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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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亮之后,他等待其他人先站起来,然后自己才不慌不忙地离开座位。当他漫不经心地回转身去扣着坎肩扣子时——电影放映时他一直敞着怀——四个ฐ人离得那样近,不管愿意不愿意,也只好互相问候了。

影片是在诗人卡布列莱·德安农希奥写的脚本基础上拍摄的。堂·加利莱奥·达扎特的大院子里总是坐满了佳宾贵客,有些晚上,他们更多的是欣赏满天灿烂的星斗,而不是银幕上无຀声的恋人。这天晚上院子里依旧坐得满满的。卡西亚妮激动地注视着故事情节的起伏和展,然而,阿里萨却因为剧情的沉闷而困得打盹,在他背后,有一个女人象是猜出了他的心思,说道:

自从被费尔米纳拒绝以后,阿里萨就学乖了,使总是使自己处在作最后决定的主动地位。如果是在不那么痛苦的情况下,他肯定会去纠缠萨拉·诺丽埃佳,确信会和她到床上去搂抱打滚,度过那ว个夜晚,因为他相信,一个ฐ女人和男人睡过一次党,她就会继续在这个男人愿意的时候和他睡,只要这个ฐ男人懂得返她就行。基于这个信念,他忍受了一切,就是在最肮脏的爱情交易中ณ,他也一切都在所不惜。只要是能不给生下来就是女人的女人以下最后决心的机会,但那天晚上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忍无຀可忍的伤害,便把白兰地一饮而尽,尽可能ม表现出怒气冲冲的样子,不辞而别ี了。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阿里萨的母亲为了安慰他的失恋,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虽然没有这样粗鲁,但说得同样斩钉截铁。阿里萨一阵慌乱,直透骨髓,一时找不到เ适当的语言来反驳萨拉·诺丽埃佳的尖酸刻薄的话,直想绕开话题。但萨拉·诺丽ษ埃佳怒气未消,不让他打岔。因为ฦ某种说不清道不白的直觉,她认定费尔米纳是阻挠她得奖的阴谋的罪魁祸。这一点当然没有理由成立,因为她们互不相识,从来没见过面,而且就算费尔米纳了解竞赛的幕后情况,也无权作出授奖的决定。萨拉·诺丽埃佳不容置辩地说:“我们女人的感觉是很灵的。”说完就停止了争论。

她们无疑是一家人,但阿里萨却连她们之ใ间是什么关系也没能ม搞清楚。起先,他以为年长的那个是另外两个的母亲,很快就现她的年纪还不足以为她们之母,而且她还穿着半丧服,另外两个则ท没同她一样戴孝。他想不通,她们之中的一个怎么竟敢在另外两个近在腿尺的铺位上睡觉时干那ว种事儿。唯一合理的假设是,她利用了一个ฐ偶然的机会,或者是一个看准了的机会,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舱房里。他证实了,有时候两个人去乘๖凉,直到很晚才回来,第三个则留下来照ั看孩子。但在更热的一天夜里,三个人一块儿出去了,睡熟了的小孩放在藤鸟笼里,外面罩着细纱篷。

“您走吧,忘了它。”她说,“这事儿压根儿就没生过。”

一天晚上,象往常一样散完步回家的时候,她心里好似有十五个吊桶在七上八下。有人对她说,没有爱情可以获得幸福,扼杀爱情也可以获得幸福。这个说法使她提高了警惕,因为有个ฐ表姐偷听到了自己的父母和洛伦索ิ·达萨的一次谈话。谈话中ณ,洛伦索·达萨提出要把女儿嫁给克莱奥法斯·莫斯科特的万贯家财的唯一继承人的设想。费尔米纳认识这个人。她看见过他在竞技场上骑在他那些无可挑剔๶的马上表演。金碧辉煌的马被,宛如祭坛上的帷幔。小伙子一表人材,精明能干,迷人的眼睫毛令顽石也会点头赞叹。然而,她把他同忆念中的阿里萨,那个坐在小广场的扁桃树下膝头上捧着诗集的可怜巴๒巴、瘦骨嶙峋的小伙子作过比较之后,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半夜时分,客人们起身告辞,三三两ä两地各奔西东。伊尔德布兰达表姐借给费尔米纳一件马大普兰细布睡衣,让她在那张铺着洁白的床单和摆着羽绒枕头的床上躺下来。床铺立即使费尔米纳产生7๕一种既喜悦又慌乱ກ的感觉。这一对表姐妹终于单独呆在卧室里了。伊尔德布兰达插上房门,从自己床铺的席子下面抽出一个国家电报局用火漆密封的马尼拉信封。看到表姐那副诡异的表情,费尔米纳立刻๑觉得有一股白振子花的幽香涌上心头。她用牙齿咬碎了火漆印花,十一封倾诉相思的电报,汇成了一条泪河,她在泪河之中ณ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他的眼睛开始噙满了泪水,但是她装做没看见。

