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昱财根本没听母亲到底唠叨些什么,他心里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一俟晚上人都散去,闲扯了几句之后,便把话题绕到父亲的遗产上面。六神无主的母亲这时早ຉ忘了老伴儿临终的嘱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给儿子,又把存折拿出来给他看,妄想用自己的忠诚和信任来换取儿子的体恤和怜悯。
知子莫若父,老头儿对儿子的心思可说了如指掌,尽管儿子在爱财如命这方面深得自己真传,但毕竟他成天算计的是自己这个父亲,这就难免让人心口堵得慌,但中ณ国人的涵养和面子功夫显然不允许捅破这层窗户纸,因此老头儿只是颤微微地摆着手,吃力地断ษ断续续说:“不中——不中啊。我们老了——身体又不好(此处又卡着嗓子艰难地咳嗽几声)——不能帮——你们——可也不能ม——再给你们添——麻烦呀。”
正是上班高峰,夹在人流中ณ,岑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力量,身下的自行车轻得仿佛一片树叶,被他蹬得飞转。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有无限的精力和热情在体内积压奔涌,尽管在人前总要做出四平八稳的样子,可在没人的地方แ,脚底下仿佛踩着弹簧,走路恨不得都想蹦上两ä下。那种年轻的感觉他久已陌生,这时突然又回到身上,他满怀惊喜,却没有追问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岑星恋旧,觉得旧衣服穿在身上舒服,不到实在不行总不愿意淘汰掉,所以新衣服买回来常常会放上好一段时间,莉黎知道他有此习惯,见他此刻身上穿着过生日时新给他买的那件外套,不免有些意外,是以有此一问。
吵架之后,岑星第二天一早ຉ就返回学校。莉黎日夜不安,想要挽回,好容易等到เ周五晚上,岑星却往莉黎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因为急着赶一篇论文,这周就不回来了。
在莉黎这一方面,是觉得自己为岑星付出那么多,岑星及他家人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而在岑星这面呢,是觉得在他们的感情中,一直是莉黎主ว动,他从来没有要求莉黎怎样,有些事既然是她自己้愿意,那ว么又何必抱怨?而且他反感她做事目的性那么强,她自己虽然不知道,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她付出再多,也很难让他自内心地感激。
时间在郁闷中一点一滴地溜走,一个周末就这样被浪费掉了,等到岑星返回学校,莉黎就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他不爱自己,一会儿又想象着自己้的冷漠伤害了岑星,于是焦急地盼望着下一个周末赶快到来,誓到时要尽量弥补。
坐在镜前,将头小心地梳理好,从前莉黎喜欢散开头,现在却经常盘,为ฦ的是显得更加成熟。一次从同学嘴里听说岑星认为她不够成熟,莉黎暗中颇为伤心。两个人在一起,似乎总是她做出的改变更多。莉黎又从包里翻出一管用剩的口红,涂ิ抹好后抿抿嘴唇,使着色均匀,随后用纸巾将涂到唇线外面的部分小心地擦去,再用眉笔勾勒一下眉形,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又举ะ起镜子,对光、逆光,前照,后照,确认自己光彩照人,这才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去巷๕子口的6路公共汽车站点,迎候岑星。
岑星从来不跟她吵架,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不言不语,一个人躲开去。一起生活这么久ื,永远都只是她在数落哭闹,恶语伤人,她是一个找不到对手的战士,即使再愤怒,也只能对着虚空踢脚挥拳。
大姐?老板娘年纪只比自己้大,不能比自己้小,而且又肥又丑,凭什么敢管自己叫大姐!莉黎一肚子冒火,任她在后面喊破喉咙也不再理她。
等岑星疏ຕ散完学生下来的时候,锁鼻儿已经被郑伟国拽下来了,拉开小门,郑伟国被扑面而来的烟呛得后退两步,咳嗽起来。里面黑乎乎ๆ的,除了烟味儿,还有一股难闻的土气,众男生都在那里看着不动,岑星想也不想,提起水桶弯腰就要往里钻。在这所学校里,讲课、人品俱佳的老师如凤毛麟角,岑星便是其中之一,所以虽然接触时间不多,也已深得学生尊敬。班副郑伟国平时负责的就是班里劳动方面的事情,脏活儿累活儿没少干,这时如何能看着他堂堂一个系主ว任往这种地方钻,因此顾ุ不得脏ู,赶紧笑着道:“岑主任,您别ี!您个子太高,不得进去,还是我来吧。”说着就将水桶抢了过去。岑星紧忙叮嘱道:“得找准地方,看清楚到เ底是哪儿烧着了。打水费劲儿,水得浇到关键的地方。”郑伟国嘴里答应着“知道”,人已钻了进去。
