自己้也吓着了。是啊，人生的许多问题是不能ม太往深里想的，从小村里的老人们就最怕我们到井边去，怕我们受凉中邪，更怕我们掉进去，现在进一步明白，即便人不掉进去，思想掉进去也很难挣扎出来。你看，把年龄问题稍稍想深一点就会引发出对人的生命程序的整体嘲谑，甚至扩大至对爱情、婚姻的整体嘲谑，这又如何了得！相对论可以一论再论，哥德巴赫猜想可以一猜再猜，但人生的问题却只可作泛论而不能作深究。永远的启蒙调教，永远的浅尝辄止。正由于此，我虽然至今重视人生况味在艺术创น作中的地位，但又明白不能ม把这件事做得过分。对人生的过度深究会造成人们群体性的“反刍效应”和“恶心效应”，从心理上加剧ຕ人类遇到的危机。
因此，只能ม回归泛论。
青年：歌颂的陷阱
泛论年龄，出发点只是经验。经验应该具有说服力的吧？其实未必。人类的很多经验是屈从于常规说法的，一旦ຆ超出于常规说法连自己都疑惑起来。然而，人生是我们都在经历的，年龄是我们自己的年龄，即便对于我们尚未抵达的年龄阶段至少也有足够的观察经验，我们如果在人生年龄问题上也放弃了独立的发言权，那还会有什么其它属于自己的声音投向这个ฐ世界？
为此，我要延续上文已๐经开始的话题，不赞成太多地歌颂โ青年，而坚持认为那ว是一个充满陷阱的时代。陷阱一生都会遇到，但青年时代的陷阱最多、最大、最险。
反复歌颂一片布满陷阱的土地，其后果可想而知。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เ要不断地重复这个ฐ恶作剧ຕ，甚至看到เ了一代代残酷的后果仍不知收敛。我相信这中ณ间一定有不负责任的社会活动家和阴险的政客故意设置的计谋，他们对青年的歌颂是以怂恿的方式达到招募的目的。其中比较可以原谅的是一些理性水平不高的老人，他们以歌颂来缅怀已逝的岁月，以失落者的身份追寻失落前的梦幻。
老人歌颂โ青年时代，大多着眼于青年时代拥有无限的可能ม性。但他们忘了，这种可能性落实在一个具体个人身上，往往是窄路一条。错选了一种可能ม，也便失落了其它可能。说起来青年人日子还长，还可不断地重新า选择，但一个ฐ实实在在的人是由种种社会关系和客观条件限定在那里的，重新选择的自由度并不很大。“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悲剧处处发生，只不过多数失足看起来不像失足而已。
即从最小的事例来看，社会上从事表演艺术的人浩é浩荡荡，为什么เ真正像样的演员总是寥若晨星，而绝大多数不管怎么เ训练也不大成器呢？追根溯源，大多是一开始学僵了、学疲了，再也扭不过来。写作也是一样，世间能动笔的人何止千万，他们的脑子也都管用，为什么เ多数人笔耕一辈子都跳不出那个不高的等级呢？原因也是一开头进错了门，拜错了师，走岔了道，怎么也绕不回去了。这些事情的根子，都是在青年时代种下的。种下的时分，耳边一片赞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