费尔米纳并没有受他忧郁的情绪所感染。当她帮他把腿伸进裤子和扣上一大排衬衣纽扣时,他是想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她的,但是他没有达到目的。费尔米纳不是那么容易动感情的,何况死的是一个与她无关的男人。她几乎不知道阿莫乌尔是个使用拐杖的残废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安第列斯群某个ฐ屿的一次中——那儿生过无数次——从行刑é队的枪声中逃出来的,史不知道他为了生计做了儿童摄影师,而且是全省生意最兴隆的人。她也๣不知道他曾赢过某人一盘象棋,那个人似乎叫托雷莫利诺斯,而实际上叫卡帕布兰卡。

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在未深谈自己的意图以前,先就老年问题๤信口开河地说了一通。他认为,要是没有老人的妨碍,这世界会展得更快。他说:“人类如同野战军一样,以走得最慢的人的度前进。”他预言会有一个重人道、因而也就更文明的未来社会,到那ว时,人都被隔离在边远城市,不能依靠自己来避免老年的羞愧、痛苦和可怖的孤独,而要依靠社会。依照医生的观点,他认为到达这个社ุ会至多需要六十年。但是,在这个ฐ美好社会到来之ใ前,唯一的出路是建立养老院,在那里,老年人可以互相安慰,按照自己的兴趣、好恶、怪癖及痛苦结合在一起,避开与后几代人的自然的不和。他说:“老人在老人中ณ间会显得年轻些。”那ว就是说,乌ไ尔比诺·达萨大夫感谢阿里萨在他母亲守寡的孤独中所给予她的良好帮助,并恳求阿里萨,为了他们两ä位老人的利益,也为ฦ了大家生活得安逸,继续这样做下去,还请他耐心对待老母亲的怪脾气。这次会面的结果使阿里萨感到เ异常轻松。“请您放心,”他说,“我比她大四岁,不只现在,而是从很久以前,在您出世之前๩许久就是如此。”然后,他只想痛快地说出来,便以讥讽的口吻提示ิ他。

“在未来的社会中ณ,”他最后说,“大概您这会儿必须去公墓了,您还得为她和我的午餐送去一束鲜ຒ花。”

那ว时,乌ไ尔比诺·达萨大夫才注意到他的预ไ言是不恰当的。于是他赶快作解释,结果越解释越说不清楚。但阿里萨帮助他解脱๳出来了。他满面春风,因为ฦ他表示,跟乌ไ尔比诺·达萨迟早还要有一次与这次相同的会面。那是为了履行一项ำ不能避免的社ุ会手续:正式向他的母爱求爱。午餐很鼓舞人心,不仅由于原因本身,还因为午餐向他表明那不容更改的请求将会多么容易地被乐่意接受。要是得到了费尔米纳的允许,真是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机会了。还有,在那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午餐谈话之后,墨守成规的要求已๐显得多余了。