郑伟国一见,赶紧抢上前去,说:“我来吧,我来吧。”接过她手中ณ的水桶。那女生方才直起腰来,在走廊一盏昏黄的灯下,岑星这才认出那正是宁馨。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星星之间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
而是尚未相遇
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ม在一起
世界ศ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得故意装ณ作丝毫没有把你
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
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
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
记得当时他还把最喜欢的一句写在旁边的空白处。翻到เ那页,果然上面还留有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泛黄的纸张,墨染的字迹,记录着年少岁月的孤独和惆怅。那时,他多么向往两心默默相知的境界,仿佛秋日撒落在落叶上的一道金光,那是对人生一切苦难的慰藉和补偿。那时,他也像一切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和人生感到迷茫,时常一个ฐ人沿着寂静的林荫道漫步,既不知道如何排遣当下的苦闷,更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忧愁如野草,在年轻的心灵中滋长。他为ฦ自己幻想出一位朋友,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女性的形象,温柔恬静地微笑着,听他心头的絮语,或是坐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看夕阳。他以为自己需要的只是温柔恬淡的友谊,岂不知异性之间的这种友谊,往往正是爱情的端。他把朋友搁在心灵深处的一个角落里,需要的时候,就唤出她的形象,一段时间,那曾经是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外人却无从知晓。也许,每个人的内心都像浩翰的海ร洋,里面埋藏着许多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愫和秘密。
不过,岑星重视自我约束克制的天性并不允许这样的时候太多,有时,过于绷紧的神经偶尔需要放松一下,那时他才会放任自己去幻想,对于他来说,那就像儿童的简单游戏,可以让他自得其乐,但他并不沉湎于此,周围人的愚妄无知、自私自利ำ、装腔作势,早ຉ已令他对人性感到失望,年纪轻轻,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世事,历经沧桑。同时,偏重理性的性格,也使他对于梦想与现实之ใ间的差距看得非常清楚,既ຂ然断ษ定前者只是属于心灵的一片隐秘天空,那么เ现实生活当中,他必然选择后者。更何况建功立业的雄心、时不我待的焦急感也在时时鼓动着他,让他不敢虚度光阴。他娶莉黎,固然是迫于压力,但其中,也是他的性格使然。莉黎当时是系里女生的翘楚,同时以她不顾一切追求他的热情,好强争胜的个性,将来必定会支持他的事业。事实上,莉黎也的确做到了他期望于她的一切。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婚姻生活远远比他预想的复杂。对于简单生活的渴望,使岑星对于人与人之ใ间复杂的矛盾纠葛,怀有本能的深深厌恶,恨不得远远避开。
他的温和忍让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天性,另一方แ面,却也正是他逃避矛盾的一种方式。由于对物质生活没有过高要求,所以生活本身的烦难还不足以对岑星构成太大的压力,但自己父母兄弟的不断索求以及莉黎对生活的不满和对于自己家人的愤恨,却让他疲于应付。虽然在莉黎面前总要为自己家人辩解回护,可心底里,对于家人,尤其是大哥的贪得无厌,岑星也未尝没有反感。对于弟弟劝诫自己้自立的话,岑星大哥总有各种推挡的借口和理由á,虽然更多透着自私无赖的成分,但因为其中不乏无奈的实情,也就多少总能博得岑星的同情,不时为他提供些帮助。莉黎现在视岑星大哥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提起他就恨得牙根痒痒。“种地一年挣不了几个钱,做点其他什么吧,一没本钱,二没门路,你让他怎么办呢?”对于岑星的劝解,莉黎总是恶狠狠地脱口而出道:“他死活关我什么事?!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办呢,凭什么管他?”
