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对面商场新开了家儿童乐园，带着婷婷去办了张卡，你从哪里来？”
初语如今租住的云台苑离公司很近，是这几年新开发的小区，环境极佳，只是租金稍稍有些超出预期。即便如此，有父母大哥的贴补，她也从未因生计发过愁。后来工作步入正轨，她的工资用来支撑这里的房租倒是绰绰有余，于是便也懒โ得挪窝儿，从实习到如今一住便是叁年。
这个家里的灯光也是暗的，所有吊灯里的灯泡在她住进来后都换过一遭，低瓦数的光线隐隐罩住这间屋子，把这里的一切陈设都衬得滞重沉郁。
初语看了眼时间，又怕此刻发消息过去会打扰到他休息，于是将此对话置于一旁้未做回复。
“造孽”。这个ฐ词仿佛已经成为邻里闲话散播时的特定开头。
张阿姨对蒋黎桢说：“你知道那ว孩子才几岁么？”
蒋黎桢思索着，迟疑地答道：“看那模样，该有十多岁了吧。”
“哪呢！顾家那小子才八岁，和我家妞妞一年生的。才八岁啊，就知道拿砖头往人脑袋上砸，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啊，当时满地的血，受害者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你说，这不是犯罪分子是什么？”
说着，那女人从嗓子眼里鄙夷地嗤出一声，旋即将话锋转到蒋黎桢身上：“我可跟你说啊，让你家初尘初语离那ว小子远一点，那ว孩子不通人性，打起人来不要命的，你问问这条街上的家长，哪家小孩没被顾千禾打过。”
初语的母亲向来是有些不屑于说旁人闲话的，此时脸色有些微妙的难堪，只道：“那ว也是从小没人教的缘故吧，小孩子嘛ใ，总是无辜的，他爸生意忙，那他妈妈呢？”
“他妈？听说以前是京大的留学生，是个ฐ法国人，几年前毕业就回国了。嘿！这种事，谁清楚呢，是不是留学生还两说，这要是真留แ学生，你觉得至于十九岁就跟了男人生孩子么เ？”
蒋黎桢虽觉得这样刻薄的姿态令人憎厌，却也不好多得罪新า邻居，只得随声应和着：“说真的混血儿就是好看，身体长得也比咱们中国小孩快呀，我看他那模样，还当他和我家初尘一般大。”
“谁说不是呢，长得就和个ฐ洋娃ใ娃似的。唉你说，这串秧儿怎么就能ม长得这么เ好看呢。”
“什么是串秧？”
那女人掩住嘴，忽地嗤笑出声，凑到เ蒋黎桢的耳边，道：“串秧儿就是咱们这儿的土话，混血杂种的意思。”
与此同时，庭院里的大哥和父亲忙前忙后结束了刺槐ຈ的栽种，用花圃旁的水管洗净手。父亲走过来抱起初语走到เ刺槐树下：“囡囡，把你的风铃拿出来，爸爸替你挂到树上去。”
初语在父亲怀中抬起头，看着刺槐ຈ树的枝梢间长满簇簇紧密的小白花。清风微拂时，便能ม闻见清馥的芳香。
于是她从自己房间最隐秘的抽屉里拿出珍藏许久的玻璃风铃。
父亲将她抱着举高，她小心把风铃系在洋槐枝干上。
清晨，阳光穿透叶隙，在玻璃风铃上反射出细碎散淡的光纹。
顾千禾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站在初ม语家的庭院前的门槛ນ上，目光平静地望过来。
身穿白裙的女孩被她父亲抱在臂弯，一阵轻风拂动，浓荫筛下的曦光洒在女孩前额，瓷白俏嫩的面颊存有几分幼态。而怯软的神情中又透着几分疏离，眸光澄净似水，就这么直直地望向他。
可他所站的位置，刚好可以听见初语母亲与邻居的闲话。
“小杂种”、“混交串秧”、“杀人犯”、“恶童”
那个夏日的清晨，微风阵阵，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浮动着刺槐花的香气。美好庭院前的小少年偏开目光，将指尖蜷在掌心里。
默默转身离开。
流言是梅雨天里的腐潮湿气，是雨后阴沟里头涨冲到脚边的秽水。是浊污肮脏的，也是四处可见，疯狂滋长的。
初语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那个孩子，孤僻得如同一片黑影。
他每天都沿着墙角屋檐游荡，从不和任何人说话，就沿着门前的那条路，一直一直地来回走，神情总是阴戾得有些古怪。
有一日，未至傍晚，天色就乌沉下来。
大哥去上围棋课，父母都不在家。初语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梧桐晃动的树影，想起母亲早晨提过，今晚有台风要来。而大哥出门时未带雨伞，她很担心。
犹豫间过去半晌，她最终选择拿起一把伞，去找大哥。
走到巷口，风势忽然猛烈起来。路旁้的梧桐枝干被风刮得瑟瑟抖响，新绿的阔叶四处纷飞。
初语顶着疾风站在巷口，仔细辨认着大哥上课的方向。
就在她准备往左走时，前头暗巷๕内有一位推着垃圾车的拾荒阿婆走了出来。她那瘦小佝偻的身子被劲猛的狂风吹得摇晃难行，推车上绑满废弃破旧ງ的纸壳易拉罐等回收物。
阿婆整个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骤然疾风嚣张，吹起地面的尘土翻卷在半空中。一个颠簸之后，将她推车上的废品全都吹散震落。
初语刚ธ想上前帮忙，却见有个男孩赶在她前头跑了过去。走进满地狼藉之中，俯身捡起地面四处的纸壳瓶罐，一一放回推车上。最后，他帮着阿婆将车推回挡风的暗巷，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初语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那ว个男ç孩就是旁人眼中口中那ว个跋扈狠戾的恶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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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语对八岁那ว年的夏天印象尤为深刻๑，看见顾ุ千禾的每一个ฐ瞬间，仿佛都牢牢刻在记忆深处。
她仍记得第一次同千禾说话，是在某个礼拜五的傍晚，那天初语从妞妞家出来，走到เ巷口，看见那ว个男ç孩远远站在屋檐下望住了自己。隔着一条窄马路的距离，他那黑亮乌ไ深的眸光就像是灰沉沉的阴雨天里骤然划ฐ破天际的一道亮光。
初语愣了愣，只见他当即低下头，扭过脸去，面对着墙角，无聊地踢着墙体。
那日刚下过雨，初语走近了，看见那男ç孩额前的发丝上还沾着雨雾的湿气，地面蜿蜒出的雨痕交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洼，围墙上郁郁๗葱葱的青藤拥挤着砌出一道安全网。
初语踩着水洼，溅起的水痕蔓延到四周。她看见男孩单薄的胸膛在白色短t下缓缓起伏，有些道不明的无端情愫在这夏日的傍晚不着痕迹地洇染开来。
那一刻没有任何缘由，也许是围墙上斑驳脱落的尘灰给了她勇气，初ม语走到男孩面前，告诉他：“你不要踢这里。”
会弄脏你白色的球鞋。
很糟糕的开场白。
比她在心底反复练习过的每一次都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