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一
状元境这地方แ脏得很。小小的一条街，鹅卵石铺的路面，黏糊糊的，总是透着湿气。天刚ธ破亮。刷马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挑水的汉子担着水桶，在细长的街上乱ກ晃。极风流地走过，常有风骚的女人追在后面，骂、闹，整桶的井水便泼在路上。各式各样的污水随时破门而出。是地方就有人冲墙根撒尿，小孩子在气味最重的地方，画了不少乌龟一般的符号。
状元境南去几十步，是著名的夫子庙。夫子庙，不知多少文人骚客牵肠挂肚。南京的破街小巷多的是，在老派人的眼皮里，惟有这紧ู挨着繁华之地，才配有六朝的金粉和烟水气。破归破，正宗的南京货。到了辛亥革命前夕，秦淮河附近早ຉ没了旧时的繁华，河水开始臭，清风过处，异味扑鼻。大清朝气数既尽，桨声灯影依旧ງ，秦淮河画舫里的嫖客中，多了不花钱的光棍，多了新式旧ງ式的军官，多了没有名的名士。有一阵子，一位怜爱美人的英雄，常常立在文德桥上，眼见着桥下花船来去，一个个油头粉面，一阵阵谑浪笑语，满心里不是滋味。
这天红日将西，英雄站在文德桥上，时间久了，只觉得隐隐地有些腰痛，暗暗将手扶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注视桥下。一只画舫正歇在阴影处。那花船不大，就一个舱，舱中间一张方桌，罩着乌油油的白布。英雄站在桥上。舱里的形看不真切，却知道那桌子后面，便是一张下流的木床。船上的人这刻๑都在船头，一胖一瘦两ä个ฐ男人并排躺在藤椅上，胖的一头歪在那里似乎已๐经睡着，瘦的也是一副疲倦相，两眼呆呆地望天，手里玩着自己的一截辫子。两个ฐ姑娘一站一坐，都是十岁光景，悠悠地吃着瓜子。站着的姑娘胸脯极高，身体微扭着，宽大的青竹布大褂里面，叫人想着每一块肉都是活的，都在动。她一边极有力地把瓜子壳往秦淮河里吐，一边和同伴谈着笑着骂着，一边懒洋洋地用眼梢扫桥上的英雄。
那花船慢慢地朝东移过去，慢慢地没了影儿。英雄慢慢走下桥来。日落前的夫子庙，正人多热闹。英雄满腹心事地在人群中ณ走着，众人不看他，他也不看众人。眼见着进了状元境东口，英雄的步子不由á得放得更慢。一阵悠悠的二胡声，从沿街的一家茶炉子里传出来，那ว声音幽长哀怨，英雄的满腹心事让它一撩拨，竟有些不能自持，停住脚洗耳静听，眼珠子到处转着去找那ว个ฐ拉二胡的人。这二胡声英雄已经熟ງ悉，每次路过时，都忍不住要听上一会儿，但是这么如痴如狂，却是头一次。
状元境西头有一家货栈。表面上卖木料，兼做棺材生意，实际上是同盟会的一个秘密据点，南来北往的军火常常贮存在这儿。英雄正是这家货栈的主ว人，是个头儿。几个ฐ伙计也是同盟会会员，三天前，一个ฐ伙计配制土造炸药，不慎弄炸了一枚，虽然不曾伤着人，但怕引起清朝巡ำ警的注意，全货栈的人白天都不敢留แ在家里。紧连着两ä天平安无事，大家的胆子也大了。第三天一切正常。吃了中ณ饭，英雄依然上街闲逛。两个伙计到钓鱼台会朋友。
那ว英雄听着二胡，两个去钓鱼台会朋友的伙计也进了状元境。见英雄正在雅兴头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奔货栈。英雄和他们打了个ฐ招呼，心里想跟着一起走，腿却让那二胡声吸引着迈不出步。这时候只听见二胡的旋律一转，忽然激昂起来，仿佛荒凉古战场上一声马嘶，又仿佛酷暑天里一阵疾风暴雨。那ว边两ä个ฐ伙计已๐到货栈门口，走在前面的刚跨进门，便被几个人冲上来抱住，后面的这个ฐ吃了一惊，正好身上揣着枚炸弹，掏出来捡人多的地方แ就扔。那炸弹的杀伤力并不大，被抱住的那个伙计受了点伤，却趁势抱过一支枪来，冲着巡警噼里啪啦地乱打。等英雄在这边清醒过来，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涌过去，两伙计已经一死一伤。那伤的躺在地上叫两个ฐ又黑又壮的汉子压住，痛得一声声骂娘，不住地转过脸来吐唾沫。英雄挤在人群里，恨自己身上没有枪，牙咬得格格直响，捏了满满的一拳头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