电视节目里岑星最喜欢看的是《动物世界》。物种繁富的世界,却只遵循着一些最简单的规则,看着虎豹在原野上悠闲自在地休憩散步,他的心里总是充满羡慕。动物只在饥饿时才捕食,它们追逐猎物,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基本生存,而人类不是,伤心、嫉妒、愤怒、仇恨,欲望,名利ำ,任何一个理由á,都可以让人类失去理性地互相撕咬。
他久ื已不再做梦,也就渐渐忘记了从前的梦境。然后,多少年以后,那个ฐ本来他以为ฦ只是幻想出来的朋友突然走进他的视线。如风过林间,吹动树梢,他的心中再难平静。
一思及宁馨的形象,他就感觉温暖。他在教室前面讲得神采飞扬,那ว天他到底说了句什么话呢?他自己都想不起了,他只看到笑意从她的眼里流出来,然后她的笑容就像花朵一样绽放开来。她看着他,眼里闪耀着晶莹的亮光,有一丝惊喜,有一点儿好奇,也有一抹沉思。她的眼睛会说话。还有那天晚上,她在走廊里吃力地悠荡水桶的样子,白皙的脸上微泛红潮,四周那ว些麻木迟钝的脸庞反倒将她的眉目衬托得更加生动,看得出来,她当时非常着急。现他也在那里,她看了他一眼,然后安静地闪到一旁。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没说一句话,但却传达出多少语言都无法表述清楚的心绪。从她身上,岑星体会到一种他久已๐渴望但却从未真正经历过的感觉,那就是不说话,你和对方也可以彼此清楚地了解。
“可是太晚了!”岑星满怀遗憾地想。
可是来得再晚的相知,也还是让人不能不珍惜。也许正是因为来得太晚,才更显得可贵。
晚上莉黎洗碗的时候,现冰箱里前几天剩的一盘豆芽坏了,便随手倒进垃圾桶里。嫌它散出不洁的味道,一俟把厨房里的器具清洗完毕,料理停当,她赶紧套上外套,把卧室、厅里垃圾桶上的塑料袋拿下来,系紧,又去打开书房的门,书房的废纸篓就在门边右。岑星正坐在桌前,莉黎道:“我来拿垃圾袋。”岑星没回头,只“哦”了一声。莉黎知道他最近在赶几张图纸,以为他在画图,抬起身的时候瞥了一眼,才现桌上摊开一大张宣纸,旁้边摆着一方砚台,原来岑星正在练习书法。
岑星的字写得很好。刚刚交往的时候他曾经对她讲起,做学生的时候,别人心情不好就喝酒打牌,他遇到เ心绪烦乱、看不进去书的时候,因为不愿意浪费时间,常常一个人躲在一边练字,没有钱买宣纸,就在班级过期的废报纸上书写。
“报纸吸墨,用来写毛笔字很好呢。”岑星颇为ฦ自己的这一现而沾沾自喜。兴致来时,他也会侃侃而谈:“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那是不用说了,完全是神来之ใ笔,……另外我还非常喜欢智永禅师的《真草千字文》,笔意灵动,圆熟自如……”听到他的话,莉黎蹙眉道:“禅师?——那不就是和尚吗?”同样一个词,她想到的是迷信,他想到เ的却是暮鼓晨钟,僧衣芒鞋,穿行于俗世之中,却又不染红尘。他们之ใ间总是不同。
下到二楼的时候,莉黎心念一动,突然停了下来。设计时间那ว么紧,岑星怎么เ会突然拿出这么เ宝贵的时间练习起了书法?难道他心中有什么事吗?她忽然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安。
整个晚上,岑星脑海里转的其实都是一个念头。他担心宁馨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