阿里萨即使在年轻的时候,上下楼梯都特别ี小心,因为他一向以为,老年是从第一次不太要紧ู的跌跤开始的,而死亡则随着第二次跌跤而来。他觉得他办公室的楼梯比所有楼ä梯更危险,因为ฦ它又陡又窄。很久ื以来,爬那道楼梯他都要使出好大劲儿,不仅要看清楚每道台阶,双手还要扶着栏杆,以免失足坠地。人们曾多次建议他换一个不太危险的楼ä梯,但每次他都推说到เ下个ฐ月再做决定,在他看来,换楼梯好象是向老年投降。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上楼ä梯需要很长时间,这并非象他匆忙解释的那样是因为越来越费劲,而是因为他越来越小心。然而,那天下午跟乌尔比诺·达萨大夫一起吃饭,喝了杯开胃的欧波尔图葡萄酒,吃饭时又喝了半杯红葡萄酒,尤其是谈话是如此令人鼓舞,回来后他真是高兴极了,竟然试图以年轻人的舞步一步跃上第三道台阶,结果扭伤了左脚,仰面摔倒,没摔死可真是奇迹!在摔倒的那一瞬间,他头脑仍十分清醒,他想他不会是跌一跤就死的男人,因为在生活的逻辑中ณ,两个ฐ在那么多年中ณ如此热烈地爱着同一个女人的男人,不可能先后仅差一年以同样的方แ式死去。他想得有道理。他的脚部ຖ和小退打上了石膏,被迫卧床。但是他比摔跤以前还精神。当医生叫他六十天不能ม动弹时,他真不相信会如此不幸。

“别对我这样,大夫,”他恳求道,“我的两个月就象您的十年一样呀/

好几次他试图双手抱着那条塑像般的腿立起来,每次都向现实屈服了。但是,当他终于又用那只仍感疼痛的脚重新开始走路、脊背还露着鲜肉时,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命运以一次意外的跌躁奖励7๕他的坚贞和恒心。

最恼火的日຅子是第一个星期一。疼痛已๐减轻了,大夫的预言也很鼓舞人,第二天下午,四个月中第一次因不能去看费尔米纳而耿耿于怀。然而,在无可奈何地睡过午觉之后,他还是向现实屈服了,于是便给她写了封请求原谅的信。这是一封手写的信,写在香纸上,用的是光墨水,以便她在暗处也能ม看得清楚。在信中他厚着脸຀皮,添油加醋,以戏剧的方式夸大事实,企图激起她的同情心。她两天后给他回了信,写得很有感情,十分亲切,但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有如热恋中一般。他立即抓住机会又给她写了一封信。当她第二次给他回信时,他决定要永远越每星期吞吞吐吐交谈的极限,并且借口要掌握公司每天的工作进程,在床前๩装了电话。他请总机接线员接通那ว个从他第一次打电话后就牢记在心头的三位数字的号码。由于距离遥远,那银铃般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神秘而又紧张。但他听出来了,那是他的情人的声音,只是三两句通常的问候之ใ后就跟他“再见”了。阿里萨为她的冷漠感到伤。乙:他们又如开头时一样了。

然而,两天后,收到了费尔米纳的一封信,信中恳求他别再给她打电话了。她的理由是足以成立的。此城电å话屈指可数,都是通过一位接线员接通,这接线员熟悉所有用户,他们的生活以及他们的奇闻轶事,而且不管用户在家与否,在哪儿她都找得到เ。工作效率太高也有不好的一面,她掌握用户的全部谈话,了解他们私生活的秘密,掩饰得最好的戏剧ຕ性谈话也瞒不过她的耳朵,她有时甚至介入用户的对话,表自己的观点,或安抚他们的情绪,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另一方面,那一年中创น办了一份晚报叫《任义报》,唯一的宗旨ຈ是抨击那些名门望族๣,而且指名道姓,毫无顾忌。那是报纸主ว人的报复,因为他的儿子们未被获准加入社ุ会俱乐部。虽然自己的生活光明磊落,但费尔米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即使对最亲密的朋友也是如此。因而她仍通过信件这一不合时代潮流的方แ式与阿里萨保持联系。他们的信件来往是如此频繁和紧张,以致阿里萨忘记了自己的脚๐和床铺对自己้的惩罚,忘记了一切,专心一意地伏在医院里专供病人吃饭用的那种轻便小桌上写信。

