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栖真岩，过上清溪桥，李春烨和景翩翩步入通往状元岩的山谷，两ä侧悬崖峭壁，森严并进。谷尽头，石崖三面迫而来。一面悬崖坡度稍缓，有简易石磴，曲折盘旋๙，断续相接。相传，这些危磴是邹应龙手凿而成，后人称之ใ“斗米阶”，形容石磴如一斗米粒之多，以此激励后代学子。李春烨今天并不想涉及状元什么的，心思全在景翩翩身上，登完斗ç米阶便走另一条小路，有意避开状元岩。他双肩负着一堆行囊，一手牵携着她。她从没走过这样的路，摇摇晃晃，但并不害怕，而像被牵携走向d房一样激情澎湃。
本打算在栖真岩住几日，才住一个晚上，李春烨和江复就受不了。本来想超脱些，不受性别、辈分之ใ类世俗羁绊，只为兄弟，借一间禅房同睡一床地铺。为保护景翩翩，叫她睡当中。然而，人往往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李春烨一方面自己想入非非，另一方面又担心江复越轨，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有半夜解手的习惯，今天不敢起来，生怕一走就出什么事，一憋再憋。江复则认为李春烨跟她早有私情，只是碍于面子不敢同居。入睡前，他就推让了半天，最后是她也硬要拉他一起。他想他们肯定会有什么เ故事，怎么也睡不着。三更许，他熬不下去，起身到เ外面解手，大松一口气。这样一来，李春烨又尴尬，生怕江复误会，连忙跟出。两个ฐ人坐在木槿花边赏月，闲聊到天明。景翩翩太累太开心了，倒是一梦到天亮。
真是泰极否来啊！既然如此，那ว就让它来吧！用不着上吊，用不着逃避。既ຂ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有生就有死，如果没有反倒不正常。平心而论，算我个阉党分子，也不太冤。今天想来，对魏忠贤个人我还是感激更多。当然，毕竟我不同于那些“五虎fuguodupro”、“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之类，几乎没跟他同流合污做一桩伤天害理的事。如果处理得公正，我无话可说。如果处理得不公，那……那我……那我死不瞑目！
这两三年日思夜想的长长的美人，怎么会成这样？李春烨设想过景翩翩仍然在哪座青楼，也设想过她已๐经从良嫁人，可是再怎么设想千遍fanwai万遍fanwai也不会想到เ她早成了自己的弟媳妇。既然是这样，不如仍然不知道为好，让她继续翩翩飞舞在他的梦中。
“哦——，我母亲的老祖宗呢！”
张瑞图比李春烨小两ä岁，但幼负奇气，聪颖过人，更早进士及第，上年以礼部ຖ尚书入阁，晋建极殿大学士，加少师，也是一品高官，但他名气更大，资历更老，而他又向来恃才自傲。他们平素无多往来。今天，利ำ索地赠墨，纯粹是看皇上的面子，这酒宴就让李春烨感到受宠若惊了。说老乡吧，泉州在闽东南，泰宁在闽西北，其实还戴着斗笠亲嘴不到。因此，敬酒时李春烨每每要站立起来，并且双手捧杯，毕恭毕敬。张瑞图嘴上说不客气不客气，一次次又受之ใ泰然。魏忠贤看不过意，不耐烦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累不累啊！你不累็，我看着还累็呢！再站起来，要罚酒！p股一抬，喝掉重来！”
江日彩仍然昏睡着。李春烨抱自己床上一床被子，加到เ他身上。出门时又想不妥：那里气都喘不过来，再盖得重重的，不是更喘不过气来？他又将被子抱起，放在椅子上，将火盆的炭翻了翻，又添两块炭，这才抱被子回自己房间，和吴氏一起做晚饭。