他们之间又以“你”相称了,又重新象在从前的信中ณ那样交换对他们生活的看法。但是阿里萨又一次试图前进:他用大头针尖在山茶花瓣上刺๐出她的名字,放在一封信里寄给了她。两ä天后信被退了回来,没有半个字的评论。费尔米纳不能ม不这样做,她认为那都是小孩子们的事。尤其阿里萨还坚持要回忆他们在福音小公园中朗诵伤感诗句的那些黄昏、上学路上藏信,以及在扁桃树下刺绣诸如此类的事情的时候,她就更感到那是孩子们做的事了。她怀着内心的痛苦,将他放到应有的地位,向他提出了一个在人所共知的评论中象是偶然的问题:“你为ฦ什么坚持要谈不存在的事情呢?”后来她又责怪他那无຀视自然规律、徒劳无຀益地不服老的顽固性。据她看,这就是他鲁莽行事和过去经常遭到失败和不幸的原因。她不理解一个如此善于思考的男子,他的思考曾在她孤苦伶订的守寡生活中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可当他把这些思考应用于自己้的生活中时,却象一个孩子似的幼稚得作茧自缚起来。于是两ä个人倒了个个ฐ儿。是她努力给他以新的勇气使他看到未来。她用了一句他在匆忙和茫然中难以理解的话:让时光流逝,当会看到时光给我们带来的东西。但是,他从不会象地那样是个好学生。被迫卧床不动,越来越明显地感到เ光阴在飞消失,想同她见面的狂热的愿望,这一切都向他表明,他害怕跌跤的心情比他所预料的更合乎情理,更悲惨不幸。他第一次开始理智地想到死的现实。

卡西亚妮每两ä天来帮他洗一洗澡,换换睡衣。她给他灌肠,给他拿尿壶,给他在脊ิ背的溃烂处敷山金车花药,还遵照ั医嘱给他按摩以免不活动给他带来别的更严å重的疾病。星期六和星期天,阿美利卡·维库尼亚来替换她,那年十二月她将获得教师称号,阿里萨答应由á内河航运公司出钱让她到阿拉巴乌ไ去上高等学校。这部ຖ分是为ฦ了使自己的良心得到เ安慰,尤其是为了不遭到她的责怪,也为ฦ了免去应该向她作出的解释。他永远想象不到她在寄宿学校的失眠之夜,在没有他的周末,在没有他的生活中所经受的痛苦。因为他从来想不到เ她多么爱他!他从学校的一封正式来信中ณ得知,她以名列前茅跌到了最后一名,而且期末考试几乎不及格。但是,他逃避了校外监护人的责任:为了逃避由于自己的过错而受到谴责,他未向阿美利卡·维库尼亚的父母报告任何情况,也没有跟姑娘๤本人提及这件事,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埋怨她的话,她会争辩说她的失败也有他一份责任。于是,他干脆一切听其自然。他没有意识到เ,他已๐开始把种种事情推迟,盼望着死亡来解决他的一切问题。

不仅这两位前๩来照料他的女人,而且连阿里萨本人也对他的巨เ大变化感到吃惊。十年以前,他在家里的楼梯后面采取突然的方式袭击了一个女佣,当时她穿着衣服站立在那儿,他以比菲律宾公鸡还灵敏的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她达到เ了心摇神荡的境界ศ。他不得不送她一幢带家具的房子,才使她誓不露真情,而说使她失节者是一个连吻都未吻过她的平平常常的未婚夫。她的父亲和叔叔都是砍甘蔗๱的能手,强迫她与这个未婚夫结了婚。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对这同一个人,几个ฐ月前还使他爱得颤的两个女人,“这会儿把他翻来覆去,给他上上下下抹肥皂,又用埃及棉毛巾把他擦干,给他全身按摩,他却没有任何动情的反应,也没有舒畅的呼吸。对于他的这种无能,两个女人各有各的解释。卡西亚妮认为这是死亡的前๩奏。阿美利卡·维库尼亚则归结为一种她难以捕捉到迹象的内因。只有他知道真情,而且这真情有其特有的名称。无论如何,这是不公正的,她们无微不至地侍奉他却忍受痛苦,而他得到เ如此细心的照料却对一切无຀动于衷。

仅仅三个星期二阿里萨没有来访,费尔米纳便觉自己需要他了。她与经常来信的朋友们相处甚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早已๐忘却了丈夫的习惯,她们在一起过得更愉快了。鲁克雷希哑因耳疾去巴拿马治疗,一个月后回来时疼痛减轻了许多,可在耳朵上放了个小助听器,反而使她听力不如以前了。费尔米纳是对她所答非所问、说话乱打岔最有耐心的朋友,使鲁克雷希败十分高兴,每天说不定哪会儿就到费尔米纳家中ณ来了。但是,费尔米纳盼望同阿里萨一起度过的那些平静的下午。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

正如阿里萨坚持认为的那样,对过去的记忆拯救不了未来。相反,它更加使费尔米纳坚信,二十岁时那种年轻人的狂热行为ฦ是十分高尚而美好的,但不是爱情。尽管她生性坦率,她还是无຀意向他表明这一点,无论是通过信件还是当面。她也没有勇气告诉他,在了解了他写在纸上的对老年的种种思考,并从其中ณ得到莫大安慰后,她认为他信中的缠绵悱恻是多么虚伪,他那ว抒情诗般的谎言是如何地贬低了他,他那ว固执地要把过去失去的东西收回来的想法对于他的事业是多么เ的有害。不,他昔日຅的信中没有一行字,他自己้令人厌恶的年轻时代中没有一刻钟็曾使她感到一个星期二的下午由于没有他在身旁้而显得如此漫长,如此孤独,如此难以忍受。

有一次,她一时心血来潮,把丈夫在某一个ฐ结婚周年纪念日送给她的落地式电唱收音两ä用机搬到了马厩里去。这台两用机他们曾打算送给博物馆,因为是本城的第二架。在服丧ç期间,她曾决心不再用它,因为象她这种门第的寡妇,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是不能ม听任何音乐的,即便私下也不行。但是,过了第三个无຀聊的星期二之后,她又让人将两用机搬回了大厅,她不愿象从前那样欣赏里奥班巴๒广播电å台的情意缠绵的歌曲,而是为了以古巴圣地亚哥催人泪下的来消磨她无事可干的空闲时间。她这样做是对的,自从女儿出生以后,她就开始丢掉丈夫从新婚旅๓行时就努力在她身上培养的读书习惯,而随着眼力的逐渐衰退,这一习惯她也完全丢弃了。她甚至到了这样的地步,好几个ฐ月都不知眼镜放在何处。

她对古巴圣地亚哥广播喜欢得着了谜,天天焦急地等待这一联播节目。有时她也๣听听新闻,了解一下天下大事。偶尔她一个人在家时,她便将音量放到最低,遥远而清晰地听听圣多明各的梅伦盖舞曲或波多黎各的普列ต纳舞曲。一天晚上,她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电台的声音,声音又大又清楚,就跟在邻居家里似的。这家电å台广播了一条令人心碎的消息、:两个ฐ从四十年前开始就在同一个ฐ地方重温他们的蜜月的老人,被带他们去游玩的船夫用浆打死了,为的是抢走他们身上所带的十四个美元。当鲁克雷希姐给她讲述了表在当地报上的事情的全部过程时,她的感触就更为ฦ深刻了。警察现两个ฐ老人是被活活打死的,女的七十八岁,男的八十四岁,他们是一对情人,四十年来,一直偷偷地在一块度假,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配偶,夫妻关系稳定而幸福,且有众多的子女。

在听广播时,费尔米纳从来没哭过,此时她却不得不强忍住泪水。在接着而来的信中,阿里萨将这条消息的简报寄给了她,但没做任何评论。

这不是费尔米纳的最后泪水。本等阿里萨六十无伤愈出门,《任义报》就用整个第一版的篇幅登出了所谓乌尔比诺医生与鲁๥克雷希姬私通的事,并且登了他们的照ั片。费尔米纳推测着他们私通的细节、次数,方式以及丈夫与他们蔗糖厂的黑人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时的细节。用血红的大字体登出来的这篇报道,象一声灾难性轰雷,震动厂本地散居的贵族阶层。报道中没有一行字是真实的:乌尔比诺医生与鲁๥克雷希娘结婚前就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结婚后仍是如此,但从来不是情人。不管怎么说,表这篇文章不象是为了玷污乌尔比诺医生的名声,因为ฦ想起他,人人都会肃然起敬,而是为ฦ了损害鲁克雷希她的丈夫,上个星期他被选为ฦ社会俱乐部主ว任。丑闻没过几个小时就被压下去了。鲁๥克雷希๶娘再也未去拜访费尔米纳。费尔米纳认为这等于默认了这一过错。