这几个月，李春烨都在京郊马场。马场好远，他常住在那里，一住好几天，这可苦了吴氏。她怕夜里猫叫，怕一个ฐ人睡。偏偏京城野猫多。因为天启皇上爱猫，下令不准捕杀猫，否则ท锦衣卫可以拿人问罪。李春烨安慰她：“猫多可爱啊！很少人会怕猫，只听说武则天怕猫，那是因为ฦ有个ฐ萧妃备受武则天欺凌，死的时候诅咒说：‘但愿下辈子武则ท天做鼠我做猫！’武则天害怕极了，才下令六宫不准养猫。你一个纯纯朴朴的女子，谁也没得罪，怕什么เ猫呢？”
“上午，我在金铺街r店碰上德龙婶。”江氏忽然说，“她刚到建宁回来，说春仪他家里又吵架了。”
李春烨一夜又一夜地想，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在乎ๆ什么。景翩翩的出现，让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梦想点什么เ。如果说江氏是骨，卓碧玉是血r，那么เ景翩翩就是灵魂！
“你妈说你小时候很坏，老欺负你弟弟。经常晚上故意给他讲鬼的故事，害得他半夜不敢起床小便，n了裤子，挨打……”
“不是我打听。你整天跑这跑那，我一个ฐ人呆在家没事干，他们就给我讲你的故事。有的是你老妈讲的，有的是你孙子讲的，他们又说是听街上什么人讲的，听得我头昏脑涨。”
一早，李春烨到母亲房间帮助伺候她起床，亲自为ฦ她洗脸。老人的脸像枯朽的松树皮一样，没丁点光泽，他小小心心清洗那些沟沟坎坎。
“没关系，她不会见怪的。”李春烨拥紧江氏。“我常年在外，可辛苦你了！”
“那ว说不定哦！”魏忠贤一脸正经说，“昨天皇上还跟我说，朕怎么让二白说走就走了？朕还想……”
“小弟该罚！小弟该罚！”说着，李春烨自饮三杯。
——clingclosetogether紧紧依偎在一起根据《合欢诗五首其二》改编，杨方แ，四世纪。
这些爱情诗被译成英文，由á比利时音乐่家谱曲，并由á该国歌手演唱，缠绵悱恻，袅袅传入天国。景翩翩一句也听不懂，但此情此景令她浑然震颤，不禁随着乐่声起舞，喃喃地吟咏：
岂曰道路长，君怀自阻止。
妾心亦车轮，日日万余里。
景翩翩热泪盈眶。余音绕梁之际，她扑向“艺术的拘留所”，要给歌手karenvancaທmp小姐献花。李春烨一直在她身旁，看得出神入化，听得如痴如醉。发现她突然奔扑而去，连忙追上，在电梯边拽住她：“臭激动什么啊！别ี吓着人了！”
“我……我……”景翩翩扑进李春烨怀里直哭。
“莫哭啊，我长长的美人！到今天还有人欣赏你的作品，你要高兴才是！”李春烨叹了口气，连忙吻住她那ว仍然像是调皮地微笑着的上唇。“你的诗，长到人们的心里头去了，多值得高兴啊！”
“可是，如果让我那些年过好日子，我宁愿不要那ว些诗！”
人，越临近死亡越在乎身后事。李春烨就这样。以前，伍维屏给他竖牌坊还不领情。可后来，给阉党案一弄，名声扫地，没脸见人。尘埃落定，没什么เ大碍，哪想人们又把他看成贪官。我贪了吗？他经常叩问自己。当然，难免有些灰色收入，不能ม说很干净。可我到山东查陶朗先案，真的没运银子回家。说泰宁城门为此开了三天三夜，实在是太夸张！然而，我能ม一个个ฐ解释过去吗？人家会相信吗？解释不了，就不解释了！人家爱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吧！我横竖不听就是，一点都伤害不到我！这么เ想着，他深居简出，把全部心思倾注到景翩翩身上。可是快死的时候，想象到身后一代又一代人们的议论，他又感到麦芒在身。李春烨临死还没忘跟叶祖洽、邹应龙两位状元相比，觉得现在只能比的是墓。叶祖洽葬在南京，那ว墓如何没见过，乡亲们不会去比。所能比的是邹้应龙的墓，它就在他老家门前的小山坡，迄今算是泰宁最豪华。倒不是邹应龙有钱，那是因为宋理宗皇上特别ี器重，缀朝志哀，加封资政殿大学士、光禄大夫、太子少保，封开国公，赐食邑三千九百户，食实封两ä百户，并拨治丧专款，他子孙当然要厚葬。倘若天启皇上健在，说不准我比他死得更隆重，可惜崇祯皇上吊唁也不会恩赐我一句。没能ม建成“春草堂”，省了些钱，该也能把我的葬礼办得像样些，墓不能比他更差ๆ。为此，李春烨趁着清醒之ใ时把三子李自槐单独留แ在身边，嘱咐去请沈犹龙撰写墓志铭。