然而事情很快就清楚了,费尔米纳也未能免遭她那个ฐ阶级对她的攻击。《任义报》对她的薄弱之点肆意进行了攻击,这就是她父亲的生意。当父亲被迫出走时,她仅了解他的可疑生意的一段插曲,那是普拉西迪姬告诉她的。后来,当乌尔比诺医生会见省长证实了那件事时,她才相信父亲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事情是这样的:两名政府的警察带着搜查令,到เ了她在福音公园的家,从上到下严格搜了一遍,然而没找到เ他们要找的东西。最后他们命令打开费尔米纳原来住的房间里的那个带镜子的衣柜。当时只有普拉西迪姐一人在家,又无法告知任何人,她便以没有钥๓匙为由拒绝打开。那ว时,一个警察用左轮手枪柄砸碎了门上的玻璃,现镜子与木板之间塞满了一百美元一张的假钞票຀。这是一连串跟踪行动的终点,证明了洛伦索·达萨是一笔巨เ大的国际交易的最后一个环节。这是一次巧妙的诈骗行为,纸币上还带有原钞票的水印:将原值一美元的纸币๥经过魔术般的化学处理抹去旧版面,印成了一百美元面值的纸币。洛伦索·达萨辩解说,衣柜是女儿结婚后很久才买຀来的,买来时纸币就应该已๐藏在里边。但是,警察证实那衣柜从费尔米纳上中学时就在那儿。除了他之ใ外,不可能有任何人把那些假钱藏入镜子里。这就是乌尔比诺医生与省长说定将岳文送回故土以掩盖丑行后告诉妻子的唯一情况。但报纸上讲的比这要多得多。

报纸说,上一世纪如此频繁的内战中的一次,洛伦索·达萨曾经是自由党人总统阿吉列奥·帕拉政府与一个名叫约瑟夫·克·科泽尼奥夫斯基的波兰人之间的牵线人。后者乘๖控法国国旗๱的圣安东尼号商船在此逗留แ数月,试图做成一笔不明不白的武器生意。这位后来以约瑟夫·孔拉德的名字闻名于世的科泽尼奥夫斯基不知怎么与洛伦索ิ·达萨接上了头。洛伦索·达萨用政府的钱买下了这批武器,他持有政府的委任状和正式收据,而且是用纯金支付的。根据报纸的说法,洛伦索ิ·达萨硬说那ว批武器在一次偷袭中ณ丢失了,其实那次偷袭根本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他是以双倍的价钱把武器卖给了保守党人,供他们跟政府作战。

任义报》还说,洛伦索·达萨以很低的价钱买下了英国军队多余的一批皮靴,那时正值拉斐尔·雷耶斯将军建立了海军。仅此一项ำ交易,他在六个月中ณ就把财富增加了一倍。报纸说,当货物到เ达港口时,洛伦索·达萨拒收,因为运来的全是右脚的靴子。当海关按现行法律将这批货物拍卖时,又是只有他一个人去购卖,所以只以一百比索ิ的象征性价格成交。与此同时,他的一个同伙以相同的条件买下了另一批左脚穿的靴子,那是在里约阿查到เ港的。两批靴子配在一起后,洛伦索·达萨便利用与乌尔比诺·德·拉卡列ต家族的亲戚关系,以百分之ใ两千的利润卖给了新า建的海军。

《任义报》的报道最后说,洛伦索·达萨上世纪末离开大沼泽地圣·胡安市并非象他喜欢说的那样,是为了给女儿的未来寻找更好环境,而是由于被现在他兴隆的烟草生意中掺假,他在进口烟中掺进剁碎的纸屑,干得如此巧ู妙,连最精明的吸烟者都未曾察觉而受骗。报纸还披露了他与一家地下国际企业的联系。这家企业在上世纪末最后赚钱的业务就是从巴拿马非法引进中ณ国移民。相反,那ว项如此损他名誉的。人们议论纷纷的贩买骡子的生意,倒象是他所做过的唯一诚实的生意。

当阿里萨伤势未意,生平第一次用手杖代替雨伞出门时,他先去看的就是费尔米纳。他几乎ๆ认不出她来了,年龄使她的皮肤皱皱巴巴๒,悲愤的心情使她痛不欲生。乌ไ尔比诺·达萨大夫在阿里萨养伤期间曾两次去看望他,告诉了他《任义แ报》的两篇文章使他母亲多么的痛苦和沮丧。看了第一篇文章,她对丈夫的不忠和女友的背叛愤想已极,几乎失去了理智,以致放弃了每月在星期天去家墓祭຅奠的习惯,因为他在棺材里听不到她的高声辱骂,她感到肺都气炸了,她要和死人进行决斗。至于鲁克雷希妞,她让愿意带口信的人告诉她,在那么多睡过她的床的人中间,起码有一个男ç子汉,她应该为此心满意足了。有关洛伦索·达萨的文章,不知道哪方面对她影响更大,是文章本身,还是现她父亲的真正身分为时过晚。但是,不管是两者之ใ一,或者两者兼备,反正足以使她垂头丧气了。那ว为她的容颜大增光彩的灰白色头,此时变得象黄玉米缨子,那ว双美丽的母豹眼睛,即使在她暴怒时也不再象昔日那般晶莹亮。一举一动都表现出不想活下去的决心:本来,吸烟的习惯她早就放弃了,不管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或采取其它什么方式,可现在她居然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吸起烟来,而且吸得很凶,开始是吸她自己卷的烟,这是她一直喜欢抽的烟,后来就吸市๦上最普通常见的烟,因为她已没有时间和耐心去卷了。一个男ç人,假若不是阿里萨,肯定会问自己,象他这样一位如驴一般生着褥疮的破腿老人,象费尔米纳这样一位除了死亡之ใ外不再渴望别的幸福的女人,未来能给予他们什么呢?可阿里萨不这么想,他从瓦砾中夺回了一线希望之ใ光,他认为费尔米纳的灾难使她显得气度不凡,暴怒使她更为美丽ษ动人,对人世的怨恨必将使她恢复二十岁时的倔强性格。

她感激阿里萨又增加了一个新的理由,那ว两篇污蔑性的文章表后,阿里萨给《任义แ报》去了一封抗议信,提出报纸应对表的文章负道德责任,对别人的名誉应该尊重。此信未能在该报表,但他将信抄了一份寄给加勒比海ร岸历史最久、态度最严肃的报纸摘报》。这家报纸在头版以显着位置把它登了出来。信上的笔名是朱庇特,信中的道理说得那么透沏,那么尖锐,写得那么感人,以致被读者认为ฦ是出自省内最有名的作家之ใ手。那ว是大洋中一个孤独的声音,但传得很远,听起来很深沉。费尔米纳无须打听就知道作者是谁,她看出了阿里萨的一些观点,甚至看出他有关道德见解的原话。因此,尽管她心灰意懒,她还是怀着一种重新า复苏的亲切感接待了他。就在这段时间,一个星期六下午,阿美利卡·维库尼亚单独一人在彭塔纳斯ั大街的寝室中,无຀意中在一个没上锁的柜子里现了阿里萨打字信的副本及费尔米纳手写的信。

阿里萨的重新登门,大大振奋了费尔米纳的精神,乌尔比诺·达萨医生甚感高兴。他的妹妹奥费利亚却相反,当她得知费尔米纳与一个品德不好的男ç人保持一种奇怪的友谊,立刻乘新奥尔良第一艘运输水果的轮船返回来。回家的第一周她就看出了阿里萨在这个家里的作用,并且现他跟母亲喊喊喳喳一直到深夜,有时还象两个情人似的生暂短的争执。对这一切,她真是怕极了。在乌尔比诺·达萨大夫看来,两位孤独老人情投意合是件好事,她却认为那ว是一种秘密同居的放荡行为ฦ。奥费利亚总是这样,她更象祖母布兰卡夫人,仿佛是布兰卡夫人的女儿,而不是她的孙女。她跟她一样出类拔萃,跟她一样自负,跟她一样为ฦ偏见所左右。在她看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存在白努无຀假的友谊是不可思议的,即使年仅五岁的女孩都不可能ม,更不用说八十岁的女人了。有一次她和哥哥激烈争论时说,阿里萨就差没有最后到她母亲的寡妇床上去安慰她了。乌尔比诺·达萨大夫没有勇气与她对峙,在她面前,他从没有过这种勇气,但是他的妻子插了进来,以平静的语调解释说。任何年龄的爱情都是合情合理的。奥费利亚听了这话之ใ后气得暴跳如雷。