当时，沈犹龙已调离福建，改任两广今广东广西总督。见李自槐千里迢迢来报丧ç，念及“圣贤才”三兄弟仅剩自己一人，不禁黯然泣下。他噙着泪水为李春烨及其一品夫人江氏合葬墓撰写墓志铭，长达千余字。沈犹龙赞曰：“公之品望，如泰山乔岳；公之心事，如白日青天；公之风裁，如祥麟瑞凤”；说他的文章日益精美，通国争相传读，爱不释手；说他被作为阉党处理，那是因为被妒忌者陷害，冤枉得很；说他由á刑科都给事中连升七级出任湖广大参是因为得罪魏阉而“左迁”降职……
李春烨和景翩翩之幽灵，双双回到人间，借着月光参观他的墓地。看了这墓志铭，他觉得满脸发烫。她看完，忍不住问：“这是真的吗？”
“这个臣又贝啊，也太……”李春烨长叹一声。“他以为墓志铭立在山上就没有别ี人看是吗？以为看的人都没长脑แ袋是吗？”
大清康熙十一年1672๐，李春烨死后第一部《泰宁县志》修成。这可谓一部惊世骇俗的地方志书，它对清兵在石辋寨“厕杀万人”及江豫、江复兄弟抗清的壮举也敢于秉笔直书，对江日彩推举后来被反j计冤死的袁崇焕也敢先于朝廷置以“有知人之ใ目”的褒扬，对于李春烨之父李纯行乐施ๅ好助的j毛蒜皮也专门立传，而对于堂堂的从一品大官李春烨本人却不立一字之传。景翩翩大鸣不平：“你那些老乡也太欺负人了！你堂堂一个ฐ尚书，难道连个ฐ节妇烈女都不如？甚至连我这个妓女都不如？”
尾声3
《建宁县志》有景翩翩的一席之地。虽然像她的小妾身份，只是在《丘墓》末尾附录，但是给了她一个很美、很贴切的称呼：“诗妓”，称道她“有十二金钗第一人之目”，并附了几首凭吊她的诗文。相比之ใ下，李春烨显得更寒碜。
“唉——，算了……算了！无所谓！”李春烨嘴上轻描淡写，心里伤感不已๐。
乾隆四年1้739，像紫ใ禁城地砖一样厚重的《明史》编成。李春烨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去翻看，只在《钦定逆案》中找到“兵部尚书李春烨”七个字。他想了想，叹了叹，很是无奈。景翩翩劝慰说：“多少人在上面连个ฐ名字都没有，难道他们没有活过？说不定，还活得更好！”
然而，民国二十九年19๗40，泰宁编纂新า县志，李春烨闻讯，再也按捺不住。他想，好歹我是个ฐ进士，还是个ฐ尚书吧，怎么能这样千秋万代蒙羞下去呢？李春烨托梦给族长李仕文，启示他去找县志主纂郑丰稔通融通融。李仕文时任国民小学校长，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决心为族人做点好事。第二天他请郑丰ถ稔小酌，建议为ฦ李春烨立传。郑丰稔喝了不少酒，但脑แ子还清醒：“旧ງfqxs志不为李尚书立传，实属缺典，有欠公道，你不说我也想纠正这一历史公案。”
郑丰稔说话算数。李春烨的传虽然只有两ä三百字，但是重点突出，一是他查山东陶朗先案追缴赃银百余万两充军饷，二是魏阉生祠遍fanwaທi天下而闽省独无全赖他正义แ阻之。李春烨看了这篇传记，捻着胡须踱着步，沉吟道：“郑先生文笔真是不错！要是以前，肯定也能考个进士什么เ的！”
“二白，你看这！”景翩翩独自在看县志后记，突然叫喊道。
原来，所附的修志捐助名单有这样一行字：“李二白、李仕文合捐大洋伍拾元。”
“逆子！”李春烨两ä
二○○七年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