“我们这种年纪谈爱情已属可笑,”她冲着她喊道,“到他们这种年纪还谈爱情,简直是卑鄙。”

她吵吵嚷嚷,十分激动,坚持要把阿里萨从家中赶出去。她的话终于传到เ了费尔米纳的耳朵里。象平常一样,费尔米纳不愿佣人们听到เ她们的谈话,她把女儿叫到เ寝室去,让她把那指责性的话重说一遍。奥费利亚的话依然是那么严厉,她说,她敢肯定,阿里萨是个ฐ浪子,这已是人所共知,他到这个ฐ家来是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对家庭名声的损害要比洛伦索ิ·达萨的种种卑劣行为ฦ和乌尔比诺的天真冒险更为ฦ严重。费尔米纳一声不吭,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眨地听她讲述。但是,待她讲完时,她可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ฐ人。

“我难过的是没有力气油价一顿ู鞭子,你如此大胆放肆,心术不正,实在该这样收拾你。”她说,“但是,你必须ี马上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我在面对我母亲的尸骨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再踏进这个ฐ家门。”

没有什么力量能说服她。这样,奥费利亚就只好搬到她哥哥家中去住,从那儿她通过有身分的人向母亲带信,百般央求,希๶望得到她的原谅。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就连儿子的调停和好友的介入都未能使她心软。最后,她对一向与之ใ保持某种庸俗同谋关系的儿媳妇吐露出真情:“当年就因为我同这个可怜的男人的关系,人们糟践了我的生活,破坏了我的幸福,因为我们太年轻了,而现在,人们又想把这幕剧ຕ重演,因为我们太老了。”想到自己青春年华已๐被葬送,她真是感慨不已。她用一支烟蒂点着了另一支烟,终于将折磨她五脏ู六腑的毒汁清除干净了。

“去它的吧!”她说,“如果说我们这些寡妇有什么เ优趣性的话,那就是再也๣没有人对我们号施令了。”

没有什么办法。当奥费利ำ亚最后确信她的一切请求都无济于事的时候,就回到新奥尔良去了。她从母亲那ว儿唯一得到的是跟她道别,在她多次恳求后,费尔米纳答应了这件事,但不允许她进家。那是她向死去的母亲了誓的,对她来说,在那些天昏地暗的日຅子里,母亲的尸骨是唯一干净的东西。

在最后几次造访中ณ,他们常常谈到船只。有一次,阿里萨向费尔米纳出正式邀请,请她乘船沿河做一次休息性旅行。再乘๖一天火车,即可到达共和国都。他们象同时代的大部分加勒比人一样,把都仍称做圣菲,其实这个ฐ名字只是上个世纪才用的。费尔米纳还保留着丈夫的坏毛病,不想去游览那座冰冷阴郁的城市。有人告诉她,在那座城市๦里,女人们除去听五点钟็的弥撒外,都足不出户,即使在公共事务场所也不能进冷饮店。而且,街上时时刻刻๑都挤满送葬队伍,从驮骡钉铁掌的年代起地面上就留下了一个ฐ个的小坑,简直比巴๒黎还糟糕。相反,河流却强烈地吸引着她,她想看看在沙滩上晒太阳的鳄鱼๠,想在夜间被海牛的女人般的哭声惊醒。但是,一想到自己上了年纪,又是个孤身一人的寡妇,去做如此艰难的旅行总有点不大现实。

后来,当她决心没有丈夫也要活下去时,阿里萨又重申了他的邀请,那时她觉得可能性大了些。后来,由于报上文章的事,她痛骂她的父亲,怨恨她的丈夫,多年来她把鲁克雷希妞一直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此时现了她的虚伪的阿谀奉承,自然更是怒火冲天。这一切本已๐弄得她十分痛苦,不想又跟女儿生了争吵,结果,她自己都觉得在这个家里成了多余的人了。一个下午,她一面喝着那各种茶叶泡的饮料,一面看一眼院子里的泥塘,在那ว儿,她的不幸之树再也不会重新芽了。

“我想离开这个家,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永远不再回来。”她说。

“你乘船去吧。”阿里萨说。

费尔米纳沉思地瞅了他一眼。

“好的,你看看办吧,这是完全可能做到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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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乱时期的爱情